余缺站在高爐之上,模仿著方木蓮的法子,但自行更改了一番。
對方是將人頭鬼栗,反復的扔在鐵水中烹炸,當其飛出時,再接住泡在火油中降溫。
余缺有神識輔助,他可不會傻乎乎的不去利用這點。
借助著神識,他可以靈敏度大增,雖然無法覆蓋近丈寬大的鐵爐,但是當人頭鬼栗飛起來時,他立刻就能反應。
且在油炸鬼一事上,他雖然不如方木蓮純熟,但也是屬于入了門檻的。如今得到點破,心間自然有了許多可行的想法。
呲呲!
余缺拎著葫蘆瓢,當鬼栗還在半空中的時候,便猛地潑油,用油將之擊入鐵水內。
裹著火油,人頭鬼栗的溫度降下,且在鐵水上面熊熊燃燒,變成了一團火球,擦著鐵水滾動,頗是神奇。
他這動作被同一座鐵爐上的考生瞧見了,對方瞪大眼睛,狠狠看了幾眼。
或許是覺得余缺這手法,比方木蓮的更加了得,也更加的省心。
對方也拎起葫蘆瓢,直接往火爐當中潑油。
結果噗的一聲,火光沖天。
對方的出手時機不對,手法不對,不僅沒有將人頭鬼栗再打入鐵水中,反而被此物攜帶著火油,沖上了面孔。
這人慘叫著,頓時手足亂抓,還碰到了鐵爐,身上的火油又被點燃,整個人化作成為了火人,骨碌滾下爐子去,在地上不停的驢打滾。
和方木蓮化身火人不同,這家伙沒個準備,頓時被燒得皮開肉綻了,疼得連家神都喚不出。
余缺只冷眼看了對方幾眼,便漠然的收回目光。
鐵爐子上。
其余人等瞧見了胡亂學習余缺的下場,紛紛面色凜然,不敢再多想,他們老老實實的按照方木蓮的法子,開始模仿。
可即便是用方木蓮的法子,在場眾多的考生們,并非每個人都是心靈手巧之輩,成功者依舊是寥寥。
于是其間便有人動起了歪心思。
他們要么是想要搶奪旁人正在炙烤的人頭鬼栗,要么是見自己的鬼栗燒焦,惱恨的將火油往對方身前潑去,意圖壞掉對方的人頭鬼栗。
砰的!
在余缺的身邊,便有這樣一人,對方失敗后,先是饒舌的想要和余缺商量,讓余缺多炮制點鬼栗子給他。
當余缺無視時,此人憤恨砸爐,然后惡向膽邊生,猛地就踢向余缺手邊的油桶。
只是咔嚓一聲,慘叫響起。
對方的腿還沒落在桶上,身子便飛起,重重的砸在了地上,其一腿扭曲的反折,看著都疼。
余缺看都不看那人一眼,且懶得再提防這群考生,他便笑吟吟的望向同站在一座鐵爐上的人:
“諸位,在下作法,不喜有人旁觀,諸位且先下去?”
言語著,他赤著手,輕輕在鐵爐上一敲。
嗡的,整個爐身都是哐當一響。
那幾個考生瞧見,面色猛變,一個字都不敢多說,當即朝著余缺一禮,急匆匆就登下了這一方高爐,連帶上來的鬼栗子都忘了再拿下去。
余缺便獨占一座鐵爐,云淡風輕般的火中取栗、鐵水撈金。
很快,他便有了成果。
只見他手臂上覆蓋著一層油,赤著手,借著神識,輕松在鐵水中摸了幾下,便摸出了一粒金燦燦的鬼栗!
此物是元寶外形,沉甸甸的,出現的剎那,他感覺自家體內的貓臉家神都猛地一動,傳出了饑渴之意。
“此物果然是可口的鬼食!”余缺心間暗想。
別說家神意動了,就連他自己,因為先是用腦費神,后是用體費精的緣故,氣力消耗了不少,腹中正饑餓。
此刻聞見了“金元寶栗”上傳來的誘人栗子香氣,他真想一口就將之吞入腹中。
不過他忍住了。
鬼神享受供品的法子,可和活人不同,這鬼栗子的吃法,多半并非是嚼下肚子。如果胡亂的吞入口中,大概率是中毒,甚至可能“吞金而亡”,死翹翹掉。
握著一粒金元寶栗,余缺的干勁十足,他撿起其他考生留在爐子上的人頭鬼栗,繼續炮制。
有過一次成功的經驗,他再次施展起來,輕車熟路。
其間得閑,他抬起眼,還朝著那方木蓮的所在看去,想看看對方煉完了金元寶栗沒。
若是此人搶先煉完,對方可就是此番武考的頭名了。
雖然武考之頭名,因為種種緣故,名氣上并不如文考頭名大,但它也是一科之頭名!
方木蓮若是能夠得此頭名,且不說基本是穩進縣學了,對方靠著在武考中的表現,又成了縣學生,直接就可以棄了那鄭老黑,破格的加入煉度師行會當中,重新拜個好點的師傅。
余缺打算著,若是那方木蓮考完試了,還不清楚這點,便伙同錢化真去找對方,將對方從鄭老黑鬼店中揪出來,結個善緣。
但是等他仔細看清方木蓮那邊時,場景卻是令他有些驚疑。
只見考官盧鐵花,突地就跳上鐵爐,一把捏住了方木蓮,不再讓對方繼續炮制最后一顆鬼栗子。
其任由那顆已經被剝開殼子的鬼栗,在鐵水中翻滾咕嚕,最后化為了一道焦煙。
而此時此刻,方木蓮的手中已經有了兩顆金元寶栗,只差再撈出這最后一顆,他便可以成功過關!
不僅僅方木蓮對考官的舉動感到驚愕,四周的其余考生,特別是那些旁觀學藝的考生們,更是竊竊私語:
“好家伙,這大兄弟是得罪人了嗎?連考官都下場阻止他。”
“嘿,不一定是得罪了人。可能單純是那姓盧的已經被人買通,定好了武考頭名,不想讓頭名被旁人奪了去。”
方木蓮愣在鐵爐上,當瞧見最后一顆鬼栗徹底無救時,他面色大急,幾乎是哭出來了。
面對盧鐵花,方木蓮不敢反抗,他臉上帶著哭意,低眉搭眼的,只是哀求:“考官大人,求求您放開我,我還要考試呢。”
考官盧鐵花聽著方木蓮的哭聲哀求,此人一直冷漠譏笑的神情有所變化,眉頭皺起,有所猶豫和不忍心。
但是此人還是忽然開口:
“你,也被淘汰了。”
“什么?!”方木蓮眼睛大睜,懷疑是自己聽錯了。
頓時一陣喧嘩也在四周響起,眾人都以為自己是聽錯了:“這是怎么回事!”
包括不遠處另一座高爐上的余缺,他遠遠聽見,也是眉頭緊皺,開始懷疑方木蓮是不是真得罪什么人了。
“肅靜!”
但是下一刻,考官盧鐵花猛地一喝,對方松開了方木蓮,語氣和藹的對方木蓮道:
“小子,你師從何人,從哪學的這番煉度手藝?”
方木蓮嘴皮嚅囁,但是他眼睛猛地一亮,連忙搬出了鄭老黑,寄希望于能抱大腿,讓考官更改淘汰掉他的主意:
“是縣中鄭老黑師傅!”
熟料考官盧鐵花聽見了,目光一怔,旋即又露出恍然之色,其臉色也是愈加的可惜,頗是復雜。
此人冷笑著道:“本座倒也不怕得罪人,今日便來好好說道說道,提醒你們這群青瓜蛋子。”
盧鐵花指著方木蓮,道:
“你之煉度手藝,雖然有幾分野路子出身,但是單論火法一術,便是煉師行會中的正經九品煉度師,大部分都不如你。
僅僅靠著此術,你若是去煉師行會中考核,煉師行會大有可能會破格錄取你。”
這話令本是驚愕的眾人,又是一番嘩然。
方木蓮本人也是愣在了原地。
一旁的余缺見狀,反倒是目中古怪。
他暗自嘀咕:“竟然能得到縣學考官這般高的評價。難怪我感覺自己即便有著傳承,還有著神識輔助,單論油炸鬼一事,也還是不如方兄厲害。”
看來此事并非是他無能,而實在是那方木蓮過于了得,浸淫頗久!
“從你第一個堪破本關的考核內容來看,你小子在煉度悟性上,同樣也有點天賦。”
盧鐵花口中還笑道:“嘿,當初本座琢磨出這考題,還找了個煉師行會中的老家伙來試試,對方破題的速度,可沒有你快。”
他用大手拍著方木蓮,嘆到:“你小子當真算是個人才!
膽大心細、性情堅韌。若是可以,本座真想收你為徒。”
方木蓮本人雙目怔怔,臉色又黑又紅,他口中不好意思的道:
“多謝考官大人,其實鄭師傅一直罵我蠢笨來著。”
盧鐵花聞言,臉上的笑意當即轉冷,頓時罵罵咧咧:“這狗東西,盡誤人子弟。
還有,你這家伙未免也過于老實了吧,你若是真是個蠢貨,豈能當煉度學徒?”
這話讓方木蓮再愣,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臺下的其他人,對此倒是紛紛點頭。
有人笑著起哄喊道:“小哥別妄自菲薄了,能當煉度學徒的,哪個不是身家富貴,或是天資驚人之輩。”
這話進入方木蓮的耳中,讓他更加的惴惴不安了。
并且他看著身前考官的態度,心中也咯噔跳動,對方現在越是夸贊他,他越是感覺對方有壞消息要說出來。
果不其然,盧鐵花當著眾人的面,輕拍方木蓮,再次嘆到:
“可惜可惜,你本源燒干,壽命摧殘,氣息是外壯實虛,已經被那老東西給耗的幾乎油盡燈枯了。”
此人口中再次罵咧:“媽了個巴子,要是讓我下次逮住那鄭老黑,非扒了他的皮不成。”
方木蓮僵住了,四周的考生們也是交頭接耳。
在場眾人可都是度過了文考的人,好歹也算是一坊之文脈了,個個仙學基礎扎實,自然明白盧鐵花口中的意思。
“嘶!本源燒干,外壯實虛?那豈不是都沒幾年活頭了?”
“真的假的啊?看起來不像啊。”
“嘖,年紀輕輕就耗干了身子,別說養家神了,只怕過不了幾年就會形銷骨立,比那些個白發考生都不如,難怪考官不要他。”
余缺旁觀著,心間也是一沉。
旁人還在懷疑那盧鐵花所言的真假,但是他是下意識的就相信了。
因為他只在鄭老黑的店中忙活了一個多月,就調養了近三個月才養好,且是借助了神識之妙,而那方木蓮,其人可是在紙扎鬼店中苦熬了四五年!
至于方木蓮本人,此人是學煉度的,對于油盡燈枯一事,知道的更是無比清楚。
此子的臉色瞬間發白,口中連連道:“不、不可能。每日我娘都會給我煮牛乳羊乳,養身子……
您看我,身子倍兒壯!”
方木蓮在臉上扯出笑容,還拍了拍自己精壯的胸膛,砰砰作響,顯示自己壓根不是油盡燈枯。
熟料盧鐵花看著他的眼神,卻是越發的憐憫和可惜。
“不信是吧。”盧鐵花嘆氣,“你沒有神識,看不清倒也正常。那本座便讓你親眼看看!”
咔嚓一聲,在眾人反應不過來時,那盧鐵花忽地伸出手掌,用指甲在方木蓮的左手胳膊上輕輕一劃。
宛若蓮藕被掰開般,方木蓮的左臂從中折斷,脆生生的露出了筋絡、骨骼,但整個過程中,連一滴血水都沒有流下。
考官盧鐵花掰著方木蓮的手臂,細細翻看了一番,口中嘀咕:“媽了個巴子的,情況比我想的還嚴重。”
臺下的旁人,以及余缺,只聽見對方的話,并不明所以。
但是他們可以瞧見,那方木蓮本就發白的臉色,此刻更是紙一樣蒼白,毫無生氣,眼神木然,甚至絕望的看著自己的斷臂。
終于,考官盧鐵花持著對方的手臂,向著爐子左右及下方的眾人示意:“都看清楚了,以后可不要被人坑害。”
只見方木蓮的臂骨上,布滿了孔洞,內里的骨髓空空,仿佛被吸干了或是燒焦了一般,黑黢黢的,不見半點骨髓。
所有瞧見這一幕的人,頓時吸了口涼氣:“骨髓都被榨干了!”
“這他娘的,不是沒好幾年活頭了,恐怕是活不過今年吧。”
余缺也怔怔的看著方木蓮的骨髓,他腦中還猛地想起來。
方木蓮曾經自豪的說過,沒人能在鄭老黑手下待四五年,他是頭一個!
“我、不信。”方木蓮沙啞著嗓子,從喉嚨中擠出聲音。
考官盧鐵花冷笑著,又輕輕的劃開了方木蓮的另外一只胳膊,將之骨頭翹開,內里赫然也是空洞發黑狀,全靠著一口鬼氣在支撐。
“認清現實,小子。”
對方冷冷道:“并非我一定要阻止你完成武考,而是你今日精氣消耗過重,若是膽敢撈取第三顆鬼栗子,必死無疑!”
話聲說完,此人三下五除二的,先是將方木蓮的右臂給重新合上,又是從身上搓下一層油污,黏合上方木蓮的左臂,并且不知從何處搓下一粒泥丸,彈入了發呆的方木蓮口中。
盧鐵花交代:
“回去立刻辭工,再把兩顆金元寶栗煉化了,好好休養,從今往后再也不要動用家神,這樣興許還能有幾年活頭。”
話聲落下,考官便揪著方木蓮,將之交給了衙役,讓衙役們將方木蓮帶出考場。
和之前被淘汰的考生們不同,方木蓮像是癔癥了般,他只是緊緊攥著兩顆金元寶,目光發愣,臉上似笑似哭,就是說不出話來。
木然著,他雙腳垂地,被衙役們像是拖尸體般,僵硬的拖離了考場,一時間風頭煙消云散。
其人離去后,考試現場一片沉默。
數息后,眾人才爆發出了前所未有的陣陣議論聲。
“造孽啊!”
不斷有人搖頭嘆息,還裝模作樣的扼腕不已,評頭論足。
余缺獨自站在鐵爐上,也是怔怔。
忽然,他猛地回過神來,袖子一甩,將鐵水內的東西取出,握持在手里。
只見三樣東西黃澄澄,金燦燦,煞是好看。
原來是他的栗子全熟,元寶盡出了。
這時不遠處響起一陣大叫:
“唉,余兄你還是比我快一步,我第三顆還沒炮制出來呢……看來武考頭名又是你的了!”
是那錢化真的聲音,對方也會煉度,在懂得解題法子后,炮制鬼栗自然是手拿把掐,只不過,此人終究慢余缺一程。
叫聲傳開,剛剛有所平息的考場眾人,再次喧嘩,忍不住的都望向余缺。
很顯然,縣考第二關的頭名出現了,正是余缺!
只是余缺獨自站在鐵爐上,他看著手中的三顆金元寶栗,一時間不知是該喜,還是該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