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佻好大”之人,便有一個特質,那就是“湊熱鬧”,湊一種“他有我也有、他行我也行”的熱鬧。
果然,趙佶是笑的,哈哈笑著:“識人善用之事,古今亦然,秦王也好,漢武也罷,擇良才而用,所以成大事,蘇子卿,廿二年歲,今日有才有能,有勇有謀,自當用之,便也是考教,他若來日犯下過錯,自也當認罪認罰,如此,才是朝廷之開明,乃大宋治國之本!”
要說趙佶不懂,他也懂得多……畢竟也是正兒八經讀書人。
童貫只管是一臉驚訝,左右看了看,還在擺手:“怕是不妥,怕是不妥啊……”
童貫越說不妥,趙佶好像個反叛少年,越是來說:“好了,此事就議到這里了,就這么定了,今日諸位皆在,便當說一說其他事……”
“唉……”童貫還嘆氣,嘟囔輕聲:“如此年輕,這般圣寵,倒也不知是不是害了他啊……”
這話沒人接了,便是童貫表演落幕的一語。
便聽王黼在問:“陛下要議何事?”
天子面色便也嚴肅了幾分,說道:“北邊之事……金人來信幾番了,也在詢問此事,畢竟結成盟約有些日子了,若是不動,也該商議一個回復之語,不好得罪盟邦,若是動,那又該如何動?”
說著,天子左右去看。
蔡京,那是老神在在,一語不發,他之所以如此,其實不僅因為他城府之類,更也因為最近一些日子,天子有些討厭他。
為何?一來因為蔡京掌權太久,年歲也大,七十有三,以往還在皇帝面前或多或少表現過某種倚老賣老的情緒。
二來,蔡京不好玩了,或者說是天子對蔡京已經有些膩了,一個人的花樣與手段,總是會使完的,時間一長,蔡京是著實變不出花樣來。
誰能有花樣呢?或者說新鮮感?那自然是年輕人,王黼何以能超晉八級?就是太討天子歡心。
能討天子歡心到什么地步呢?或者說王黼與天子能互動到什么地步呢?
一個天子趙佶扮演商販,一個宰相王黼扮演乞丐,不亦樂乎。
天子還能騎在宰相的脖子上,然后天子喊王黼為司馬光,王黼喊天子為神宗陛下……
這就是王黼與趙佶兩人互動玩樂的真實寫照。
只問,七十三歲的蔡京能來嗎?蔡京再如何,也沒有王黼這點能耐。
但蔡京這輩子什么風浪沒見過?多少次起落了,他自也知道,天子如何“喜新厭舊”了,也正常,等著吧,等著看,等著就是……
更也知道,這位天子,也不是那種冷血無情之君王,即便如今對蔡京有些厭煩了,但也依舊對蔡京這位老人老臣,保持著尊重。
蔡京不言,那王黼自是來言:“陛下,臣以為動有動的好,不動有不動的好!”
蔡京聽得心中一笑,這話,不就是左掖門外他對王黼說的嗎?
天子也問:“那就都說說吧……”
王黼開口:“陛下,若是動呢,此時遼人還未真正陷入死地,多多少少還有一戰之力,便是最初那女真勢如破竹之勢,此時也稍稍有些不濟了,也看那金人頻頻來信詢問,便是知道,越是金人詢問得急,便越證明金人打得也不順利,所以,若是輕動,則也怕那遼人困獸之斗,若是全力與我軍來戰,豈不讓金人坐收漁翁之利?”
有道理,天子點著頭:“繼續說……”
王黼再說:“若是不動呢,也怕那女真當真在何時一擊大勝,摧枯拉朽而下,遼人一瀉千里,咱反應不急,反而燕云落入女真之手。或者,也怕遼人當真緩過來了,女真反而退兵了,到時候再想燕云,更也麻煩……”
王黼正話反話,說了個遍,都有道理。
道理這種東西,經常是這樣,怎么說都有理。
趙佶不免就夸:“王相公大才也!”
此時,王黼就去看童貫,童貫也笑著與王黼點頭,兩人好似頭前有過什么交流。
便是童貫說蘇武之事的時候,王黼可也賣了力氣。
此時,該當是童貫賣力氣了,便聽童貫來言:“陛下,王相公謀略之道,已然絕頂,臣想借是王相公之言,多稟奏兩句。”
“說就是了……”趙佶點頭。
“有一計,可在動與不動之間,即可回復金人,也可牽制遼人,還可隨勢而動,坐收燕云!”童貫答著。
“嗯,還有此般妙策?”趙佶感興趣。
“陛下容稟,其實簡單,屯兵邊境爾,金人來問,就說大軍正在集結,也不是假話。遼人來問,就說防備遼國遍地戰亂,屯兵防備的是亂軍亂民,也防備女真。只待局勢而變,若是遼人精銳皆在北,伺機就動。若是遼人還有余力在南,那就對峙以待。”
事情到底怎么辦,這話語,還得童貫來說。
勝敗之事,都得童貫負責,王黼是不能說的,也不能負責。來日若勝,那自也有王相公分析利弊掌控大局之功也!
來日若敗,那也都是童貫今日出謀劃策之鍋也!
童貫也是此時最適合背鍋之人,不是因為他掌管樞密院,而是因為他年紀也大,時日也少,也沒過多的政治羽翼,背鍋的后遺癥也小。
童貫自己也樂意背鍋,原因也簡單,他“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他也知道自己年紀大時日少,搏的就是這一把,搏成了,那當是古今第一宦官,前無古人,后也難有來者。搏不成,也影響不了什么子孫后代之前程。
趙佶聽得那是連連點頭,左右去看,滿臉是笑,就眼前這些大才之輩謀國事,謀得如此高明,豈能不欣慰?
卻是趙佶也問:“老太師何不也說幾語?”
趙佶對蔡京,也還是尊重的。乃至對蔡氏一族,也極好,不說別說,就說蔡京之子蔡攸,那也是很有趣的人,天子很喜歡,蔡攸之寵,那是可以不等召見就能入宮。
蔡攸今日也在當場。
老太師說啥呢?他左右看了看,微微笑著:“王相公所言,利弊其中,一清二楚,童樞密所言,那自是進退自如,二位之議,已是妙不可言也!”
這老頭無趣,趙佶點了點頭,只當是走個過場了。
卻是不想蔡京忽然又道:“陛下,老臣但有一言,若復燕云,史書萬代,陛下之名,永世流芳!百年千年,不知多少詩詞文章里,溢美之詞不可想象!”
就這一語來,趙佶兩個嘴角,眼看著的就咧開了,聲音也出:“哈哈……朕不慕這些名利之事,只愿上對得起祖宗,下對得起后人,如此而已。”
趙佶說完,又左右看了看,眾人皆不言,他自再說:“那就依照童樞密之言,如此準備!”
“陛下,只待此番,軍漢們各自歸家一番,解了相思之苦,安定了家中親眷,再出軍令召集,來去,三四個月差不多了……”童貫答著。
“還要三四個月?”趙佶已然有些急了。
童貫點著頭來解釋:“軍漢離家久了,此番大勝又得賞賜,人心思歸,只待此番先在京中見了天子,沐浴天子之恩德,歸家去安定了親眷,再召集而來,必是士氣如虹!”
“如此,也好!”趙佶無奈點頭,卻也接受。
正事大事議完了,趙佶還要說點私事,左右看去幾番,再來說:“朕那艮岳,想移一些景致,動一些草木,畢竟景致看久,不免生老,少了趣味,近來有了新的念想……不知……”
艮岳是什么?起初名叫萬歲山,是皇城東北角的一個極大的景觀園林,那里是走獸馳騁,飛禽來去,花鳥魚蟲,怪石奇木……
一步一景,一景一別,那藝術造詣,那藝術價值,老高老高了,那是大宋最高審美,審美之最!
不知花費皇帝趙佶多少心血在其中,傾盡了趙佶全身上下所有的藝術細胞。
頂級的園林景觀設計師,頂級的當代藝術家,那自是創意一個接著一個,創意來了,第一時間里,那就要付諸行動,若是行動不起來,就如滿身都是螞蟻在爬。
這是什么?
這就是花石綱!
一個擁有無限財力人力物力的藝術家,他對藝術的追求,那也是將是無限的,高雅的人生,不是匹夫能懂。
皇帝之意,就是要重啟花石綱項目。
怎么辦?
王黼知道,自己失職了,沒有提前先來說這事,而是讓皇帝自己來問,這豈能不是失職?
王黼立馬開口:“陛下,翻修艮岳,此陛下畢生之心血也,臣自當盡心盡力。”
趙佶聞言就笑:“倒是還缺個人選……”
皇帝也有難處,缺個經紀人,策展人,也還缺個贊助商。朱勔本來干得極好,甚是完美,可惜,死了。
王黼立馬滿腦袋去想,誰?
哪里知道,蔡攸忽然起身:“陛下,臣愿往江南兩浙,只是臣這一去,便與陛下一隔千里,怕是難熬想念陛下之相思苦。”
蔡攸臉上,還真有那種我真要去,又舍不得的模樣。
趙佶一看蔡攸,心中感動不已:“愛卿……”
“陛下,臣若去了,陛下一定保重!”蔡攸真是紅了眼眶。
這件事,甚至好似都已經決定了一般。
豈不就是決定了?天子來言:“愛卿遠去,朕亦不舍……”
“陛下,千般萬般,臣多歸就是,便是換了旁人,只怕陛下難合心意……”蔡攸幾欲落淚,已然抬袖來遮。
也別說,這種事,藝術上的事,講究共鳴,就是你得懂它,也得懂他,要審美一致,情緒點感情點能通。
不然,隨便派個人,送來的東西,天子這也不喜,那也不喜,那還談什么藝術?
藝術家,都是孤獨的!
唯有趙佶,他的藝術,是幸福的!至少,蔡攸共鳴了好多年。
昔日蔡京能起復,也在于這份藝術的共鳴,二十年前端王趙佶登基之時,蔡京在杭州抓住機會,一把擊中。
子承父業,也是子學父之法。
話都說到這里了,王黼心中已然無奈,蔡家父子,他是千方百計想弄,奈何弄不動!又讓蔡攸這廝得逞了。
唉……王黼遠遠看一眼皇帝身邊站著的太監梁師成,梁師成沒有什么動作,只是眼皮子往下看了看……
王黼懂了,再從長計議吧……
童貫,事不關己高高掛起,這賽道,他是不參與的,只陪著。
也是童貫今日收獲甚大,盆滿缽滿,已然足夠。
至于童貫自己,他也沒什么能升的了,看天子隨便選吧,加個什么楚國公,加個太師,都行。
這些,都是人臣絕頂之處,該有就會有的,童貫看來,多少有些不太值錢了。
收復燕云,那才是極致,古今之極致,竹帛之極致。
蘇武正在忙著呢,汴京城里到處跑,他自己也想,如此也好,提前把這汴京城好好熟悉一番,各門各街各道……乃至巷弄,都轉悠一下。
這汴京城有一點好,其中道路,基本上都是橫平豎直,好走好記。
然后回到樞密院里,就要寫計劃了,大計劃一份,然后還得分成各種小計劃送給諸般軍將,讓每個人都知道自己該干什么,與作戰計劃是一回事。
卻聽門外有人大喊:“喜報,喜報啊!”
諸多官員皆往院子里來,只看是那樞密院編修程浩,呼喊不止。
有人問:“程編修,什么喜報?”
程浩身后,大門之處,童貫剛剛下車,走了進來。
程浩又不說話了,只拱手與童貫。
童貫擺擺手:“你既是喊了,你就說……”
說著,童貫含笑往自己班房處去。
程浩再喊:“蘇承旨,蘇承旨……”
蘇武才出門來:“何事?”
“喜報,你的喜報。”程浩激動不已。
“你說……”蘇武好似不太激動。
程浩先走到蘇武身邊,再來說:“你……圣旨還未來,禮部與吏部的人也還未來,我先告訴你,也與諸位來說,蘇承旨如今可是學士了,樞密院直學士,陛下也賜了同進士出身。”
蘇武一愣,真成了?
這事,蘇武看來何其難也?這般也能讓童貫辦成了?
就憑借一篇《淫祀十論》,就能當學士?
學士這種名頭,在大宋而言,那是什么概念?放在以前,那都是學富五車的人才有資格得享,就好比蘇軾。
便說包拯,他當知開封府的時候,當御史中丞的時候,乃至當到三司使的時候,他都沒混到個學士,直到當了樞密副使的時候,才混到一個龍圖閣直學士……
蘇武甚至有些尷尬,只問,出門去,人家拱手一禮來,稱呼一聲“蘇學士”,蘇武是應還是不應?
蘇武自是也不知童貫是如何一套組合拳給皇帝打懵了。
蘇武只覺得,如今這大宋朝,他媽的真有趣!
程浩看著蘇武面色一些奇怪,便還來問:“怎么?此事豈能不是大喜?”
蘇武轉了個笑臉:“倒也不是不喜,是天子恩寵如此,不免教我受寵若驚!”
一邊說著,蘇武還一邊與左右眾人拱手致意。
左右眾人,那自是賀喜之聲此起彼伏,至于是真賀喜還是羨慕嫉妒恨,那也管不了這么多。
同僚之間,蘇武這回再來,那還得各家各戶,都上門走走,親自去。
汴京之高門,這門不是自己請木匠做的,而是諸位一起抬起來的,蘇武知道,人性是通的,用對待軍漢的方式對待文官,必也奏效,只是文官麻煩一點而已。
如今,蘇武顯然就是這樞密院里第二號人物了,雖然官職不大,但他就是。
一旁程浩嘴角都咧到后耳根了,只管來說:“蘇……學士,快去見過樞相。”
蘇武自是左右再拱手,多謝同僚們的賀喜,轉身去童貫在后面的班房。
童貫見蘇武來,嘿嘿笑著:“你知道了?”
蘇武那能不是躬身大禮去:“拜謝樞相抬舉之大恩。”
童貫擺著手:“先坐先坐……”
程浩忙里忙外,看茶,上點心,這些事,本都有差役小吏來說,但自從程浩來了,但凡是童貫這屋子里的事,他事無巨細,都包攬下來。
今日,那更是把腳背在后背來跑,渾身上下充滿了勁頭,笑容更是一點都不收,就是個心里高興!
童貫說著話語:“那些什么拜謝之語,就不必多言了,還是要叮囑你,士大夫要有士大夫的做派,學著來……”
“只怕擔不起這學士之名!”蘇武還是擔心這個,他還是對這時代與社會的規則有敬畏。
學士學士,出門就要裝逼,開口就要圣賢,說出話可以不多,但一句說出,那就得是有逼格有哲理的話語。
場合上,那更要如此,引經據典那只是尋常,詩詞那也是小道,文章更不用談,學士學士,飽學之士,那是要給皇帝與朝廷時不時洋洋灑灑來一篇的……
至于聚會之類的時候,那自是文人雅士,哪個不是出口成章?哪個不是揮毫潑墨?
弄個同進士出身,蘇武泰然處之,弄個直學士,那真是要人的命!
童貫只管來笑:“學士而已,以你之謀略,綽綽有余!不必擔憂……”
蘇武也笑:“倒是樞相對下官多有信任……”
“說正事……”童貫面色嚴正了一番。
“下官恭聽!”蘇武那是會謙虛的。
“你要多見一見官家了……”童貫如此說著。
蘇武點頭:“還請樞相指教。”
童貫自就是真來指教的,也還組織了一下語言,再慢慢來說:“官家什么喜好,其實你明白,喜好之外,官家啊,是個好人吶,與好人打交道,其實不難,但其實也難……難在何處呢?”
蘇武不插話,知道童貫是會自問自答的。
就聽童貫繼續來說:“難就難在,讓官家這么一個好人,永遠都能認為自己做到了好人所為,萬萬不能讓官家這個好人做不下去,明白這一點,便可成事也。此言許也復雜,你聰明得緊,當悟。”
這話,還真不好悟。
蘇武似懂非懂,真在悟,似也悟到了一些,似也并不十分透徹。
童貫再來一語:“也不急,伴君之道,其實難以一言蔽之,你多見幾番,慢慢就會明悟許多,無甚之難!”
童貫這話,不假,無甚之難,就看天子身邊那一圈人,只要有點聰明,哪個悟不到呢?
不外乎都是心照不宣,各有各法,也就都把天子拿捏住了。
蘇武點頭:“多謝樞相指教。”
“有一事,你要準備一下。”童貫說著。
“樞相吩咐……”
“天子想來是也要見那方臘的,天子為何要見方臘,你要明白,便也要做準備。”童貫說得很認真。
蘇武立馬就想,天子為何要見方臘?
勝利者要裝逼?
蘇武所想,一語中的,勝利者既然要裝逼,那就得有人配合,就怕方臘不配合?
若是方臘不配合,怎么辦?總不能把方臘的嘴巴縫合起來,也不能把方臘的舌頭割掉,若是如此,那天子這逼就裝不出去了。
或者先把方臘弄服帖?只管在天子面前,磕頭不止,知罪知罪,再去求饒?
那天子一身的逼,也裝不起來,天子要的就是那個過程……
要的就是方臘臨死之前,大義凜然,然后語出驚人。
如此,天子出言,一番一番駁斥,駁斥得方臘啞口無言……
凸顯的是天子之圣明,天命之所歸,賊首方臘之惡貫滿盈,死不足惜。
天子是萬萬不可能放過方臘的,他要的是這個過程。
如此,這個逼才能讓天子裝爽了……
蘇武想明白這些,才知道這個事,要求真的高!
頭疼……
只看蘇武為難不已,童貫又說:“此事若你在天子當面辦成,天子待你,必如股肱!天子用你,必是深信!”
蘇武更明白了,這是要蘇武當面幫天子裝完這一把。
也是童貫那一句“天子用你,必是深信”,實在誘惑力極大,那這事得辦,搜腸刮肚去辦。
還要提前模擬準備一二。
想死到臨頭的方臘會說什么,如何應對……
卻聽童貫一語來:“與你說件事,花石綱又要開始了,蔡攸親自往江南兩浙負責此事。”
蘇武聽來,也是一愣,這他媽還干呢?
童貫也說:“非你我之難也,是邢岳與唐恪等人之難也,是王稟之難也!”
蘇武也是皺眉,這不倒霉催的嗎?邢岳唐恪這些人,出錢出物,王稟大概是要人出力的……
最倒霉的,又哪里是這些人?百姓才是倒霉催的。
不知誰人說過一句名言,那就只能再苦一苦百姓了。
這回,百姓應該是不敢再反了!
說著,童貫已然起身,也沒啥事了,只道:“今日就到此罷了,我也歸家,你也下值,這汴京之繁華,你當耍弄一二去,莫要總是操勞在公事之中,如此,人生無趣也……”
童貫在笑,其實也是苦笑……許多人生之樂,他懂得,他近成年才閹割,豈能不懂?可惜不成……
若是自小閹割,不懂反倒也還更好。
說著,童貫走了出去,程浩自去備車,蘇武到大門前去送。
童貫上車走了,程浩隨車相送而去。
不得片刻,程浩又回來了,便笑:“樞相趕我來,說不必我去送,說讓我帶你好生見識一下繁華汴京城……”
蘇武點點頭:“往哪去見識啊?”
“那自是往樊樓去見識!”程浩大手一揮。
“去樊樓吃酒?”蘇武問。
“吃酒只是其次……”程浩笑著答。
“那什么是主要?在杭州之時,你可不是這樣的……”蘇武玩味來笑。
程浩稍有尷尬:“那不同,杭州那一班人,那是送到你家去的,咱們去樊樓,那是在外,豈能一樣?再說……而今,是吧,與以前大不同了……”
蘇武其實懂,程家如今可不同了,蘇武如今也大不同了,程浩可還沒裝過逼呢,難得今日,忙里偷閑,奉命去耍……
程浩等這個機會都不知多久了。
“走吧……”蘇武抬手一揮,一旁門口站著一幫不穿甲胄的大漢,范云就在其中,已然去牽馬來了。
汴京城打馬,那就是皇城根下飆跑車,還是敞篷跑車。
程浩坐在馬上,只管搖頭晃腦,正眼不帶瞧人。
樊樓并不太遠,只管去,蘇武這幾天,那也路過了許多次。
只待那門樓近前。
路旁就有人在說:“可是樞密院程編修?”
看過去,一個士子模樣的年輕人,一身青色儒衫,手中折扇在搖,拱手在問。
程浩轉頭看去,已然也笑:“是我是我,竟是徐子良,幸會幸會!”
“誒呦,當真是程兄,貴人貴人,許久不見,竟是回京了!可是往樊樓去?”
“是也,今日帶貴人往樊樓里坐坐。”程浩嘿嘿笑著,也不下馬,只管讓馬隨步在走,讓那徐子良跟在馬側來走。
“還有貴人?”那徐子良眼神立馬一變,左右去看,看來看去,豈能不看到蘇武身上,便是一躬身:“不知是哪位貴人當面?”
蘇武點頭一笑,只算客氣。
自有程浩來說:“當面是樞密院蘇學士!”
蘇武還有些聽不習慣,蘇學士……
只管大名一出,那徐子良一邊納悶哪位蘇學士,哪里有了一位蘇學士?
卻也一邊先行禮:“拜見蘇學士!”
“不必多禮。”蘇武正在感受,感受一下這種感覺,要習慣。
樊樓說到就到,那徐子良立馬開口:“想來蘇學士與程編修公事繁忙,不曾訂廂間席位,在下有席,不知是否有幸,能與二位同席而坐。”
就看那程浩抬頭先看門樓,再來答話:“皆是故舊,無甚不可。”
蘇武懂得了,程浩許正享受這一刻,以往,鞍前馬后者,都是他程浩,如今當真不同了。
“請!”徐子良已然躬身作請。
程浩卻等一步,等蘇武往前,他再往前。
自也有小廝來招呼,只管往徐子良的廂間去,自也是來去安排……
不得一會兒,又換地方,往后面雅苑去,這樊樓之地,不是一座樓,前后左右,五座樓,甚至還有高空廊道相接。
徐子良自是在安排,前面吵雜,后面曲徑通幽,自有花鳥魚蟲亭臺樓閣之雅苑,雅苑里節目也不一樣,消費自也不是一個檔次。
如此道理。
蘇武只隨安排就是,看著程浩裝逼,他其實內心里也挺高興,人生在世,其實大多時候,不過如此而已。
不得片刻,便是左右之間呼朋引伴,來了不少人。
一個個皆是有禮有節,又拜蘇武,又拜程浩,所有人都納悶,哪里有個蘇學士,顯然就是今日剛剛有的蘇學士,還來不及傳開,只待明天后天,蘇學士之大名自就不同。
但也沒人真敢問,只管是到處打聽來去。
程浩端坐,笑臉迎接一個又一個的人,并不當真如何言行舉止去裝逼,只是享受這一刻的氛圍。
富貴不還鄉,豈不就是錦衣夜行?程浩的錦衣,就當穿在此處。
正當程浩享受其中,卻是這雅苑之中,又來一人,便是此人一到,眾人皆往那里去迎,個個躬身拱手去拜。
連那徐子良也告了一禮而去,程浩這邊,陡然一空。
卻也聽人在喊:“狀元郎到!”
蘇武也抬頭去看,只見那狀元郎走進了雅苑正廳之中,昂首闊步,抬頭挺胸,那真是說不盡的風采。
程浩也來為蘇武解惑:“此乃政和二年之一甲頭名,名喚莫儔,字壽朋,如今好似是太常寺少卿,拔擢極快,已然四品!”
“他年歲幾何?”蘇武也問。
“年紀不大,仿佛三十上下……”程浩答著。
三十上下,正四品,那真是牛逼人物,程浩他爸爸程萬里,當初快五十了,才拜童貫拜來個五品官。
太常寺負責祭祀禮儀之類的事情,可也不是什么閑差閑職,祭祀就是大事,太常寺少卿,基本就是太常寺的主官,極大的官,來日前途不可限量。
過幾日,天子要在太廟有大典,這事定然也是這個莫儔來負責,莫儔,自也是天子近臣。
蘇武說一語:“狀元郎真不錯!”
那狀元郎自是龍行虎步在走,往大廳頭前而去,落座最頭前不在話下,左右圍滿了人,個個都想上前攀談幾句,乃至自我介紹一二。
蘇武也在打量,這不得學嗎?狀元郎豈能不是最最牛逼正統的士大夫模樣?
蘇武哪里又知道,這廝來日靖康之時,背主求榮,賣國最快,親手草擬《大楚受命冊文》,言稱金國滅宋,天命所歸。
蘇武坐在莫儔對面,只聽看著對面來去聊得暢快,人聲鼎沸。
忽然聽得莫儔高聲在問:“聽說今日來得一位學士相公,我看得幾番,倒是不曾熟識,不知哪位學士駕臨?也好拜見才是……”
學士這種名頭,所得者,大多發髻斑白之輩,就沒有年輕人。這里是年輕人來的場合,放眼望去,也皆是黑發之輩……
不必多言,這是一種變相的質疑。
倒是有點尷尬,連程浩都轉頭來看蘇武,蘇武微微一笑,程浩顯然也是不自信,面對昔日同窗,他有信心裝逼,但面對太常寺少卿,且還是個狀元郎,他還是心虛的。
這就是心態也還沒起來,與蘇武一樣,還沒學會在東京里當一個上位者。
這也是某種底蘊上的事,高門大戶里出來的人,就是趾高氣昂,小門小戶里出來的人,陡然“乍富”了,真遇到牛逼人,還是有點自卑。
蘇武推了推程浩的背:“無妨,有禮有節就是。”
程浩點點頭,只管是蘇武一語,他好似信心又起來了,答了話語:“樞密院編修程浩,見過莫少卿!”
就這一語去,那莫儔哈哈一笑:“哦,京東程相公之子,敢問,哪位是學士相公啊”
顯然,莫儔并不把程浩當回事,也是程浩年輕,也顯然,他也并不真覺得程萬里有多少面子,因為他后面也有人,短短幾年,從一個進士到四品少卿,那也是坐火箭的速度。
其實,莫儔身后,就是張邦昌,張邦昌何許人也?中書侍郎,這是個什么官呢?
中書門下平章事是宰相,就是管著中書省與門下省,門下侍郎,如今大概就等于門下省的主官,就是宰相的副手,約等于副宰相,乃至,也約等于熬一熬資歷時間就是宰相。
至于莫儔自己,那也是常伴天子左右之人,也得圣寵,只憑他一手絕頂的書畫絕技,豈能不也是如日中天?
圣寵這種事,那從來不是一人獨享,而是許多人都有。
莫儔之父,名叫莫卞,昔日里本是兵部郎中,而今已然也是兵部侍郎,不過兵部侍郎與中書侍郎,那還差得遠,兵部侍郎不過從四品。
但也要說的就是莫儔,那才是正經汴京高門出身。
如此莫儔,自有他裝逼的資格。
程浩面對莫儔,不論從哪個角度來說,那都是差得遠,心態如何能定?
不免還是回頭看一眼蘇武。
蘇武還是笑著,又推了推程浩的背:“你怕他作甚?”
武夫之語也。
程浩深吸一口氣,郎朗開口點頭:“莫少卿,下官身旁所坐之人,乃京東兩路兵馬都總管,樞密院都承旨,樞密院直學士,上蘇下武,大字子卿,是也!”
一番話語落地,只看得滿場陡然噤聲,一個個轉頭來看,皆看蘇武那年輕非常的面龐。
蘇武還起身一禮:“諸位,幸會,今日無事,來此消遣一二。”
便聽人群之中一語來:“可是……那勇擒反賊方臘之蘇承旨?”
程浩面色一正:“然也!”
其實,很多人想問,怎么就成了樞密院直學士,當然,也還沒有正式成為。
但也沒人問。
這般事,如此說出來,定也就做不得假了。
莫儔面色先是一黑,卻又一正,終究是不情不愿,拱手一禮:“那就在此見過蘇學士了。”
“莫少卿,有禮了!”蘇武也拱手一禮,終究還是武夫做派,刻在骨子里了,學不太來。
莫儔點點頭,只算是個基本禮貌,然后左右擺手去:“罷了罷了,各自落座去,一會兒李大家若是當真有暇出來了,諸位吵吵嚷嚷成何體統?”
蘇武聞言陡然一愣……
李大家?
程浩一臉驚喜:“妹夫,這不來得巧嗎?聽起來好似今日李大家要現身,平常里,一年到頭她鮮少露面……”
“誰?”蘇武附耳來問,土包子進城,城里的事,他著實得問。
程浩也附耳來說:“李師師……”
“哦,是她啊……”蘇武點頭,知道知道,如雷貫耳。
“也不知道是不是今日真要露面……”程浩一臉期待。
陡然,蘇武也明白了,莫儔今日為何會來,這不也是門道嗎?李師師何許人也?天子床笫之人也!
天子家花雖多,但野花也偷,雖然兩人相會并不十分頻繁,但一年總也有不少來去。
知道這件事的人,顯然也不少。
可見,今日所到之人,還真沒有一個是簡單的,怕都是達官顯貴之后。
只看眾人都各自落座,那徐子良也到程浩身旁坐定,所有人都在整理衣衫冠帽,然后等著。
酒菜在上,乃至也上筆墨紙硯之物,顯然這里今日不談其他,只談風雅。
頭前倒是來了一班人,琴瑟琵琶,笛簫尺八,胡笳小鼓……
便也有女子上前來唱,定然也是這樊樓里的花魁人物,平時里必也是擁躉不少,但今日,顯然并不是主角,眾人也并不十分激動。
只待等著等著,只看那一襲靛藍帶青,猶如春日之色,聘聘婷婷從側門而入,蓮步款款往頭前站定,微微一禮之后,才起頭顱,才露臉面。
蘇武一眼看去,還真是個秀氣美人。
程浩激動不已:“真是李大家,她今日真會客,咱們今日走了大運道……”
李大家,這個稱呼吧,蘇武總能想起李清照來,想到這里,不免也想,也不知易安居士李清照最近如何,近況可好,乃至……身在何處?
許久了,戰場廝殺,一直真沒問過一語,畢竟也算朋友一場。
就聽得眾人起身回禮,程浩也起身去拜。
蘇武后知后覺,也才起身來,只管觀瞧,倒也未有什么大禮。
那李師師開口來,軟軟糯糯:“不敢受諸位大禮!再拜諸位厚愛,近來也是無趣,樓里的舊詞已然唱老,想請幾首新詞,還望諸位不棄!”
不是什么考教,也不是什么正式詩會,就是大明星想出張新專輯,想來也是那天子要求高難伺候,沒點新鮮玩意,天子來得就不勤了……
就看滿場之人,那一個個就激動起來了,莫儔自來開口:“好說好說……李大家稍候就是……”
(兄弟們,我昨天請假了啊,怎么有書友在書評區里說我停更也不說一聲,真是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