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師師自是有禮有節再拜,滿座之人,那就是提筆就是疾書。
顯然,皆是有備而來,不知積攢了多久的大作,此時就要一股子倒出來,誰人不知,這里可以直達天聽?
倒是蘇武與程浩,沒什么準備。
就看程浩也急得抓耳撓腮,筆在手中握著,左顧右盼幾番,也來看蘇武,輕聲說道:“妹夫,你怎么連筆都不拿呢?快寫啊,不論如何,也試一試……”
蘇武倒也不是清高,他笑著點頭:“我想一想先……”
自是要想一想,得對癥下藥,一個姑娘,要討皇帝歡心,該是如何?
蘇武也知道,今日許多人,肯定要搞錯路數,許多人肯定要寫什么家國大義,忠義君王……
或者就是把天子拿來一通夸,夸得趙佶是天上沒有,地上一個……
蘇武所想,這對癥下藥,不僅要對癥天子,更主要的是要對癥李師師,先要想想李師師與天子之間的相處模式……
然后,李師師該是一種什么樣的姿態,天子才會不厭煩她,乃至更喜歡她,更把她來高看……
這就顯出一種逼格,一種格調……
這事,也難……
蘇武不急著動筆,只左右去看,卻也看程浩,那抓耳撓腮的模樣著實有趣,只看程浩撓來撓去幾番,卻是把筆一擱,一臉失落……
也轉過來說:“哎呀……我腦袋里一團空……”
蘇武隨口來說:“女子喜歡的詩詞,你便想想就是……”
程浩點頭:“我想了,不就是月圓缺,思念苦,憂愁心,花開落,鏡妝淚,容貌瘦……便是一想吧,又好似覺得這些寫來寫去,無趣無趣……便是再如何寫,又豈能寫得過旁人?便是哪個男人一天到晚喜歡這般哭哭啼啼的東西?更何況是天子?”
蘇武陡然一想,也還真是這個道理,不免也覺得自己這個大舅子,好像也不像他爸爸說的那么沒用,也有點東西……
“那你就想想其他的……”蘇武隨口說著。
程浩搖著頭:“罷了罷了,想不來想不來……”
“這就放棄了,此番那可是天子所好也!”蘇武還有些可惜。
程浩還是擺手:“天子何等造詣?要動天子之心,何其難也?我若真有這能耐,在哪寫都行,也不在乎這一番……”
還真別說,這大舅哥,其實通透!
卻看左右之人,已然大筆寫就,一張一張的詞作往前送去,然后就是一個一個翹首以盼的目光……
蘇武自是要裝逼,他已然深諳裝逼之道,學士,豈能沒有逼格?
他得等,他得壓軸,他得千呼萬喚始出來……
他就是不動,乃至眾人抬頭之后,他看都不看眾人了。
只管頭前一通忙碌,詞作,大多簡短,少則三五十個字,長則百八十個字,詞作這種東西,看多了,一語見高低。
李師師過眼看,那真是幾秒一張,行是不行,真是掃描去就知道。
換句話說,填詞,對于在場之人而言,其實不是什么高難度的操作,乃至對于整個大宋的讀書人而言,都不是什么難事,連燕青這般混跡勾欄瓦肆之人,也能隨手就來。
難就難在,不落俗套,且還能回味無窮。
就好比蘇軾,一輩子兩三千曲,大多也只是隨手填下,真正流傳千古名揚天下的,也就是那為數不多的幾曲而已。
就看李師師一張一張的翻,翻來翻去,倒也留得一些,著實不多,便是更多人翹首以盼,好似真與考科舉殿試一般,好似李師師就是殿試閱卷官,好似只要閱卷官選中了,那天子必然喜歡得緊……
天子來日聽到之后,那肯定就會高興不已,然后記住名字,夸獎無數,大才大才,國家棟梁,提攜扶搖……
當然,莫儔不會這么簡單去想,他想得要深入許多,這般之事,不再一詞一作,而在滔滔不絕,抓住一切機會露臉出彩,不斷加深印象,在于一個潤物細無聲……
只待李師師把幾十張紙翻過,留得六七張去,便起身來感謝。
莫儔自在感謝之列,狀元郎可不是開玩笑,乃至李師師還要單獨再來感謝幾番:“再謝莫少卿厚愛,今日莫少卿之才,略勝一籌,可當第一。”
倒是左右沒有什么羨慕嫉妒恨,也都起身夸贊莫儔之才,羨慕嫉妒恨這種事,向來只在同階層之內發生,差距太大,就不存在這般事了。
莫儔自也起身左右拱手:“李大家謬贊,尋常之作也,來日若真得佳作,定然第一時間給李大家送來就是……”
李師師自再是一福:“再謝莫少卿。”
就看莫儔左右看了看,忽然一語來:“李大家許是不知,今日可來了一位學士相公,學士相公好似不曾提筆……”
來了,蘇武等了許久了,差點以為自己等不到了,心中剛才也稍稍急了一下,不應該啊……
不應該等不到啊!學士那是開玩笑的嗎?
就看李師師當真一愣,左右去看,卻說:“少卿莫要說笑……”
莫儔擺擺手:“豈敢說笑,今日可當真來了一位學士相公,樞密院直學士蘇相公!就是那位……”
循著莫儔的手,李師師自就看到了蘇武去,上下一打量,就問一語:“少卿當真不是說笑?”
莫儔還要開口,蘇武卻先答一語:“莫少卿自是說笑……陛下旨意還未下來,朝廷的誥命文書也還沒有,豈能稱學士相公?蘇某,一介武夫而已。”
雖然虛偽了一些,但裝逼就是這個套路,就得這么來。
就看那李師師,當真震驚在臉,心中不免也想,竟是真學士?如此年輕的學士!
怎么卻又說自己是個武夫呢?蘇……
好似前段時間哪里聽過一嘴,說是有一個領兵打仗的將軍,善戰非常,也能填詞,天子好似也夸過他?
是當面這位?
李師師豈能不認真?立馬起身再來一福:“奴家拜見蘇學士!”
蘇武還笑:“不敢不敢……”
卻聽莫儔來言:“蘇學士才學可是不假,今日怎的不提筆呢?”
李師師聞言便也笑著來說:“是啊,莫不是奴家今日這般怠慢了哪里?”
蘇武微微捋了一下自己頜下并不長的胡須,笑看左右:“非也非也,著實也是剛才在想,想著樊樓里以往都唱的什么詞?不免也想先賢,大蘇學士,小蘇學士,秦博士,柳大家……亦或是如今之易安居士……這般之曲,已然絕頂,想李大家要請幾曲新詞,若是不出得那絕頂之作,又豈能在此獻丑?”
便是這一語來,滿場之人,個個一臉尷尬。
連莫儔都面色黑了不少……
這不是罵人嗎?
李師師也是一臉尷尬模樣,但她何等情商,連忙微微一笑來打圓場:“蘇學士不必如此去想,人各有豈能,詞曲一道,豈能人人都比先賢?本是平仄之樂音,娛人而已……”
蘇武聞言,卻是忽然一語:“娛人之道,豈不也是文才之道?若是娛己,倒也無妨,若是娛人,豈能寫得教人恥笑?那豈不真成了以己娛人?我乃武夫也,戰陣殺人奪命的本事,那就是一擊要中,出刀見血。詞曲一道,在我這里,亦是如此,要么不出,一出就當傳揚天下!”
蘇武一語而出!
李師師的表情,就看著那本還保持著的笑臉,慢慢保持不住了,似也當場就愣。
再看左右,一個個面色大變,這位蘇學士也太狂了一些!
那莫儔更是臉色鐵青,干嘛啊?這是干嘛啊?
這位蘇學士還真當自己曠古爍今了?人還能狂成這樣的?讀書人還能狂成這樣的?
也對,他說自己是殺人的武夫……
那他怎么能得學士之名頭?當今天子,最以文才一道見長……
不知天子聽到這位蘇學士今日這番言語,又會作何感想?
卻是眾人哪里知道,蘇武此時此語,有目的,剛才人家填詞的時候,他認真思索了許多事情,那就是要立一個狂放的人設。
世間之事,向來文無第一,武無第二。
蘇武沒有那么多能力,像蘇軾一樣,一輩子填個幾千曲。
乃至蘇武當文抄公,也抄不出來那么多。
更重要的是,蘇武能會的,也就那么些,還都是牛逼炸了的詞作,一般水平的,他也不會。
如今得了學士之名,少不得這些事來,沒辦法了,逼著蘇武想招。
什么招?我他媽的一個武夫,拔刀就殺人,你別讓我寫,你讓我寫,我就讓你們都沒面子,我還真有這個能力!
以后,少在這方面點我的名,我不好惹,我就是這性格,我蘇武一出手,你們就都要相形見絀。
只能這樣了!
蘇武活得也累。
狀元郎莫儔,今日高高興興來,剛才也高高興興出了彩,此時蘇武這么一番話來,他豈能舒爽?
不免開口:“蘇學士今日之語,著實狂放不羈。”
蘇武點頭:“詩詞,小道爾!”
意思就是說,這點小玩意,有什么狂放不狂放的?我都看不入眼的玩意。
蘇武是主動拱火,他知道,文人講究一點和氣,莫儔也不是那種沒有一點修養的人,蘇武不想和氣,就得拱火。
也是莫儔這身份好,蘇武看重的就是莫儔的身份,大宋的狀元郎,能不牛逼嗎?
場上之人,甚至都有些目瞪口呆了,吹牛逼能吹成這樣子,大宋朝也是獨一份了。
連一旁的程浩都嚇得在拉蘇武的衣袖……
蘇武仿若不覺,只管再說:“今日李大家在此請詞,諸位之才,想來也有不少出類拔萃,但真若想起來,怕是沒有一人能懂李大家之心事,更也不懂天子之所念,寫來寫去,不過爾爾!”
莫儔是有點素質的人,更是有傲氣在身,此話再聽來,那真是佛都要氣得七竅生煙。
只管看莫儔起身,往前走得幾步,眉宇一挑:“蘇學士能得官家看重,必有大才在身,今日在此狂言,定是才華橫溢,還請賜教!”
旁人,那是敢怒不敢言,唯有莫儔,有資格討教一番,此時莫儔一語來,眾人心中大快,甚至也想,狀元郎,懟他懟他,干他干他!
蘇武板著臉,如今他是學士相公,那豈能沒點做派?
左右一看,有語:“你們為得今日,想來不知在家中撓耳撓腮搜腸刮肚了多久,只管是李大家一開口,便個個都是奮筆疾書,好似才華橫溢到就要漫出來了……不外乎想通過李大家,把臉露到天子面前去,此更乃小道也!”
蘇武好似瘋了一般,這一語去,那真是把滿場之人都得罪干凈了,滿場哪個不是尷尬大紅臉?
連李師師的臉面也要掛不住。
卻是莫儔來問:“既是如此,那蘇學士何以今日也在?”
“我今日,恰逢其會而已,我乃京東之人,也不知這樊樓是如此場面,往后,不來就是!”蘇武往后,那是真不來了。
他哪里又看得上這此時此刻大宋朝之文壇文人?
他此時想定許多事,他得超然物外,還得教這些文人又不喜他又無奈。
更還得坐實一件事,那就是他蘇武,是文人圈子里的異類。
這事很有意思,異類是重點,但文人圈子更是重點,不免就是潛移默化,讓所有人都下意識把他當做是文人圈子里的人。
但又不喜他,還拿他蘇武沒辦法。
這般做的好處也是有的,那就是蘇武可以免去許多文人的麻煩,卻又可以在捷徑上得到許多好處。
比如,只要接受這一點,再就不會有人輕易懷疑他蘇武還謀反造反了。
李師師哪里知道今日就是請幾首詞而已,還會吵起來,哪怕再尷尬,也還是要來圓一圓:“諸位,蘇學士,莫少卿,無妨無妨,文才之事,向來如此,難分高低,讀書人有傲氣,也是正常,無妨無妨,再坐再坐!”
莫儔哪里還會坐?這逼讓這位蘇學士裝成這樣了,他豈是那不自信的人?
便是一語:“李大家,此事與你無干,既然蘇學士如此而言,若是今日就此去也,那天下之人如何看待?只請蘇學士一曲,好教我等心服口服……我莫壽朋乃天子堂前點的一甲頭名,何曾教人如此輕慢?”
蘇武已然不言,只管開口:“程編修,你來執筆!”
程浩早已呆呆愣愣,甚至想哭,今日是來裝逼的,但也沒想過要這么裝啊……
妹夫,這還是裝逼嗎?
心中念想無數,程浩也連忙那筆拿起來,眼巴巴看著妹夫。
妹夫開口:“來一曲短的,不必浪費筆墨與時辰。”
莫儔靠近過來,昂首挺胸,偏頭橫眼,只把手一比:“請!”
蘇武開口:“風雨送春歸,飛雪迎春到。”
程浩欻欻就是寫,心中就急,妹夫,這也一般啊……
莫儔嘴角微微一咧。
蘇武繼續:“已是懸崖百丈冰,猶有花枝俏。”
程浩心中一定,還行還行,可以可以……但這也接不住剛才那般的大話啊……妹夫啊……
莫儔嘴角微微收了一點,也橫眼去看在場所有人,那一個個又是一種翹首以盼,逼都讓一個人裝了,且看這個人到底是個什么貨色。
翻車翻車,最好翻車!
蘇武再繼續:“俏也不爭春,只把春來報!”
程浩徹底急了,臉上都出汗了,這已然就是《卜算子》啊,這兩句真行,已然把逼格頂上去了,但還不夠啊,就剩最后兩句了,只待寫罷兩句,程浩抬頭看了看妹夫,慌……
莫儔已然低頭來看,就剩下最后兩句了,這底子一出,高低就顯。
蘇武還故意頓了頓,起了身,往前走兩步,走出坐席,走到程浩身前,環顧四周看了看,再說:“此曲去,那是李大家之品性,官家之所念……”
妹夫,你還說這個干嘛?趕緊的啊!
眾人屏氣凝神,也是陡然泄了一口氣去,那李大家也急,一會兒不會真打起來吧?
就看蘇武最后一語來:“待到山花爛漫時,她在叢中笑!”
一語落罷,只看程浩奮筆疾書幾番,墨跡落定,蘇武大袖左右一拂,開口一語:“走!往后,再也不來!”
說著,蘇武邁步就走。
程浩好似驚慌失措一般,站起來,抹了抹額頭,趕緊追去。
莫儔一時沒反應過來,隨后一語:“你……蘇學士稍待……”
蘇學士哪里會等,出門就走,龍行虎步,并不理會。
莫儔也急,低頭再去讀一遍。
這這……這是好是壞……
這著實有點好……
卻聽那李大家還在回味:“風雪送春歸,飛雪迎春到,已是懸崖百丈冰,猶有花枝俏,俏也不爭春,只把春來報,待到山花爛漫時,她在叢中笑……”
好不好?你說梅來,那已然極好極好。
卻又哪里只說梅呢?豈不就是說人?
剛才蘇學士也說,此言李大家之品性,哪般品性?
若是李師師唱來,唱來與天子聽,其中之意,豈不動人?
豈不就是說他李師師是那百丈冰上的寒冬花枝俏?俏也不爭春,豈不就是告訴天子,我不爭什么,只要你心中之掛念就是?
更不也說,不論什么時候,寒冬之梅,只為那位官家在等,沒有愁苦寂寞傷感,只有開開心心在等……
諸如此類,情緒之間,那真是應有盡有。
既說恩愛,也說相思,但并不悲戚,并不惹人厭煩……更說自己……也說這段感情之堅定……
李師師回味一番,心中有感,抬頭去看,哪里還有那位蘇學士龍行虎步的背影?
卻是低頭再看,不說自己,也說那蘇學士,此番一曲,豈不也是在自述高潔?
“我知道了……”李師師忽然莫名其妙一語。
眾人抬頭去看。
李師師伊一臉驚喜:“我想起來了,蘇學士還有一曲詠梅,也是這個詞牌,諸位許也聽過……”
莫儔就問:“哪一曲?”
“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李師師信手拈來,便又再說:“只聽說此曲,乃是湖州于二十萬賊寇面前寫就……”
便是此語說罷,滿場眾人,皆不作聲。
莫儔開口……吞了吞口水,收回去了。
便是還有蘇武一語,此時還在繞梁:詩詞,小道爾,
李師師慢慢來言:“此二曲梅,真是說透奴家這心事……可惜……他當真再也不來了!”
便是這話說來,莫儔更是難受,李大家這是什么意思?這是怪我了?是怪我把他弄得不來的?
莫儔低頭去看,這一曲,得說個不好出來才是……但……再看看也說不出來不好……
再聽頭前還有一首同個平仄音律的詠梅……
非要說不好,著實有些說不出口。
唉……
莫儔左右看了看,眾人也看他,這好像是干不動了……
就看莫儔落座去,開口來:“斟酒,我再琢磨琢磨,再填一曲……”
這是挽尊,也是期待自己還能出一曲力壓兩梅之作。
李師師立馬圓場:“諸位大才,剛才只是誤會,過一二日,奴家自派人去與蘇學士說項開解,不在話下,奴家今日,獻唱一二,諸位杯盞莫誤,請!”
氣氛便也轉回來了,李大家親自獻唱,那可不是一般人聽得到的,豈不榮幸?
蘇武帶著程浩出門去,上馬就走。
程浩心中還在狂跳,也說:“妹夫啊,往后,咱們能不能……就是……”
“不能!”蘇武一語來,自己也笑,今日其實開心,想來今日之事,要不得幾天去,就汴京皆知,往后只怕也要傳個天下皆知。
這般的狂放,再來一二次,人設就立起來了,不知能省去多少麻煩。
“妹夫……實是……”
蘇武又打斷:“怎么?我還能怕他們?他們怒起來了,還能打得過我?便是他們加在一起,也打不過我!”
程浩陡然也笑了出來,這是這么回事嗎?
就看蘇武還揮著手呢:“他們要是敢來動手,我一巴掌一個,都給拍到墻上去!”
“哈哈……妹夫,你啊你啊……你……”程浩笑得是前仰后合,他知道自家妹夫不是渾人,只是打趣而已。
卻是身后范云忽然一語來:“將軍,要打誰?”
程浩也轉頭去看,身后十來個壯碩大漢,陡然一個個虎目在瞪,程浩連連擺手:“不打誰不打誰……”
范云再說:“莫不是有人在我家將軍面前耀武耀威?誰人,自去老打一頓就是!”
“不打不打,詩會詩會,已然大獲全勝了!”程浩連連解釋,他如今豈能不知這些渾漢的手段?
這要是沖進去一通打,明日整個汴京城都要炸開了花。
蘇武也擺擺手在笑:“東京城里,不打架!打架也不是這個時候。”
“哦!”范云點著頭。
蘇武收了收心思,說道:“這汴京城的繁華也算見識過了,其實也就這么回事!無甚樂趣……”
程浩此時也明白了許多,笑問:“妹夫,這還沒樂趣呢?這樂趣都讓你一個人享盡了……倒也不知明天后天,汴京城里如何傳你……”
蘇武一擺手:“詩詞,小道爾,不堪一弄!”
程浩看去,滿眼是光,就是學不會啊,若是把妹夫這一手學會了,那真是人生巔峰。
卻是也說:“妹夫,其實今天,我也高興……”
“嗯?你怎么高興了?”蘇武也問。
“其兄莫儔,其妹莫儷……”程浩苦笑。
“是她?”蘇武就問。
程浩點頭:“是她,昔日其父莫卞,乃是兵部小官,其實官職算不得高,我父當年,那也算是年輕得中,他家在汴京許久,如此,其實也算門當戶對……”
顯然,程萬里以往,也有過高光時刻,那就是年輕得中,不知多少人考了幾十年才考個進士及第。
所以,程萬里當年那也是青年俊才,定個娃娃親事,配那莫家女兒,那也配得上。
只是哪里知道,程萬里后來十幾年兜兜轉轉,人家莫卞,連連在升,升郎中,就開始拉開距離了。
再等長子莫儔高中一甲頭名,又得天子喜愛,這莫程兩家,那就徹底拉開了鴻溝,再有張邦昌在后,人家成了東京高門。
程萬里,還是兜兜轉轉。
這親事,又豈能還作數?只管是昔日一語笑談罷了。
蘇武明白這些,也是有點狗血。
難怪,頭前程浩故意那么先介紹自己,然后莫儔卻又只說原來是京東程相公之子,便沒有第二句……
其實,兩人認識,只管是一句禮節都多。
蘇武莫名一語:“走,再回去坐坐!”
程浩連忙來拉:“妹夫,不必不必,陳年舊事了,剛才已然舒爽暢快,不必當真去橫生枝節。”
“將軍,去何處?打人吶?”范云在后又問。
程浩連忙轉頭來:“不打人不打人……”
蘇武也笑:“你若早說,我當再多言幾語,好生與他說說才是……”
“也不怪他,這事,終究是父母之命也……”程浩答著。
“他爹叫什么?莫卞,對……記住了……”蘇武當真記下了。
有道是,莫欺少年窮,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三年之約已到,恭請龍王回歸!
兵部侍郎,兵部侍郎怎么了?
蘇武還問:“那什么莫儷,許了誰家去?”
程浩連忙搖頭:“不知也!”
“我自問得到……”蘇武說道。
程浩嘆息一聲:“唉……何必當真在意去?而今,只待父親再歸,上門提親的,怕是門檻都要踏破了去……大丈夫,何患無妻?”
蘇武也看程浩,這程浩,當真越來越像個大丈夫了。
不多言,打馬往前去,也說正事:“慢慢有部曲要到了,京中各處駐扎之事,你多奔走一二,這件事,你負責到底……”
“好!”程浩點頭。
“那方臘到了之后,只管先押到皇城司的牢獄里去,與皇城司說一聲,派咱們自己人去看押。”蘇武接著說。
“嗯,得令!”
“回家吧……”蘇武夾了一下馬腹,馬屁稍稍加了一點步伐。
家不遠,蘇武買的房子,挺好的房子。
按理說,真要成親,還當再買一個宅子才是,一邊是程家,一邊是蘇家,看看隔壁鄰里,有沒有得出售,也當去尋一尋天子家的買賣,店宅務,他們家在京城里,幾萬套房的產業。
夜稍稍有些深了,汴京城的熱鬧也慢慢退了去。
卻是有人在驚喜,樊樓李師師,正喜不自禁,不為其他,竟是今夜如此晚了,那位貴人竟是來了……
好在,妝容還在,稍稍一補,就可去迎恩,不必如何重新梳洗裝扮。
貴人坐在榻,手臂在后撐著,似躺似坐,一腳伸長,一腳落地,一柄合起來的折扇,輕輕敲打著膝蓋……
只待美人來,貴人輕輕一笑,笑出了無比的風雅。
“奴家……”
不等話語說,貴人一抬扇:“坐朕身旁來。”
美人自就去,輕輕一坐,貴人把折扇往前一伸,輕輕一挑,挑的是那頜下的白潤。
只待四眼一對,美人伸手輕輕撥開折扇,低頭去,不勝嬌羞。
“嘿嘿……”貴人也笑,這一幕,就是好,男兒的心都軟了去,貴人說:“且先唱一曲。”
“官家,唱曲之前,先說一點新鮮趣事,官家聽是不聽?”美人也問。
“聽,你說來,朕怎能不聽?”貴人不坐正,更斜躺而下,有個大枕,剛好倚腰背。
“官家可知今日誰人來了樊樓?”美人先問,講故事的方法,向來如此。
“誰人?哦……莫儔。”貴人也猜。
“嗯,他是來了……”
“他填的曲啊,已然老氣,幾年前,狀元正少年,正跳脫,正得意,所謂春風得意馬蹄疾,那還有幾分意思,而今里,學差了……”天子點評這些事,那是手到擒來。
“不止他來,還有一人,官家猜都猜不到……”
“哦?”貴人稍稍坐正。
就聽美人來說:“蘇學士!”
“蘇學士?”天子錯愕當場,能稱為蘇學士的人,天子是見過的,好多年前了,去世很多年了。
便是到得而今,天子依舊想念,為了緩解相思之苦,頭前不久,他還把蘇學士的兒子蘇過請到宮中來畫了一幅《枯木圖》,頗有幾分乃父之風。
美人也笑:“不是那個蘇學士,大蘇學士豈還能見得到?那不是托夢了嗎?”
天子也笑:“朕還說呢,那還有哪個蘇學士?”
“官家想想……”美人一顰一笑一語,豈能不是調情。
天子當真一想,恍然大悟,這不就是今天白天的事嗎?只管拍了拍額頭:“哦,朕知朕知,哈哈……竟然是他,他來如何?什么趣事?”
美人便是眉飛色舞一說來。
天子哈哈大笑再起:“狂傲不羈,戰陣軍漢,有趣有趣……有意思!填得一曲什么?”
美人自起身去,把那琵琶抱到榻邊來,那軟糯之口,輕輕張合,樂音之美,美不勝收。
天子那合起的折扇,輕輕敲打在膝蓋之上,一下一下,皆是節拍。
一曲唱罷,美人含羞微微抬眼。
天子開口:“好,真是好,著實是好,頭前一曲,再又一曲,一曲在戰陣,一曲在燈火,一曲附來一曲和,兩曲一出,天下無梅也!”
“嗯,官家可真會評!”美人也會說話。
天子笑道:“送你這一曲,也送得好,自也是在說他自身,高潔之輩也!”
“官家點的學士,豈能差了?”美人更會說。
“朕,識人之明如何?”天子還要問。
“好,古今賢君,皆不過如此!”美人已然放了琵琶,又坐榻邊,卻還有一語:“只是他說以后,再也不來了。”
天子擺擺手:“大才之輩,自有怪癖,無妨無妨,若是有暇,朕與他說說,教他來!”
“當真嗎?”美人大喜。
“當真當真,君無戲言。”天子笑著,又道:“詩詞,小道爾,不堪一弄,哈哈……有趣有趣,朕喜歡,把朕連帶也罵了一番……倒是他那《淫祀十論》,當真大道也。”
“官家之詩詞,那自不是小道,官家還擅書畫丹青,還擅琴棋之道,官家會得可多,不在那蘇學士所言之列……”美人只管一通夸,情緒價值拉得滿滿。
“嘿嘿……”天子一眼去,忽然神秘一笑:“朕還有擅長之處也,師師,來,來!”
來來來……
芙蓉帳暖,春宵苦短……
天色已明,蘇武在家,洗漱幾番,吃些早食,走得一通槍棒拳腳,準備出門再去辦差。
卻是門口忽然來了一人,是個大戶人家的小廝,送來的是一封書信。
書信上書:蘇學士親啟。
蘇武自就在門口打開來看,先看落款,看得一愣,李易安!
李清照?
李清照在京城?
再看內容,蘇武直撓頭,是來罵人的,可能“罵”字不太貼切,是來懟人的,懟的竟然就是蘇武昨夜一語,詩詞,小道爾,不堪一弄。
怎的消息傳得這么快?這大清早的就知道了?
洋洋灑灑一大篇,從風雅頌說到曹植,從曹植說到李杜,從李杜說到晏殊……
蘇武看得頭疼,其實懂得,就是一點,詩詞,可堪一弄,有大意義!
服了!
蘇武就問眼前送信的小廝:“你是哪家的?”
“小人乃是文恭公之王氏家仆……”小廝答著話語。
文恭公?蘇武鄉下人,得想想,嗯……元豐宰相王珪,哦……兒子王仲山,哦,李清照舅舅家……
李清照是投奔舅舅家了,還真不是一般女子。
這是惹到大宋懟王了,李清照,那是懟天懟地懟空氣的人,王安石也懟,蘇軾也懟,趙明誠也懟,舅舅王仲山也懟……
如此,也合理了,昨夜在場,定是有王家子弟,回去肯定是好一通眉飛色舞來說……
大宋李懟懟,這是惹上了,人家詞道絕世,名滿天下,蘇武非要說人家是
當然,也還懟的客氣,是跟蘇武論道,有禮有節,引經據典,以好友來交,比懟王安石蘇軾,那可話語好聽多了……
蘇武有點頭疼,開口:“那個……”
王家小廝,立馬躬身而下,只等指示。
“你回去就說,我最近忙得緊,等忙完了公事,回頭與易安居士論一論此道。”蘇武如此一語。
“拜學士!”小廝躬身大禮,轉頭就去。
蘇武忽然又說:“回來,你還是說……我昨夜飲酒頗多,一時狂妄,嗯,就說易安居士之詩詞,大道也!旁人皆是小道,來日有暇,再與易安居士論道,就這么說吧……去吧……”
“再拜學士!”小廝起身再去,走得慢,也回頭,回頭幾番,見學士不叫了,再走快。
“唉……這不倒霉催的嗎?”蘇武嘟囔一語,上馬去也!
只待到得樞密院,先去拜見領導。
領導見他來,只管一語:“去,速去皇城,官家早間派人來召。”
蘇武一愣,回來好幾天了,怎么陡然來召?莫不又是昨夜之事?當也沒這么快吧?
“還愣著作甚?豈能教官家好等,我囑咐你之語,你記著就是,官家其實好相與,莫要多想,莫要心慌,越是多想心慌,反而弄巧成拙。”領導在叮囑。
“明白明白。”蘇武一禮,趕緊回頭去,出門打馬快走。
直往左掖門等候通傳。
通傳來了,跟著一個宦官就去,倒是來過一次,走著走著,卻好似又沒來過,不太熟了,這皇城著實是大。
走著走著……我擦,好精致,不免也就是那亭臺樓閣,怪石奇木,花鳥魚蟲,還有層巒迭嶂,真就是一步一個景,前后左右各不同,連那回廊的窗看過去,都能框住一叢景致,每一個窗,還各不相同……
蘇武明白了,知道自己這是干哪來了,這是萬歲山,這是艮岳。
鹿在走,鶴在鳴,鴛鴦戲著水,雙兔在傍地……
天子坐亭臺,琴弦撥清音。
蘇武站在亭臺外,躬身一禮,慢慢聽……
空靈如峽谷之淵,激烈如銀河泄地……
怎一個好字了得?
一曲作罷,只待天子慢慢收手,輕輕睜眼,轉頭看來,蘇武連忙就拜。
天子微笑:“近前來坐。”
蘇武只說:“不敢……”
“學士何必如此客氣?”天子再言。
“那臣就坐了……”蘇武點頭,也想,啥事啊,火急火燎把我弄來一趟?我忙得是腳不沾地的……
(兄弟們,應該是有趣的……再再再么么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