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大早,那王家小廝果然早早就來,蘇武昨夜寫了一封書信,只管教他帶回去給李姐就是。
意思不多,就是與李姐溝通溝通,那話語說來,蘇武也是火力全開。
詞,大宋之詞,特別是大宋而今之詞,婉約一派,靡靡之音也,如此靡靡之音,卻受天下追捧,不是情情愛愛,就是悲從中來,此非大道!
男人也寫,女人也填,毫無大丈夫之胸懷,皆是女兒家無病呻吟,如此大宋,文武朝野,勇武盡喪,不思進取,奢靡享樂,不成大器……
此非說李姐一人之罪過也,而是整個大宋之風氣,大不如前。
說那大唐之風華氣象,說那李白之豪邁,說那出塞之雄渾,而今大宋,只剩下家長里短情愛悲戚,嗚呼哀哉!
希望……李姐能理解理解!
反正就是這么一通回懟,也算是坐而論道。
書信去,蘇武去忙!
在樞密院里處理一些公文之事,天子圣旨也到,禮部吏部誥命文書也來,衙門里也稍稍熱鬧了一番。
正兒八經,樞密院直學士,這個官職,還真不只是名頭,它還是有一定的差職所在,若是類比來,大概可以類比成參謀長一類的職權。
乃至,樞密院里所有成文的東西,理論上皆由蘇武負責。
今日晚些時候,蘇武還要處理一些樞密院同僚之間的事情,一家一家,大包小包,都算個禮節。
連程浩的官職也升遷了,樞密院副承旨,配一個從六品的散官朝奉郎。
樞密院內,蘇武忙個不停,許多事要快速搞定,那就是諸部諸人立功升遷之事,論功行賞,不能再慢了。
劉延慶與王淵這種老將,乃至姚平仲,其實好說,其職位,是不必動的,只管把將軍品級往上拔,再給一些什么節度使之類的名頭,都是榮譽。
反而是年輕一代,才是重點,這是這些人的官職起步,各種將軍,只看蘇武如何來選來定。
官職調派上也要思前想后,比如韓世忠,調任萊州兵馬都總管,領從五品游擊將軍。
武松,東平府兵馬都總管,領正五品寧遠將軍。
魯達,密州兵馬都總管,領從五品游騎將軍。
林沖,濟州兵馬都總管,領從五品游擊將軍。
這已然是蘇武麾下,四大將軍了,而呼延灼,本就有將軍之職,戴罪立功,在東平府下領兵馬副總管,寧遠將軍。
蘇武座下,已然將軍五個。
還有許多人,如欒廷玉、孫立、曹正、李成、石秀等人,正六品到正七品之間,昭武校尉,振威校尉,致果校尉不等……
如楊志,已然也是戴罪立功,從六品昭武副尉。
花榮,戴罪立功,正六品,正六品昭武校尉。
史文恭,入伍尚短,但也功勛卓著,領從六品昭武副尉。
水軍頭領朱仝,從六品,昭武副尉。
李成,也混了個正七品致果校尉,范云也混了個致果校尉。
如此慢慢來排,按照功勛大小,蘇武想得很認真。
王稟自是板上釘釘的兩浙路兵馬都總管,領從五品游騎將軍。
王稟之子王荀,兩浙路兵馬副總管,領從五品游擊將軍,差充京東軍親衛軍指揮使。
這算是蘇武麾下第六位將軍了,王稟自不能直接算到蘇武京東軍麾下來。
至于劉光世,他自是不同一般,奉國軍承宣使,鄜延路兵馬副總管,真論武官品級,已然正四品了,已然就是大宋高級軍官,但職權上,也就是副旅長。
乃至還有河東關勝,郝思文,京畿宣贊,關勝自是正兒八經正五品武官到手。
宣贊直接誒調到了樞密院來行走,樞密院承旨,正六品,就跟在蘇武身邊,乃至蘇武不在樞密院的時候,蘇武班房里的事,由宣贊幫忙奔走。
當然,程浩更會盯著。
接下來就輪到蘇武之僚屬,許貫忠,從五品東平府防御使,并京東軍都虞侯。
朱武,從六品東平府昭宣使,并京東軍都虞侯。
聞煥章,從六品東平府昭宣使,并京東軍都虞侯。
吳用,戴罪立功,七品東平府保安大夫,并京東軍都副虞侯。
蘇武絞盡腦汁,一一排定,便也是做了一件大事,把京東軍這個名號,正經變成了朝廷的編制,從上至下有了一個完整的體系。
這事,自也是童貫一手促成,此時此刻,太需要這么一支軍隊了,面對伐遼之戰,這支軍隊此時此刻,萬萬不能散了。
忙忙碌碌便又是一天,樞密院里諸般公文都在擬定,便也要派人送出去,誥命文書,大小印鑒,乃至還有調兵虎符,有些現成就有了,有些還要臨時開模來鑄。
蘇武動作極快,便是要一個效果,跟著蘇武混,好處大大的有。
正也是各部進京,剛好,諸般東西,第二天大早,立馬就一應送到,乃至還有樞密院的嘉獎文書。
倒是劉延慶,他會得到圣旨,天子親自嘉獎,親自加封。
蘇武也是第二天大早,還要親自往城外各軍營里去送,乃至吳玠吳璘折可存之類,都有,應有盡有。
更也是還要催促諸部,把中下層軍官,乃至許多功勛卓著的軍漢升遷之事,也都要一一理順。
這一趟巡視諸營,各營各軍,只要蘇武到了,那都是熱烈非常。
蘇武都要一一宣讀,這道程序,雖然繁瑣,但蘇武堅持自己一一來做,甚至把每個人的公文都親手發到。
便是在劉延慶軍中,劉延慶對自己的加封并不太在意,只拿著兒子奉國軍承宣使的文書,笑個不停,只管開口:“好好好,這般好!”
也看蘇武,拱手說道:“拜謝蘇……學士,蘇學士,哈哈……蘇學士這名頭,當真也好,蘇學士辛苦辛苦!再拜蘇學士抬舉。”
蘇武只管回禮擺手:“哪里是我抬舉,乃平叔兄功勛甚大,乃朝廷之公正,乃天子之恩德!”
劉光世,字平叔。
劉延慶連連點頭:“那是那是,自是朝廷公允,天子加恩,更也還有蘇學士之提攜。”
劉光世便也上前來:“拜謝哥哥!”
劉光世,本也起點就高,昔日里,已然就是正五品耀州觀察使的名頭了,將門之后,也不是沒有好處的。
也是憑借這一點,他才能在歷史上,混個中興四將的名頭,人家劉家,本來就兵強馬壯。
“劉老總管,我自去也,還去王老總管部曲,今日實在是忙,來日有暇,再來把酒言歡。”蘇武忙著要走。
諸般軍將,排隊來送,劉延慶更是頻頻拱手。
只待把蘇武送走去。
劉延慶也在唏噓:“萬萬沒想到……”
劉光世便答:“父親,倒也不出意料,此番大功,正五品到正四品,雖然連升了幾番,但也還是在意料之中啊。”
劉延慶擺著手:“不是說這個……”
“那父親是說的什么?”劉光世來問,忽然又恍然大悟,笑道:“哦,父親是說樞密院直學士?”
劉延慶點著頭:“是啊,何以能想到會是如此超晉……”
“本事大,功勞高,童樞密大力舉薦,想來也是天子更也喜歡,有了恩寵……”劉光世自也是猜。
“嗯,你說得也不錯,這樞密院啊,往后……許就不一樣了。”劉延慶笑著捋須。
“父親是說那譚稹這就落敗了?來日這樞密院不會到譚稹之手?”劉光世問。
“不談不談……”劉延慶擺著手。
劉光世更是大喜:“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啊,那就是京東程相公,并蘇學士,若真是這般,那真是再好不過。”
“休要多言,慎言!”劉延慶轉身入了大帳之中。
劉光世自是不言了,但臉上的喜悅卻還是收不住。
再去王淵營帳,自是一番宣讀,恭喜賀喜。
帳內一個個是喜笑顏開。
都拉著蘇武要吃酒,當然,蘇武吃不成這個酒,只是來去祝賀幾番。
王淵升拱衛大夫,寧州觀察使,正五品,也是喜不自禁,拉著蘇武說道:“此番不吃酒,那過得幾日,忙過了,我等歸去之前,定要把這頓酒吃了去。”
蘇武點頭:“好說好說,我來安排,諸位等候就是。”
王淵忽然看向韓世忠,笑臉換了幾分傷感,說道:“韓五啊,善戰非常,但喜吃酒,有時候魯莽一些,如今到蘇學士麾下奔走,若是有沖撞之處,蘇學士一定海涵才是……”
蘇武聞言,也轉頭看了看韓世忠,韓世忠喜也是喜,但也有悲傷之色,畢竟是要背井離鄉,也是要與故人辭別……
蘇武點著頭:“老總管放心,我與他,與自家兄弟一般……”
“唉……你要他去,他似也愿去,我便不多言什么了,只愿前程遠大,再立功勛。蘇學士啊,我老了,看不得這世間太久,你們啊,年輕,年輕好啊……”
王淵似乎當真傷感。
只看韓世忠陡然往地上一跪,對著王淵就是磕頭:“總管,我本街邊浪蕩輩,鄉野粗鄙人,是總管一力提拔,處處舉薦,如此大恩,此生難報,給總管磕頭了!”
王淵自是去扶,也說:“人生本如此,哪里有不散的宴席?征戰事,我老了,還能有幾年,你們年輕人在一處,生死相依,尸山血海,自都去得。”
蘇武一時也有傷感,只道:“不急不急,調派之令雖然來了,但良臣兄只管多留幾日,只待諸部各自歸去的時候,再來軍中報到就是。我自去也,還有許多部曲要去……”
“送一送……”王淵已然躬身作請。
眾人只把蘇武來送,一直送到大營之外,蘇武便也都隨著步行,出營之后,才來上馬。
卻是蘇武并未急著走,而是抬手一揮:“良臣兄,隨我多走幾步如何?”
韓世忠便也上馬,跟在蘇武身邊。
蘇武忽然就問:“那梁紅玉呢?”
“啊?”韓世忠陡然心中一緊,又來說:“我把她……她在汴河,就是那邊碼頭之處,租住在客店里,并不在軍中,軍中也多有不便……”
蘇武就笑:“你可把她照顧好了?”
“那自是禮節周到,照顧周全。”韓世忠答著,心中似乎有急。
蘇武陡然一語:“良臣兄,你要妻子不要?”
“啊?”韓世忠坐在馬背上,滿臉是愣。
“就是那梁紅玉,我既是贖買,你若要她,就許給你了,你若嫌棄她出身低微,也無妨,我自帶回去,再尋良人就是,這般將門女子,能打馬能舞刀槍,還能彈琴唱曲,自當是有人喜歡的……”
蘇武頭前再說,心中也笑。
卻是韓世忠一時還未答話,似也真是呆愣了。
蘇武轉頭一語來:“哦,無妨無妨,你既是不喜,便是我把此事想差了,明日我派人來帶去就是……”
“不不不,哥哥,我要我要!”韓世忠急忙來說。
“不必勉強,不喜,不要就是,咱們兄弟之間,莫要好似為難人一般。”蘇武故意來言。
韓世忠連連點頭:“我要我要,我最喜歡她不過,我喜歡她呢!”
“哈哈……”蘇武哈哈大笑,馬腹一夾,踏雪烏騅馬奮蹄就奔,也還有蘇武之語:“不必再多走了,回吧,把這消息告訴那梁紅玉,你也當問問她,看她愿不愿跟你才是……”
韓世忠話語更急:“哥哥,她愿的,她愿的!”
只待蘇武馬匹飛奔而走,還有蘇武爽朗的笑聲。
韓世忠也不傻,此時豈能還不明白?頭前他還擔憂點什么,此時就知,這是自家哥哥早早想定之事,否則何以讓他一路護送,何以此時忽然就來問這般話語?
原來如此!
“哥哥,來日我自請你吃喜酒!”韓世忠激動大喊,倒也真急不可待打馬轉頭去,去那汴河之邊的碼頭客店。
蘇武解決了這件事,只管各個部曲再去,姚平仲,楊惟忠,關勝……
乃至辛興宗的部曲,他也跑一趟,倒是辛興宗最有禮節,躬身最多,拜得最深,足夠足夠客氣。
只待眾部都走了一趟,蘇武才去京東軍大帳。
眾將濟濟一堂,蘇武從高到低,一一念到,念去好幾十人。
大帳之內,已然是將軍好幾個,更還有一點,昔日賊寇之輩,而今都混了個正兒八經的官身,從這一刻,那自都是一視同仁。
連吳用都激動不已,雖然官職不高,但這一刻,他知道,一切才剛剛開始。
眾人來去也拜。
這個說:“拜見武將軍。”
那個說:“拜見魯將軍!”
“林將軍……”
“呼延將軍……”
更也還有:“王將軍……”
喜笑之間,便是眾人拿著自己的文書,看了又看。
蘇武也來開口:“諸位兄弟,此番論功行賞,當是公正非常,從今往后,那是個個官身,以往之事,再也不論,往后之事,還當兄弟齊心,再接再厲,爭取人人都弄個將軍當當!”
這話,自是提氣。
卻是武松莫名來得一語:“哥哥,咱們這里這么多兄弟呢,人人都當將軍,朝廷有這么多將軍給咱們當嗎?”
蘇武聽來就氣,這廝,有點翹尾巴了?便也來說:“怎么沒有?天下多少州府?二三百之多,只管立功,有功勛,我就給兄弟們弄,幾十個將軍怎么就弄不來?”
武松哈哈大笑:“好好好,這般好!”
卻是吳用也來言:“武將軍,只管殺敵立功,到時候啊,蘇學士給你弄個什么輔國大將軍,鎮國大將軍,乃至給你弄個驃騎大將軍,如何?”
蘇武陡然面色一黑,只管往吳用瞪眼就去。
吳用看得心下一慌,連忙說道:“說笑說笑,我自說笑……”
許貫忠便來圓場:“只要殺敵殺得多,功勛立得多,便是立蓋世之奇功,也不是完全不行,天子恩德,皆是天子恩德。”
蘇武收了眼神,他知道一點,這吳用,心思里,有問題!
或者說,這吳用,好似看懂了一些什么。
蘇武說起了正事:“那方臘送去皇城司了嗎?”
武松來答:“送去了,我與吳虞侯一起送去的,還派人在那邊幫忙看著了。”
吳用補充一語:“那賊寇所謂文武百官,還有那個方垕,都一并送去。”
蘇武點頭:“再加派人手去,盯緊了,萬萬不能出得差錯,吳虞侯,你親自去看著陪著,明日就當獻俘了。”
這種事,交給吳用最是放心。
“得令!”吳用點頭。
武松也來問:“哥哥,獻俘之后,是不是就歸家了?”
蘇武點頭:“嗯,明日過后,可留得一二日,軍中輪流休沐,讓軍漢們都入城看看,如此,再啟程歸家。”
“那哥哥一并歸去嗎?”武松又問。
“我還待幾日……”蘇武答著,便也還有正事:“兩浙之事,許先生多多操心。”
“嗯,學士放心。”許貫忠點著頭,心中明了,兩浙還有無數的產業,得幫自家蘇學士盯緊了。
學士學士,蘇武還是有些聽不習慣,但也慢慢在習慣了。
蘇武再說:“回去之后,擴軍練兵之事,諸位都要上心,不可懈怠,不可居功自傲,事關生死大計,定要與以往一樣,事事操持,事事關心!”
眾人齊齊一禮:“得令!”
“我先去也!”蘇武點頭往外走。
自是所有人都跟來相送,乃至軍中軍漢,也都圍了過來。
這個在喊,那個在叫。
喊得什么?
“蘇學士!”
“蘇相公!”
豈能不是與有榮焉?只管旁人問一語,軍漢就答,我乃樞密院學士相公麾下軍漢,這是何等榮耀?
蘇相公,聽來還有幾分順耳。
蘇武左右致意,也頻頻出言:“兄弟們辛苦!”
“哈哈……蘇相公,咱們不辛苦,嘿嘿……”
“相公辛苦!”
“嘿嘿,蘇相公蘇相公!”
蘇武一路出營去,其實他懂得,軍漢們的心思很單純,便是這個團體而今凝聚力著實不低,蘇武步步高升,便也是他們前程遠大。
這捷徑,其實走得不錯,走得很對。
人就是要有盼頭,一個組織的老大,需要許多光環與背景加身,這就代表了這個組織的其他人,可以期盼的東西越來越多。
若蘇武一直都是一個京東兩路兵馬都總管,這個組織,盼頭也就是那么回事了。
只管是蘇武那一語,人人都弄個將軍當當,真是提氣非常。
出營去,打馬走,蘇武回頭看一眼,那守門軍漢,也跳腳在呼:“相公好走!”
這精氣神,好,著實是好!
蘇武心中無比欣慰,打馬直入汴京大城。
過汴河要上橋,卻是沒想到,韓世忠竟就在橋邊一直等著。
只看蘇武打馬來,他連忙上前去攔,躬身一禮,開口就是:“哥哥,梁娘子她說她愿意……”
真是給韓世忠嚇到了,尸山血海嚇不到他,哥哥要把梁紅玉給別人,把她嚇壞了。
哪怕他知道這件事好似不會橫生枝節,他還是非要再來說明一語,徹底定下,如此才能心安。
“嗯,她人呢?”蘇武也問。
“她……她在那邊茶樓里坐著,她說……我來說就是……”韓世忠抬手指去。
蘇武轉頭一看,那河邊茶樓窗戶里,正也坐著梁紅玉翹首以盼,只管蘇武看去,她便低頭去躲。
“行,既是如此,你到東平府后,去衙門里去了賤籍,入了良籍,便等著吃你喜酒了。”蘇武笑著,打馬上橋。
“好好好,拜謝哥哥大恩!”韓世忠在后躬身,便又喜笑顏開往那茶樓去,這算是徹底成了。
這橋,這迭拱橋,蘇武走在上面,越發熟悉,還看那橋下船來船往,船工們忙得不亦樂乎,橋上來去行人,兩邊還有大小攤販……
這一幕,會被一個叫做張擇端的少年人凝固在一幅畫里,清明上河圖,凝固千年不止。
卻也是這一幕,會被女真鐵蹄踏碎,慢慢消失在煙塵之中。
入城,先去樞密院,把明天獻俘之事再定妥一番,程浩宣贊等人,皆有任務,引導軍漢入城過街出城……
明日皇城大慶門下,還有守衛工作,也要安排妥當,雖然這是殿前司的差事,但蘇武也要做一手準備。
直到夜幕快來,蘇武才從樞密院而出,卻是剛一出門,就碰到了那王家小廝,顯然又是等候多時。
蘇武淺淺一笑:“拿來!”
那小廝送來書信。
李姐氣炸了,蘇武把如今大宋最流行的婉約之詞,上升到了幾乎就要“禍國殃民”的罪名上,李姐豈能不氣炸?還能等到明日?
李姐這回真罵人了,罵蘇武粗鄙不堪,罵蘇武牛嚼牡丹,罵蘇武是聽琴的牛……
當然,這些情緒上的只是一面,另外,主要還是與蘇武論道,說李白,李白豪邁,卻也吃酒宴飲,煉丹草藥要成仙。
說出塞,王維也好,盧綸也好,岑參也罷,除了大漠孤煙直,大雪滿弓刀,八月即飛雪,不也還有生活點滴,有家長里短思念悲戚?
大宋怎么就奢靡享樂了?
不也還有范文正公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
懟來懟去,其實有趣。
那就得給李姐上點強度了,蘇武開口:“隨我走,回去提筆,寫罷你就帶回去。”
小廝屁顛屁顛跟著蘇武去。
回家,蘇武提筆就回信,那小廝也跟了進來,在一旁等候伺候著,甚至也幫蘇武磨墨。
這差事其實挺好,不累人,只管來來去去逛街一般,還不用在家中干活,甚至易安居士還給賞錢。
蘇武寫著寫著,也抬頭來問:“易安居士今日是不是震怒非常?”
小廝點頭:“回學士話語,易安居士自是有怒,倒也未見大怒……”
“哦,她可說了什么?”蘇武也還問,還道:“好好說,一會兒出門去,給你賞錢。”
小廝點頭來:“嗯,說了,說要尋京中小報,說要把學士之……謬論,寫到那些小報上去……”
大宋朝東京城里的小報,那是一絕,膽大非常,有時候連皇帝都敢編排……李懟懟來吵架,那更是奇聞,豈能不登?
“嗯,有賞!”蘇武笑著,有趣有趣,這么干,正合心意。
那就得來點猛的了,蘇武要把李姐好好拿來懟一番,往死里懟。
就問,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試問卷簾人,卻道海棠依舊,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
這寫的是什么?這是什么狗屁不通的東西?
容蘇武一一道來……各個角度一通噴,最后不外乎……垃圾,垃圾!
一篇寫就,俯身一吹,塞進信封里:“送回去。”
小廝躬身接過,蘇武自是也喊:“福伯啊,給百十個錢。”
小廝高高興興就去,心中也想,最好多送幾次。
蘇武回了信,自是早早睡下,明日更忙。
卻是文恭公王氏府邸,易安居士借居之小院,小院不大,小廝三兩個,丫鬟四五個,各個房間之內,都放滿了書,還有諸般金石之物。
自從趙明誠在萊州棄城而逃之后,本就是郁郁非常,還被李清照一通懟,趙明誠一病不起,如此嗚呼。
李清照處理了后事,在那悲痛之中,離了青州,回京到了舅舅家中。
李清照郁郁寡歡自不用說,這幾日,與蘇武吵架,更是氣得不輕。
今日小廝書信再來,李清照打開就看……
書信一展,一時看得就要嘔血一般,起身幾步,好似腦袋一黑,差點沒站穩。
便是出了小院就去,小院是偏院,王氏往上,是歐陽修門下,一甲第二名王珪,歷經仁宗朝,神宗朝,王珪一直當到宰相,當了十幾年宰相。
這也就是三四十年前的事,王氏這一輩主家,乃是李清照的舅舅,也是王珪的次子王仲山,當了許久的官,近幾年不惜那個當官了,就回家待著,但也有名頭在身,倒是最近,天子還主動來招,非要讓王仲山去當官。
這王家,才是正經東京高門,額頭上紋著通天紋的高門,這汴京城里,大小官員,上點年紀的,不知多少出自王家門下。
李清照自家父親李格非,那也不必說,本也是高官,乃蘇軾座下弟子。
趙家上面,趙明誠的父親,那就是宰相,只是已然去世而已。
趙家還有兄弟,趙存誠,趙思誠,而今也在官場,一個在中書,一個在門下。
乃至,王氏王仲山,還有一個女婿,名叫秦檜,這女婿已然在太學為官,不得多久就會是太學學正,這是什么官?不必多言……
李清照還有一個表兄,名叫晁補之,乃蘇門四學士之一,幾乎就是李清照詞道之師,自小教導。
就這門第身份,李清照但凡是個男人,此時必然也是朝堂之人。
也說李清照之影響力,幾乎就涵蓋了整個大宋文壇體系,哪個文人雅士,哪個名士大儒,李清照都與之有千絲萬縷的關系。
換句話說,李清照之所以能成為李清照,能成為所謂千古第一才女,與這個家庭出身關系極大,沒有這般家庭,就不可能容得下這般一個“抽煙喝酒燙頭賭博懟人”的奇女子。
但蘇武知道,李清照這一大家子,這個關系網,就是北宋末年文人軟骨的最佳寫照。
秦檜,會是將來最大的歷史罪人。
王仲山,將來也是投降之輩,王仲山的女兒,那更也是跟著秦檜一起跪在岳飛廟前的千古罪人。
當然,李清照不同,他懟丈夫,也懟王仲山,懟丈夫無膽,懟王仲山不忠……
李清照今夜被氣得不輕,只管從小院往那大宅里去,見的何人?
自是王仲山,就看李清照氣呼呼來,王仲山就笑:“又是那位蘇學士與你不快?”
李清照黑著臉,便把書信遞過去,坐在一旁,說道:“舅舅,他何以如此看我?”
只待王仲山看過之后,也笑:“唉……還別說,這位蘇學士還是有幾分見地……”
“我竟真是這般之人?”李清照又問。
“哈哈……”王仲山慈祥笑著,便是這個外甥女,太惹人疼愛,自小聰明伶俐,學什么都學得極快,就這般小孩,誰見都喜。
哪怕而今李清照已然三十多歲,卻也不知多少人寵愛有加,直到歷史上國破家亡,一切才會急轉直下……
“舅舅,你緣何也發笑?”李清照氣呼呼在問。
“你尋他問問就是,這可不是我說的……是他說的……”王仲山捋著胡須,依舊慈祥。
“竟是這般看輕人來……我自要與他分說!明日,明日就讓府下小報來謄抄,只管是我與他的,都謄抄上去,教天下人都看看……”
李清照是真來勁了,也是蘇武太過分,至于到底如何過分,還待一番分說……
這王家,通天紋在頭,還真就養小報,也不怕事。京中大小奇聞軼事,哪家偷情,哪家殺人,哪家扒灰,諸般丑事,都敢來寫。
皇帝與李師師,也不在話下。
大宋朝,與士大夫共治天下,士大夫之高門,就是這么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