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就這么讓他走了?”
阿比有些青澀的面孔上,露出幾分不解。
架在身前,鑲著鐵邊的木盾被緩緩放下,右手還攥著他那柄才買來不久的單手劍。
幾分鐘前,面對那個五官凌厲而氣勢冰冷的黑發冒險者。
場面陷入僵持。
連空氣中飄動的薄霧都好似凝固,讓他甚至都不敢大口呼吸。
而就在阿比覺得自己即將迎來,他短暫冒險者生涯的第一場“真人”戰斗之時。
被他稱為“老大”,同時也是小隊隊長的女人“艾德琳”,卻主動帶著他們,向后退了幾步。
同時反握住手中的單手錘,如鐘擺般向著對方輕輕揮動了兩下。
示意自己這邊沒有敵意的同時,將主動權讓給了對面。
沒有回話。
身材健碩,留著短發的艾德琳,站在隊伍最前列,一動不動。
黑褐泛黃的雙眸緊緊注視著夏南身影消失的方向。
似乎正戒備著其佯裝離開,實則迂回對他們發起突襲。
“不然呢?”阿比只覺身后傳來一道帶著調侃意味的話語聲。
“不讓他走,你還想怎么樣?”
說話的,是三人小隊中的最后一員。
身背長弓,位于隊伍最后方的射手“老伯格”。
雖然稱呼里帶著個“老”字,年紀其實也就不過三、四十歲的樣子。
但冒險經驗倒是還算豐富。
讓剛進這一行不久的阿比,學到了很多有用的東西。
“不是你之前和我說的嘛。”阿比撓了撓腦袋,說話的聲音卻在對方頗為用力的眼神示意下逐漸減輕,“在野外遇到其他冒險者的話,要……”
“咳咳!”
老伯格故意咳嗽了兩聲,想著打斷對方即將說出的話語。
依舊被聽到。
見艾德琳扭過頭,狠狠瞪了自己一眼。
老伯格訕笑著,向阿比解釋道:
“這個……你要看具體情況的嘛。”
“誰讓你這么死板了,得會變通啊!”
“怎么了,剛才那個人有什么特別的地方?”阿比方才一直站在艾德琳隊長身后,視野還被霧氣阻擋,根本看不清場上的具體情況。
對夏南最深刻的印象,便也只有他一長一短兩把長劍了。
“你也不看看這里是什么地方?”
似乎察覺到了阿比語氣中的不以為然,伯格挑眉,朝著幾人身邊密集高聳的橡樹努嘴道。
“薄霧森林這種地方,敢一個人進來的‘獨狼’,要是沒點東西,早就死了。”
“萬一呢,我看他年紀和我也就差不多,說不定就是不知道從哪里聽說冒險者賺錢,頭腦一熱就莽進來了。”
在熟人面前,少年人特有的倔強,讓阿比嘴硬道。
“你以為所有人都和你一樣?”伯格搖了搖腦袋,臉上的表情又忽地顯出幾分嚴肅。
“那套鏈甲做工精良,銜接細節處理堪稱完美,一看就是‘巖錘’賣的精品,至少50金!”
“那把灰劍我倒是沒有見過,但肯定也不便宜。”
“裝備貴一點又不能代表什么,紐姆那些貴族老爺……”
“你再仔細想想。”伯格打斷了眼前新人的犟嘴,“那身護甲表面沾著的血,可不是他自己的。”
“最關鍵的,是那種氣勢。”
“戰斗之后,人的眼神和日常時候是不一樣的。”
“像你這樣的,一看就是連劍都拿不穩的新人,沒見過多少血。”
“而他那種……嘖嘖。”
“平常在河谷鎮里路上碰到,可能感受不到。”
“真放在這種見不到人的野外……剛才你如果有機會和他對視一眼,就什么都懂了。”
“真的假的?”見隊伍里的老鳥這么說,哪怕阿比心中再怎么不服,還是不免產生了一絲遲疑,“有這么神乎?”
“我騙你干嘛?”
伯格朝著對方翻了個白眼,不再搭理。
“可……”
阿比剛想追問,兩人身前的艾德琳,在確認夏南徹底離開后,也終于收回視線,回頭道:
“停。”
阿比頓時噤聲。
臉上的神色卻并不是畏怯恐懼,而是夾雜著崇拜的深深尊敬。
幾人并沒有直接離去。
而是在艾德琳的帶領下,來到了夏南才清理過的巢穴入口。
——這是他們此行任務的目標。
也是湊巧,隱匿于密林深處,本應通過協會提供的大致坐標才能勉強確定其方位的哥布林洞穴,竟然被夏南在回城路上正好遇到,順手清掃干凈。
也正是因此,接下任務得到巢穴位置信息的三人小隊,才正好在洞口與其碰上。
老伯格上前兩步,仔細打量著洞穴周圍的環境。
蹲下身,毫不嫌棄,捏起一團散發著臭氣的濕土,在指尖用力揉挲,甚至還放在鼻尖仔細聞了聞味道。
這才轉過身,向艾德琳匯報道:
“應該是一個中型的哥布林巢穴,數量在二十只到三十只之間,沒有熊地精或者大地精之類的精英個體。”
說完,又像是想起了什么。
沒等對方回話,伯格又往洞穴之中走了兩步。
隨手扒拉了兩下旁邊的菌苔,臉頰湊近,耳朵貼著墻壁,闔著眼睛,全神貫注。
約莫過了三四分鐘的時間,才又睜開眼。
“沒動靜。”
艾德琳點頭。
自她看到夏南滿身鮮血地站在洞外,便已經預料到了眼下的情況。
“還是老辦法?”伯格適時提議道,同時從腰間口袋中取出兩塊火石。
“不用了,直接進去吧。”艾德琳站在洞口,視線好似能夠穿過眼前的深邃黑暗,望見內里,“都死完了。”
啪嗒……啪嗒……
濕潤陰冷的空氣緊貼皮膚,預示著危險的刺鼻臭氣隨呼吸涌入鼻腔。
通往巢穴深處的甬道,阿比神情緊張地挪動著腳步。
背后已是被汗水浸濕,緊攥著劍柄的手掌因為用力過度而微微泛白。
哪怕借由隊長和老伯格的對話,知道這座巢穴大概率已經被清理完畢,不再有敵人存在,也不需要戰斗。
周遭死寂逼仄的環境所帶來的壓力,依然讓他身體止不住的顫抖。
也幸好身前手握雙錘,走在隊伍最前列的艾德琳,給予了他一定的勇氣加成。
要是讓他獨自一人待在這里,表現怕是還要更加不堪。
咕嚕——
吞咽口水的聲響在空蕩石壁間回響,顯得格外清晰。
似是為了緩解內心的緊張,阿比舔了舔他那干澀的嘴唇,出聲道:
“這應該是我們這個月,最后一次任務了吧?”
沒有把控好音量,也可能是過于安靜的環境讓他格外敏感。
幾個字說出去,被光禿禿的石壁彈作回音傳回到耳朵里,差點把他自己嚇了一跳。
“嗯,狩獵日快到了,這趟回去后得抓緊時間做些準備。”
經驗豐富的老伯格說話倒和平常時候沒有什么差別,語調平穩。
“總算能休息幾天。”對方波瀾不驚的語氣,也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阿比的壓力,話音剛落便立馬回道,“在這里待上十天半個月,不是樹就是哥布林,人都要傻掉了。”
“這些天,也不見你小子砍過多少綠皮啊,還累起來了?”
可能是察覺到了對方言語中的緊張,眼下也不存在什么危險,伯格笑著調侃道。
“怎,怎么沒有!?”
非常有效。
帶著些激將意思的話語,讓這個才剛正式踏入冒險者一行不久的青澀少年,頓時直起脖子,聲量都比之前要高上不少:
“上次,四只哥布林,被我繞著樹樁,一只一只解決的,你忘了?”
“就四只連武器都沒有的綠皮罷了,隨便從村里拉個莊稼漢出來,拿把草叉都能給戳完了,你還得意上了?”
“我一個人,處理四只!還不行?”年紀不大,雖然聽出了對方語氣中開玩笑的意思,阿比還是不由鉆上了牛角尖。
又想起剛才進入洞穴之前對方的提點。
不由撇了撇嘴,嘴硬道:
“就剛才那個背雙劍的,也就裝備好一點,換他來,說不定……”
啪唧——
分神犟嘴,一時間沒有注意腳下。
一步踩下去,竟好似踩到了一片小水洼。
水珠濺到臉頰上,下意識伸手用袖口擦去。
一股極其濃郁的血腥味,突兀涌入鼻腔。
腳下更是傳來軟中帶硬的古怪觸感。
“什么東西?”
阿比下意識低頭望去。
只見半條哥布林的斷裂手臂,仿若從泥地中探出一般,耷拉在他的腿邊。
剎那間只覺一股涼氣自尾椎直沖天靈,渾身一哆嗦,將斷肢猛地踢飛。
而也直到這時。
映襯著石壁褶皺間菌苔散發的幽光,與尚未徹底熄滅篝火的焰芒。
阿比才終于看到了,位于巢穴最深處。
那浸泡在膿血之中,無數散落而零碎的尸體。
濃郁到仿佛能在空氣中看到緋紅色彩的刺鼻血腥味、自血肉中戳出的蒼白骨茬、軟糯而散發著熱氣的內臟、仍睜著渾濁眼眸如路邊碎石般顛倒滾落的嶙峋腦殼……
面孔霎時蒙上了一層慘白。
阿比只覺一股莫名嘔吐之感,自腹部胃囊涌上喉頭。
喉結滾動兩下。
“嘔……”
“嘔……”
一位喝得面色泛白的酒客,雙手顫抖地撐著桌面。
身體觸電般猛地一顫,眼淚鼻涕便隨著自其口中噴涌而出的難聞穢物一同落下。
原本被封印在肚囊中,令人作嘔的氣味在空氣中迅速彌漫。
“對不起,對不起。”
兩位稍微清醒一點,同伴模樣的冒險者,在桌面上留下幾枚銀銅相間的錢幣,一左一右架著醉漢便出了酒館大門。
夏南皺著眉頭收回目光。
身前的木桌上,擺著幾個空蕩只剩下食物殘渣的餐碗。
“白山雀”作為鎮子上最火熱的幾個酒館之一,此類喝得神志不清的冒險者,幾乎每天晚上都會出現。
他已經習慣。
好在自己已經提前解決了今天的晚餐,不然怕是得被影響胃口。
眼下,距離他從薄霧森林回來,已是又過了兩天的時間。
在地精巢穴前,意外遇到那三名冒險者的經歷,只是任務途中的一個小插曲。
沒有發生戰斗,甚至連基本的溝通交流都不存在。
只是照著冒險者的潛規則,打了個照面,便就離開。
沒什么好回憶的。
相比之下,夏南如今更在意的,卻是另外一件事情。
穿越至今,他第一次沒有在任務面板上,找到合適的任務。
那些如蟑螂般滋生蔓延,無處不在的綠皮耗子,數量竟然在幾個月的時間內大幅減少。
以致于連協會所頒布與之相關的懸賞任務,都變得搶手起來。
往往前一秒剛剛被貼在在任務墻上,后一秒蹲守等待的冒險者,便已經擁擠著涌向前臺,爭搶任務。
而這也正是讓夏南從連軸轉的不停工作中,久違又享受到了悠閑休息日的原因。
“總不可能是被我殺絕種了吧?”
他在心中玩笑道。
當然,這種事情發生的概率,至少以其現在的實力來看,幾近于零。
在眾神圍剿下都未曾滅絕的古怪生物,又豈是自己一個連職業等級都尚未獲取的底層冒險者能夠消滅的。
肯定存在有某種自己尚且不知曉的其他原因。
坐在酒桌旁,靠著椅背。
正想找消息靈通的酒館老板查普頓打聽一下相關信息。
鄰桌卻忽地傳來幾位冒險者的聊天聲。
“瑪德,我看鎮里這些雜貨鋪的老板想錢想瘋掉了,一條五尺長的麻繩都敢收老子大幾枚銅板。”
“其他睡袋之類的補給用品,價格比我之前采購的時候,還要翻了個翻。”
“什么意思,覺得我們掙錢容易,就逮著薅唄,艸!”
聽對方這么一提,夏南也頗有感觸。
他前兩個月高強度接任務,各種補給品采購頻率極高。
幾乎隔幾天就要去一趟雜貨鋪。
也正是因此,他能夠清楚的感受到,那隨時間流逝而飆升的物價。
但本來以為只是臨近年末,河谷鎮上的正常現象,便也沒有多想。
眼下看來,里面……似乎有點問題?
見鄰桌的冒險者話題逐漸深入,他也悄然豎起了耳朵。
“嘿嘿,你今年剛來河谷鎮,應該還不知道,補給品價格突然整體上漲,是有說法的……”
“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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