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歷史正常發展的話,宋金這場爭奪秦州的戰爭,發生在三年之后。
當時,蒙古和金國雙方都拼的筋疲力竭,宋國派出三千精兵,夜襲秦州城,看看有沒有什么便宜可占。結果,被金國的統軍使石抹仲溫教做人,大敗虧輸。
這就讓當時已經升任宰執的術虎高琪看出了便宜:我率領三千飐軍,鎮守秦州的時候,你們打不過秦州守軍。我都帶著三千飐軍走了,你們還是打不過秦州守軍,你們宋國也太弱了吧?
于是乎,術虎高琪說服皇帝和其他宰執,為金國制定了“北失南補”的國策。也就是說,我們金國打不過蒙古人,還打不過你們宋人嗎?從蒙古那里失去的一切東西,要從宋國身上補回來。
后來盡管術虎高琪在金國的內部傾軋中被殺,但他制定的“北失南補”的國策,還是繼續執行下去,宋金開始了連綿十年的戰爭。
現在趙朔改變了歷史,不僅提前三年進攻金國,而且和金國簽訂了堪比《靖康協議》的《大安協議》。宋國就不是僅派三千精銳夜襲秦州的小打小鬧了,而是直接出動十萬大軍硬取秦州。
當然了,從趙擴的詔書傳到三千六百里外的成都,到四川集合以步卒為主十萬大軍,攻打秦州,需要的時間曠日持久,不是一時半會兒能見勝負的。
不說宋金大戰,先說趙朔。
就在趙擴的詔書從臨安發出的時候,趙朔率領主力大軍,出野狐嶺,來到桓州城外。
郭寶玉、史天倪、張柔、嚴實,這四名漢軍八旗萬戶,早得了命令,在桓州城等候。
得知趙朔到來,他們出城三十里相迎。
郭寶玉、史天倪、張柔、嚴實,再加上隨趙朔而來的格日勒、蘇和、海日格、阿爾塔納、抹赤別都溫、合答黑把禿兒、石抹明安,就是趙朔的核心班底了。
趙朔將他們在聚集在此地,就是為了商量如何安置漢軍八旗之事。
撫、桓、昌三州中,撫州人口最多最為富庶,桓州人口最少,最為貧窮。所以,趙朔準備以桓州為試點,進行改革。如果桓州成功了,再推廣到另外二州。
趙朔之前,就已經任命了史天倪為桓州刺史,進行準備工作。
為什么是史天倪呢?
因為,在趙朔麾下諸將里面,毫無疑問,是史天倪的學問最高。
如果沒有趙朔的蝴蝶效應,史天倪會在今年參加金國的進士考試而落第,嘆息道:“大丈夫立身,難道只能借助文章嗎?假如我遇到荒雞夜鳴,擁百萬之眾,功名可唾手取也。”
雖然史天倪是落第的進士,那也相當不簡單啊!
按照金國制度,考中進士之前,得先通過府試。
金國科舉三年一考,每次府試,全國才有兩百左右的人過關。然后,才從這兩百左右的人里面,選出二十到四十名進士。
換句話說,每年能通過府試的人,平均下來還不到七十人。
就史天倪的水平,放在后世考個清華北大應該沒什么問題。
“天倪啊!”
來到桓州城內刺史府后,趙朔首先就是召集諸將開會,道:“桓州的情況,都摸清楚了嗎?”
“摸清楚了。”史天倪道:“桓州方圓近四百里,除去荒地、灘涂和林地之外,八成是牧場,兩成是耕地。牧場水草豐美,可養各種牲畜百萬頭。耕地就比較少了,只有六百九十二萬畝。”
“人口呢?”
“原本金國桓州有一萬戶常備軍。這些常備軍加上家屬,總人口五萬左右。自從我軍攻占桓州,大量軍戶的家屬逃亡,現在還剩下兩萬左右。其他尋常百姓,大概是四十二萬八千人。
另外,桓州牧監有四千戶牧民,總人口大概是兩萬。他們只負責養馬畜牧,生活所需的糧食布帛需要咱們供給。”
趙朔沉吟道:“群牧監先不要用管,他們上交馬匹社畜,換官府的糧食布帛,咱們總體是賺的。現在的問題是農民,四十四萬八千普通百姓,得有四十三萬是農民吧?
桓州六百九十二萬畝地,豈不是平均每人十六畝地?這相當不少了啊!”
史天倪卻微微搖頭,道:“駙馬有所不知。桓州氣候寒冷,土地干旱,完全不能和我們河北老家相比。我調查過了,除了臨河的土地外,其他土地每畝糧食還不到百斤,正常年景也就是八十斤左右的樣子。”
說穿了,桓州處于農牧業交界的地帶,牧草最為肥美。但是,這些耕地其實根本就不怎么適合種糧食,每畝的農作物產量極低。
一畝地的產量是八十斤糧食,再除掉種子的成本,那就是只有七十斤的收成了。
一個人十六畝,就是一年一千一百斤糧食的收入。
聽起來不少,但是土地不是平均分配的,占人口大多數的百姓日子肯定過得不怎么樣。
朝廷的稅再重一點,那就會更為不堪了。
趙朔道:“那金國的稅收怎么樣?”
“按照金國朝廷的律法,大概是百姓需要繳納一成的收入。但是,實際上,各種苛捐雜稅加起來,大概能收到七成。
當然了,大多數百姓交不起。
有些手段的百姓,就想辦法拖欠。手段少一些的百姓,就借高利貸以完稅。手段再少的,就只能賣兒鬻女賣妻子,最后賣無可賣,就或者懸梁自盡,或者把自己賣為奴婢了。”
趙朔道:“那你以為,咱們應該怎么收稅呢?”
“下官非常為難。”史天倪有些羞愧的低下頭去,慢慢把其中的難處講出來。
往昔在永清,史天倪自以為文武雙全,一旦有了機會,必將能出將入相,迎娶世家大族之女,走上人生巔峰。
然而,趙朔交給他的第一件差事,就沒有辦穩妥。
怎么收稅呢?
趙朔之前跟史天倪交代過,并不準備讓漢軍八旗將士種田,而是讓他們作為職業軍人。
桓州,就負責安置史天倪的那個萬戶了。
這年頭,一個家庭要滿足溫飽,一年需要五十貫錢。八旗將士雖然現在盔甲武器都不缺,但無論盔甲還是武器都是會損壞的。以后這些東西所需的花銷,還是要從這些賦稅里面出。
另外,戰士要吃肉,要訓練,需要更多的供給。
粗略算下來,一個八旗將士,一年最少需要有一百貫的收入。
七八戶養一兵,算起來,如果收三成的稅,應該是夠的。
但問題是,土地這玩意兒,不是平均分配的。
中等人家,別說收三成了,就是收五成,都是了不得的德政。
但是,占人口最多、平均土地最少的貧民百姓,你讓他們切切實實的交三成稅,都是要他們的命。
趙朔交代過,要把這昌撫恒三州,當成根本之地經營。總不能因為收稅,弄得治下民不聊生吧?
史天倪甚至想到了參考大唐年間的府兵制。
干脆用刀子,逼著桓州百姓把土地都平分了。然后,直接按照三成的稅收,收取賦稅。
但是,話說回來,沒人才啊!
即便真的把桓州的地分了,誰來收稅呢?
原來這三州的官吏,都被那一片片顱林嚇破了膽,跑光了。
蒙古人就別說了,就連漢人,漢軍也絕大多數是貧苦農民出身,識字的不多。勉強識字的那些人,也看不懂繁瑣的賬目,做不了收稅的官吏。
待把這些難處講完,史天倪更羞愧了,滿面通紅,深深地低下頭去。
要不是知道趙朔的脾氣,恐怕早已跪地請罪。
趙朔昂了昂下巴,示意史天倪坐下,道:“其實,這也怪不得史天倪。能在這么短的時間內,把桓州的情況摸清楚,已經很好了。來,大家都說說,這桓州,究竟該如何收稅呢?”
郭寶玉、張柔、嚴實,面面相覷,眉頭緊皺。
史天倪都沒辦法的事兒,他們就更沒辦法了。而三州賦稅的問題解決不了,又影響到他們麾下大軍的安置,真是心焦不已。
那幾個蒙古千戶就更別說了,蒙古人能收明白稅的話,鐵木真能把撫、桓、昌三州都給趙朔?
趙朔道:“你們都不說,我說兩句。其實,收稅的事不難。草原上那些貴人們,大都不識字,還不是能收部落里的貢賦?很簡單的道理。收很多戶的稅,需要專門收稅的官吏。但是,如果只收幾戶、或者十來戶的稅呢?簡直計算即可,誰都能干的來。”
史天倪模模糊糊地好像意識到了點什么東西,道:“駙馬的意思是……”
趙朔道:“以后在漢地,我準備實行兩種制度。第一種制度,就是史天倪你剛才說的府兵制。以后咱們地盤大了,人才多了,肯定大多數地方,是要實行府兵制的。第二種制度,就是接下來咱們要在桓州實行的,八旗圈地制。”
“圈地?怎么圈?”
“全圈了!”趙朔道:“從今天開始,桓州的所有牧場,自然是官府的。但是,所有耕地,就都是史天倪你這個萬戶的土地了。然后,按照土地的大小、貧沃,進行分配。普通士兵算一份,十戶長算兩份。百戶長算五份,千戶長算三十份,萬戶長算三百份。以后,這些土地,就是你們的了!”
史天倪道:“也就是說,十戶、百戶、千戶、萬戶的土地,是和士兵們分開計算的?一個十戶,加上他麾下那九個人,實際上是十一份地?一個百戶的土地,是普通士兵的五倍?萬戶的土地,是普通士兵的三百倍?”
趙朔道:“沒錯,就是這個意思。”
趙朔制定的這個分配制度,其實和金國的猛安謀克制度,蒙古在中原實行的漢軍世侯制,明朝的軍戶制,乃至于清朝的八旗圈地,沒有什么本質的區別。
漢軍八旗的十戶、百戶、千戶、萬戶們,既是管軍事,又兼任了收稅官的活計。
漢軍八旗的士兵們,則獲得了漢人最看重的耕地。
有恒產者有恒心,只有真正把土地發到士兵的手里,士兵才會爆發出驚人的戰斗力。
但是,只要天下承平日久,人口滋生,肯定會弊端叢生。
不過,金太祖完顏阿骨打,元太宗忽必烈,明太祖朱元璋,清朝皇太極,豈會是什么愚蠢之人?
說穿了,這玩意兒打天下是真好使啊!
至于坐了天下之后?那就慢慢改唄,世界上沒有什么一勞永逸的制度。
而且,趙朔是要征服整個世界的。
人口爆炸的速度再快,也沒有趙朔勢力擴張的速度快,這個地球上空地實在是太多了。
趙朔將帶著最精銳的漢人和蒙古人的勇士們,去中亞西亞,去歐州,去非洲,去南北美洲,占領無數土地。
這么多地,還怕不夠分的?
另外,趙朔還打算因地制宜,將或者十戶,或者二三十戶,甚至一百戶集中在一起,建立一個大大的莊園。
如此以來,莊園內可以釀酒,釀醋,建立磨坊,養殖雞鴨,種植一些經濟作物……就有點西方貴族莊園的味道了。
如此一來,無論是農民還是八旗將士,都能獲得比最初計時多上不少的收入。
當然了,現在這個會議只是說個大略,以后的細節慢慢補充就是。
趙朔道:“還有什么不明白的沒有?”
“那土地的原主怎么辦?”史天倪還沒說話呢,張柔已經關切地問道。
嚴實也道:“對啊,那些富戶也就罷了。平民百姓他們本來就生計艱難,再奪了他們的土地,不太好吧?”
郭寶玉心思細膩,道:“駙馬的意思是,再讓這些平民百姓,租賃漢軍正黃旗的土地?”
史天倪道:“那咱們的地租,定到幾成合適?”
很好!
趙朔聽了他們的問話,心中暗暗點頭。
如果是一般人,聽說把一州的土地都賜給自己,肯定會喜形于色,恨不得馬上跑馬圈地了。
但是,張柔、嚴實身懷俠氣,喜歡打抱不平,首先想到的是平民百姓的生計。
郭寶玉和史天倪,也仔細考慮其中的細則,完全沒有露出貪婪之相。
不愧是史上有名的人物,是能跟趙朔一起做一番大事業的人!
趙朔道:“就按四成吧。百姓們失了土地,既可以做其他生計,也可以租種你們的土地。其中,三成歸你們,一成歸我。剩下的六成,就算是百姓的。你們以為如何?”
“完全可以。”史天倪眨眼間就算好了賬,道:“平均下來,大概是七戶養一兵,士兵收入是普通農民的三倍。他們要自備鎧甲、武器、馬匹,還要進行訓練,其實花銷相當不小。
所以,他們真正的收入,僅僅是普通農民的兩倍。
將士們干的是刀頭舔血的買賣,普通農民卻是性命無憂,這個分配已經很公平了。
而農民,一個人一年有一千一百斤的糧食。如果交四成的稅,那一個人還有六百六十斤的糧食,也可以滿足溫飽。”
六百六十斤糧食,要解決溫飽,當然不算多。
但也絕對不算少了。
到了現代社會,改開前特殊重體力勞動者的口糧,也才一個月五十斤,一年六百斤。
輕體力勞動者和兒童的口糧,一個月是三十斤左右,一年三百六十斤。
省下的糧食,就可以買衣服,買些農具什么的。
而且,桓州別的不多,就是牲畜多。
有這些大牲畜的參與,其實重體力勞動并不多。
“一年六百六十斤糧食,足夠了!”張柔是最知道底層艱難的,喜形于色,道:“要是在河北,真的能有一個人一年六百六十斤糧食,別說三千人了,恐怕八百人我都拉不過來。”
嚴實也甚是高興,道:“雖說收了他們的土地,但是只要這個收入大差不差,我敢擔保,絕大部分百姓會歡天喜地。就是怕時間久了,有些兄弟貪得無厭……”
張柔微微冷笑,道:“原來他們還是赤貧的農民。現在,他們錢有了,女人有了,還有七戶人家供養他們。那要是再貪得無厭,就是覺得自己脖子上頂的那玩意兒太礙事了,咱們給他搬搬家!”
郭寶玉道:“還要擔心,那些富戶和豪強。如此一來,他們可是吃了大虧的,說不得就會吃大虧。”
趙朔毫不在意,道:“八旗圈地勢在必行,如果有人不服,我不介意殺個血流成河。”
接下來的一個月內,桓州的圈地運動進行的轟轟烈烈。
因為這個地方太窮,之前戰爭中又跑了很多富戶,所以真正能引發大軍鎮壓的流血事件并不多。
也就是砍了三百多顆腦袋,就完成了圈地。
昌州的情況,又和桓州不同。
昌州面積遠不如桓州,但是耕地比桓州多了不少。趙朔取了一百八十萬畝為官田,剩下六百九十二萬畝,分給了郭寶玉的正紅旗。
昌州因為富庶,留下的富戶和土豪多了許多,郭寶玉足足砍了五百多顆腦袋,才把地分了。
然后,就是最為富庶的撫州了。
撫州的耕地太多了,用來安置張柔的正藍旗、嚴實的正黑旗,以及半個鑲紅旗都富裕了一百三十七萬畝。
這一三十七萬畝,也被趙朔納為官田。
撫州的抵抗也最為激烈。近兩千顆頭顱落下,才將那些原來富戶的不滿全部壓制。
當然了,絕大多數百姓,不但沒有任何不滿,反而歡天喜地。
其一,太過貧困的農戶,官府直接發下了救濟糧,只要明年秋收之后加一成利息還上即可。
其二,雖然名義上的土地沒了,但實際上能耕種的土地多了許多,而且原來要交七成的收入出去,現在只用交四成了。
天下還有這好事兒?名義上這些地是不是自己的,有什么關系?
而且,農民想擁有自己的土地,也是有門路的,他們可以勤練武藝,去參軍啊!
駙馬還有三百多萬官田沒分呢。
不怕你分地,就怕你沒那個能耐。
這種日子,簡直想想都能讓人笑醒,大家都感謝駙馬的大恩大德。
至于金國朝廷?那是什么玩意兒,能吃嗎?
當然了,最高興的還是八旗將士了。
普通漢軍八旗兵,自從參軍以來,打中都發了一筆橫財,幾乎人人都成了家,現在又分了地,成了地主。
誰參軍之前,想過這種好日子?
雖然實際收入,只有普通農民的兩倍,但是還有打仗的時候的戰利品分啊!
這些只是基本待遇,要想發財,還得靠戰爭!
中都之戰的時候,大家不就是發了一筆橫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