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明會是為了一己私欲,才去襲擊同僚,搶奪神印碎片的嗎?
我回憶著自己在虛境里面接觸到的宣明。雖然僅僅憑借那幾次交流,不可能斷定得了一個人的真性情,但是我很難想象那個宣明會出于自己的某些私人欲望就突然背叛自己人。在虛境里面出現的他,盡管做法不同,卻似乎也和卦天師和法正類似,有著阻止末日降臨的動力。
卦天師說末日的源頭與人類的意識活動緊密相連,而宣明卻是明確劍指神印之主。
到底哪邊才是正確的方向,或者說兩邊都有著正確性?
在我看來,就算末日的源頭真的在于人類的意識,也不意味著就和神印毫無瓜葛了。在過去的歷史里,神印一直都扮演著干預人類意識的幕后角色。
如果說怪異世界和常識世界的融合與世界末日降臨的進度密切相關,同時人類對于怪異世界的認知又會加劇怪異世界與常識世界的融合,那么在過去的無數歲月里干預人類意識,使得生活在常識世界的人們無法認知到怪異世界的神印,就像是一直都在阻止末日降臨的防火墻一樣。
“番天事件”的發生相當于這道防火墻的消失,末日是從番天事件才開始降臨的。
而卦天師卻說,末日是在過去發生的……雖然番天事件也是過去的事情,但是卦天師所指向的,顯然是更久以前的過去。
我是否可以將其視為,原本早已經降臨的末日,由于神印對于人類意識的干預而被拖延到了如今?
我感覺自己對于末日的調查真的得到了進展,雖然嚴格地說只是共享了大無常們的進度,但是至少我已經明白了,或許阻止末日需要得到完整的神印,使其降臨卻是不需要神印的推動——至少在之后是不需要的。
也就是說,如果只是想要末日降臨,我可能只需要讓神印始終無法回歸完整就可以了。在做法上,就和阻止神印之主收集所有的神印碎片差不多。就是不知道神印之主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末日一旦降臨,他很可能也無法幸免于難。莫非他的目的也是拯救世界?
以及,對于卦天師的立場,我其實還是有些疑惑。
根據卦天師的說法,命濁、神照、轉輪王……這三個超凡主義者都表現出了地球毀滅與己無關的態度,反倒是卦天師貌似有著和人類文明共存亡的意志,這一點卻是和堅持治世主義路線的法正不謀而合。
就連他教出來的徒弟冬車都選擇了跳槽到治世主義山頭。
“我有一點不明白,既然你和法正一樣,都想要拯救這個世界,而且你以前在月隱山的時候好像也很在乎山腳下老百姓的死活……為什么你會站在想要把人類變成資源耗材的超凡主義那邊呢?”我疑惑。
“嗯,關于這件事情,原本我是想著在拉攏你的時候說的,現在說的話倒也不遲。”卦天師說,“首先,我其實并不喜歡超凡主義。雖然對于法正的治世主義也算不上是多么支持,但如果非要我選擇,我是更加傾向于治世主義的。”
“但你還是站在了超凡主義那邊。”我說。
“因為我覺得法正太著急了。”卦天師說,“其實就算是另外三個超凡主義大無常,他們也沒有小看普通人所建設的科技文明。放在幾千年前,甚至是幾百年前,我們都萬萬沒有想到人類文明可以靠著知識和技術走到今天這個地步,而現在的我們甚至不會懷疑人類文明遲早可以靠著自己的力量邁向星海。
“對于我們大無常來說,地球實在是太狹窄了。單單是我們其中一人就可以清洗星球的地表,一瞬間就可以到達這個星球的任何一處地方。雖然我們自己也可以進行星際航行,但是那樣過于孤獨,所以我們也期望人類文明可以駛入星海。
“然而在遙遠的未來,文明勢必會發展到就連大無常都無法控制的水平。因此有的人希望能夠把持文明發展的方向盤,將其改造成把所有資源都集中在強者之上的星際文明。
“他們想要的是個體凌駕于一切的世界,我和法正則認為大無常只是人類文明某個時期的掌舵人而已。”
我思考之后說:“我聽說就算是治世主義,最后也會在實踐中逐漸轉變為超凡主義。按照現在這個走向,等不到文明發展到大無常都無法控制的水平,個體凌駕于一切的世界就會搶先到來吧?”
“超凡主義所描繪的個體凌駕于一切的世界,并不會成為‘歷史的終點’。”卦天師說,“坦白說,除了末日降臨,我也不知道人類文明的歷史會在哪里迎來發展的終點。但是我活了不知道多少個千年,曾經見證過文明的開端。早在人類還沒有學會如何正確利用火焰的時候,我就已經存在,并且一直守望文明發展到今天。
“所以我可以在這里直接給出定論,千千萬萬充滿缺陷的生靈在煩惱與沖突之中爆發出來的創造力,遠強于少數個體鎮壓一切的,封閉且自我完結的超凡主義世界。或許超凡主義可以在非常漫長的時光里占據統治地位,卻遲早還是會被打翻在地,迎來真正先進的文明。
“而我和法正的沖突也在這里。他希望能夠跳過人類在未來極有可能會迎來的超凡主義歷史階段,直接進入文明的下一個發展階段,我則希望能夠先由超凡主義統治文明三到四個世紀。”
“這是為什么?”我奇怪。
“……接下來我要說的,是我個人的經驗論。我也不知道是否可以得到你們的認同。”卦天師沉吟,“雖然這么說可能有些倚老賣老,但法正作為大無常還是太年輕了,他只是活了幾百歲而已。而我的經驗則告訴我,文明在發展階段犯錯太少并不是好事。
“過去沒有上過的課,日后只會以更加痛苦的形式補回來,這個現象可以在某些欠缺歷史底蘊的國家和文明身上觀察到。雖然人們喜歡說人類總是在為相同的理由而爭斗,但是這就和小孩為了零食和玩具而廝打,大人為了利益和面子而沖突一樣……兩者的本質是相同的,可大人就是比小孩更加清楚后果和分寸。
“趁著大無常還有力量為文明兜底,我希望文明可以多犯一些錯,多把一些‘什么事情不能做’的記憶刻入文化基因之中……可是法正太心軟了,他做不到鐵石心腸。”
“難道你覺得我就能做到了?”我問。
卦天師反問:“你就不想要扮演‘看上去殘忍冷血,實則高瞻遠矚,一心為了文明發展而不得不成為世人眼里的惡魔’那樣的角色嗎?”
我現在跳槽到卦天師那邊還來得及嗎。
雖然很想要這么說,但是我畢竟已經先答應法正了,只能萬分遺憾地把這句話咽了回去。
這就是擅長占卜算卦,通曉過去未來的大無常嗎。明明都沒有見過幾次面,卦天師卻好像把我的真實性格都給摸透了。
“我想要對你說的話也就是這些了。以后如果你在法正那里待不下去,可以考慮和我站到一起。”
卦天師先是露出了微笑,然后說:“那么,你還有什么想要問我的嗎?”
我還真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
“既然你可以比其他大無常更加清楚地看到命運……那么你也應該可以看到我身邊這個伙伴的命運吧。”我說。
麻早意識到我是在說她,動作有點緊繃。
我繼續向卦天師說:“出于一些原因,我們現在無法確定她是不是自己這具身體的原主人……你是否可以判斷出來?”
“她就是那個從失魂癥之中蘇醒,據傳從死后世界回歸的少女吧。”卦天師看了她一眼,“雖然不知道你為什么會有那樣的疑惑,但是至少在我看來,她與這具身體之間,無論是從相性上,還是從命運上,都沒有可見的齟齬,說是這具身體的原主人也不為過。”
麻早先是流露出了放松的表情,接著眉頭微微蹙起。
在我們過去的討論之中,也有過麻早的靈魂是來自于平行世界末日時代的假說,這是為了解釋為什么身處于末日時代的麻早會和身處于現代世界的這具身體在外貌上完全一致而做出來的推測。如果是平行世界的同一個人,那么交換身體不會出現齟齬也說得過去。
然而“平行世界理論”只是一個科幻性質濃郁的科學假說,無法成為充分可靠的推測根據,至少無法與卦天師的證詞相提并論,那么初步認定麻早就是這具身體的原主人應該并不過分。
那么,這是否可以成為“麻早本來就是這個時代的人,只是靈魂穿越到了末日時代,又穿越了回來”這一推測的證據呢?涉及到時空穿越的論證,僅僅只有卦天師的一句證詞,又顯得不大有力,連帶著對于“麻早就是這具身體的原主人”的初步認定似乎也要重新審視。
僅僅是為了快速做出判斷的話,只有卦天師的證詞作為判斷材料其實也不是不可以,但是現在沒有必須急著得出結論的時間限制。因為這是非常重要的事情,所以既然有條件,還是想要可以得到更多且更有力的證據。
至少現在已經可以讓麻早對于“自己并非鳩占鵲巢的惡靈”這件事情懷有足夠大的期望了。
而卦天師則說了下去。
“另外,如果我沒有看錯……她的命運似乎還與怪異之物糾纏不清。”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