籍天睿已經死了,死在十五年前的苗疆。
他臨死之前的掙扎,想要將蠱蟲種在皇帝身上,以另一種方式重生的謀劃,也失敗了。
因為他不知道,在他對皇帝下手之前,陰瑞華就已經背叛了成祖,將功法交給了皇帝。以至于皇帝的武功,遠遠超出了他的預期。
三十年前,籍天睿入主明教。其后十五年攪動江湖風雨,風頭無兩,終于惹得朝廷對他出手。
他再如何天才,也扛不住朝廷積累百余年、坐擁數十位供奉的底蘊,逐漸被逼入了墻角,難以轉圜。
于是他現身苗疆,引走錦衣衛和朝廷供奉;又派了兩路屬下前往順天府。
一路是吸引朝廷注意力的幌子,被李淼斬殺;而另一路,才是他真正的目的——天人帶隊,攜帶著存放籍天睿境界和心性的蠱蟲,意圖讓他在皇帝的身上“活過來”。
正因他的境界存放在蠱蟲之中、帶往了順天府,所以十五年前在苗疆,他才死的如此輕易。
死中求活、破釜沉舟,他賭上了一切。
卻還是失敗了。
李淼蟄伏二十七年的選擇是對的,籍天睿就是前車之鑒。這大朔的水,遠比表面上看深得多。
他確實天資縱橫,也稱得上老謀深算,但一步踏錯,終究是黃土一抔。他不是敗在天賦,也不是敗在心智,而是敗在“知道的太少”。
殺死陽厲軒、奪取明教、逼走陽家、屠殺明教老人扶植親信,他便沒了知曉大朔開國之時密辛的渠道,所以才敢現身江湖,最終惹來了朝廷的圍剿。
待到朝廷的供奉殺到了眼前,再去搜集密辛,卻已不能回頭,這些密辛都便宜了籍天蕊。
若李淼在成就天人之時“飄了”,八成也是跟他一般下場。
正當李淼捻著手指思索之時,皇帝的目光終于掃到了他的臉上。
“嗯?”
第一次,皇帝發出了詫異的聲音。
“你是何人?”
關于李淼的身份,他想過很多種可能:江湖大派暗藏的天人、孝陵衛、成祖暗藏在宗室中的后手,就算李淼是少林的和尚或武當的道士,他也不會覺得奇怪。
無論他認不認得李淼,他都不會有半點詫異。
但唯獨眼下這種——似曾相識,但又實在想不起來的感覺,卻實實在在的讓他覺得驚訝。
“陛下貴人多忘事。”
李淼笑道。
“方才不是都說起十五年前的事情了嗎?陛下還沒想起我來嗎?”
李淼促狹笑著,手摸心口。
“臣的這顆忠心,當真是寒了。”
“臣,正是十五年前、因為明教之事,被陛下賞賜了一件飛魚服啊。當時陛下不是還夸我‘勇于任事’的么?”
十五年前?
朕還賞了件飛魚服給你?
皇帝皺眉思索片刻,這才隱約想起了一個年輕的身影。
當年籍天睿的謀劃確實兇險,他也險些中招,但也得到了他的蠱術。一時間心潮澎湃,便大肆封賞了一番。
其中一個錦衣衛百戶,孤身殺散了籍天睿派往順天府的那路“幌子”。朱載以其勞苦功高,特地將他帶到御前面圣。
他當時只是掃了那個年輕人一眼。
容貌倒是出眾,二十歲的一流,也算出類拔萃。可惜錦衣衛出身,沒有天人傳承,終究是不堪大用。
賜了件飛魚服,升了個千戶,便就此作罷。
只是皇帝不知道,在他將視線移開之后,年輕人偷偷抬起頭,朝他不屑的笑了笑,旋即被朱載踹了一腳,這才重新把頭低下。
自此以后,李淼便再沒有出現在皇帝的視線之中。
若非前幾日朱載上奏,要將其升為鎮撫使,皇帝還真想不起來李淼這號人。
但此時真想起來了,皇帝卻如同吞了一只蒼蠅一般。
朕前幾日才剛給你升了鎮撫使,你就要當反賊?還“朕寒了你的心?”
錦衣衛連個天人都沒有,你又一直在順天府,既沒有辦過什么大事,也沒有接觸過什么人物,哪來的這武功?
“你是誰?什么出身?”皇帝沉吟。
“武當?少林?西域?還是朱載那老物手里其實握著成祖留下來的后手,結果被你得了?”
李淼促狹一笑。
“不告訴你。”
皇帝面上閃過一絲怒容。
“呵,也罷。”
“殺了你,武當少林和錦衣衛,朕一并掃平!”
“無論你師承何處,你和你的來處,朕一并清了,便再無后患。”
話已說盡。
余下的,唯有生死。
剎那之間,天地變換!
李淼眼前一,再回神,便發現周邊已經換了一副景色。
青石板縫里滲出的血線蛇行般糾纏,數丈高的旗幡斜插在廣場中央,褪色的旗面裹著具無頭尸身,斷頸處垂落的碎肉如蛆蟲攢動,將旗面蝕出蜂窩狀的孔洞。
幾步外斜插著柄鋸齒鉤刃,刃口掛著半片肺葉,隨風輕輕搖晃。
而將視線抬升,此時廣場之上,已是遍地腐朽的兵器、和干枯的尸骸。
天驕、神僧、妖女、道長。
劍客、拳宗、大俠、魔頭。
仿佛這數十年來,被皇帝所吞食的天人們,都出現在了此處。慣用的兵器都被血氣侵蝕而腐朽,失去了往日的光澤,如同破爛一般堆積在腳下。
李淼轉頭看向身側。
籍天蕊也出現在了此處,與他對視了一眼。
“寂照?”
“沒錯。”
“果然。”
李淼轉頭看向建文帝。
“陛下,看你的了。”
建文帝點點頭,抬手,緩緩緊握成拳。
一拳擊出!
仿佛擊碎了一片玻璃幕布一般,虛空破碎。
李淼三人所站的半間廣場,已經變為了太和殿。而在對面的那半間,仍舊是一片尸山血海。
一半是金碧輝煌的殿堂,一半是骨肉朽爛的地獄。
視線之中模糊了一下,皇帝便從那片血海之中緩緩走出,朝著李淼三人走了過來。
當他的腳步跨過交界線之時,那片猩紅的昏暗也慢慢攀上了太和殿的廊柱。窗欞緩緩泛白,露出骨節;燈火搖動,照亮自地面之下涌出的血液。
“四路合一。”
建文帝緩緩說道。
“命功修行已經圓滿,寂照也是。”
“性命相合,朕的寂照擋不住他。若被他走到我面前來,這幻象便盡數歸他掌握,到時朕的心神受創,再無力與他爭斗。”
李淼笑道。
“所以,是陣地戰?”
“是。”
建文帝說道。
“因為朕與他的爭奪,幻境并不完全,半真半假。你們看到的,既是他的心神,也是他的肉身。”
“將其逼退至幻象邊緣,朕便勝了。到時他的寂照已廢,便威脅大減。”
“朕會策應,你二人且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