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皇帝對轟一拳,集中于一點的真氣和勁力轟然炸開,竟是連兩人自己的筋骨都承受不住,拳鋒上的血肉如同陡然綻開的花朵,露出白森森的指骨來。
兩人不閃不避,絲毫不顧傷勢,繼續纏斗在一起。
招式同出一脈,境界一般無二。
一時間,竟是難分勝負。
皇帝是聰明人,他若不聰明,就不會十幾年不履朝政,仍能將權力牢牢的攥在自己手中。
在建文帝出言提醒之后,他便立刻轉變了心態,不再瞻前顧后,全神貫注與建文帝作生死之爭。
每個人心中都有不可動搖的東西,于李淼是“本心”,于朱載是“朱家”,于皇帝而言,是“生死”。
他只在乎自己的生死。
所以他方才直接生出了逃跑的心思,哪怕這會為自己留下三個心腹大患,哪怕這可能會直接將大朔分成兩半。
直到聽到建文帝的話,他才打消了念頭。
建文帝并不是好心提醒,他的話只是在打消皇帝逃跑的心思,這一點皇帝心知肚明。
但,他也沒有說謊。
以概率論,如果皇帝逃跑,那他死的概率可能有六成,但還有四成概率真的逃走;如果他留下死戰,那他與建文帝之間的勝負在五五之間。
聽上去,好像建文帝是將自己的勝率平白壓低了一成。
但,這只是局外人的視角。
在建文帝心中,讓皇帝逃跑,他才只有六成殺死皇帝的可能。而與其死斗,他一定會是活下來的那個。
這不是無視現實的自夸,而是“必勝之心”。若不堅信自己會贏,那便不配踏上戰場。
片刻間,兩人的爭斗痕跡,已經遍及整片廣場。
地面已經被整個“犁”了一遍。即使是寂照幻境,也難以遮掩那些十幾丈方圓、深不見底的坑洞。
李淼和籍天蕊施施然躲避著兩位皇帝爭斗的路線,好像來觀光的游客一般,絲毫不顧及兩位陛下不時掃過來的警惕眼神。
“真精彩。”
李淼不知從哪里掏出一把瓜子兒來,一邊磕著一邊說道。
“四路合一的爭斗,今日之后,最起碼數年之內是難以再現了。”
籍天蕊說道。
“哦?數年?這么短么?”
李淼瞥了籍天蕊一眼。
“這不是還有李大人和我嗎?”
籍天蕊笑道。
“你倒是清楚,知道我不會放過你。”
“當然,李大人的心性我了解。你說了會殺我,就一定會殺,只是現在要排在皇帝后面而已。你我一定會分個生死。”
“懂事兒,賞你把瓜子兒。”
李淼嗤笑一聲,伸手遞了一把瓜子給籍天蕊。
籍天蕊接過,輕笑一聲,看了李淼一眼,學著李淼的樣子嗑了起來。
兩人雖然話語中敵意盡顯,看上去卻是如同友人閑聊一般。
而在另一邊,兩位皇帝的爭斗,也已經逐漸顯現出了結束的傾向。
局勢,朝著皇帝傾斜。
“建文君!如何!”
皇帝猛然伸手扣住建文帝的肩頭,發力一撕,劃出五道深邃的傷口。
“你說朕心境有缺,確實!但你又如何呢!沒有自創武學,你的根骨又何嘗能與太祖媲美,又如何能將這‘明神武典’發揮到極致!”
建文帝眼神冷漠,抬手架開皇帝的手爪,旋即欺身而上,一記砸拳轟向皇帝胸腹,被皇帝抬手架開。
“方才朕竟是真的被你唬住了,你這境界得自妖女的蠱蟲,不是自己修來的境界!倉促之間,你又能用到何種地步!”
兩人再次對拼一拳,血肉飛濺。
“若論赴死之心,朕沒有你們那般輕賤自己的性命。但若論求生之心,朕卻遠比你們堅定!”
廣場之上的幻境逐漸扭曲,越來越多的血液和尸骸浮現。
隨著皇帝逐漸占據上風,他對建文帝的忌憚也愈發削減,寂照幻境也隨之越來越強,將建文帝的幻象壓制。
“差不多了。”
籍天蕊扔下手中未吃完的瓜子,抽出軟劍。
“再打一會兒,就要死人了。無論活下來的是誰,第一件事就是殺了你我二人,把今日之事徹底了結。”
“局勢傾斜,傷而不死,便是最好的時機。”
啪啪。
李淼拍了拍手,站起身來,晃了晃脖子。
趁著這段時間,他已經將身上的傷勢盡數治愈,狀態也調整至巔峰。
“當了一晚上配角,差不多也該把正菜端上桌了。”
兩人并肩朝著戰圈走去。
“記好了,人,要死在我手里才行。要是死在你手里,便前功盡棄。”
“當然。”
唰!唰!
兩聲輕響。
李淼和籍天蕊就已出現在皇帝的身后!
一拳一劍,攻向皇帝后心!
“果然來了!”
皇帝心中暗道。
雖然李淼和籍天蕊擺出一副看熱鬧的姿態,但正在交戰的兩位皇帝又怎么可能忽視他倆。兩人一動,便已經被兩位皇帝注意到。
“來得好!”
皇帝一聲怒喝,早已蓄勢待發的一掌直接擊退建文帝,反身一拳朝著兩人砸了過去!
既然已經在與建文帝的爭斗中占據了上風,那唯一的變數,就在此二人之間!
他早就在等著兩人自己送上門來!
“呵。”
身后傳來李淼的一聲輕笑。
皇帝瞳孔驟縮!
不對!
位置不對!
李淼分明是在他面前,可這笑聲,分明是從身后建文帝那邊傳來的!
幻境?幻象?
不,他明明沒有修成“寂照”!
難道是建文帝用幻象迷惑了朕的五感?但若建文帝構建了幻境,正與他做心神之爭的朕不可能沒有察覺!
霎時間,皇帝心思電轉,而后陡然咬緊牙關,散去這一招的勁力,變招為掌試探性朝著李淼打去,同時再次轉身防備身后。
皇帝再次瞳孔驟縮。
他那試探性的一掌,被人鎖住了。
“你應該信任自己的眼睛一些。”
身后傳來李淼的聲音。
籍天蕊揮手散去了震動鞘翅模擬出李淼笑聲的蟲子,軟劍陡然卷動,將皇帝的另一只手纏住。
“陛下!就是現在!”
建文帝怎會放過這機會,已經欺近了皇帝身前,全力一擊朝著皇帝胸口打去!
皇帝奮力一掙,一時間竟是不能掙脫李淼二人的鉗制!而建文帝已經攻到了他的面前!
眼看就要分出生死!
皇帝猛然咬緊牙關,真氣涌動!
轟!!!
又是那從周身大穴中發出劍氣的功法,而這次回氣的時間,將是一息!
這一息的回氣時間,在這場爭斗中是偌大的破綻。若非此時已經是生死攸關,他絕不會再用這功法。
塵煙乍起,皇帝被鎖住的手臂陡然一松,應該是李淼和籍天蕊抽身躲避劍氣。
趁此機會,皇帝藏身在塵煙之中,全力回氣!同時目光掃向四周!
“沒有攻過來!?”
皇帝眉頭緊鎖。
“不可能,這種機會,他們怎么會放過,任由朕回氣?”
“他們到底有什么盤算!”
一息時間過去,皇帝的真氣再次回滿。
他一掌推出,將塵煙擊散。
當塵煙之外的景象映入他的眼簾之時,他愣住了。
在他面前一丈之外,建文帝正站在那里。
渾身浴血,從下頜至小腿,密密麻麻的分布著數百個前后通透的空洞。那是被他周身大穴之中射出的劍氣貫穿的傷口。
而在他的胸前,露出了一只手掌。
一只從背后穿透了他的身體、貫穿了他的心臟的手掌。
李淼的手掌。
建文帝緩緩轉頭,看向身后的李淼和籍天蕊,七竅之中流出鮮血,眼神之中滿是驚怒和愕然。
“倒是要多謝兩位陛下這么配合,說實話,我還以為要再打一會兒才能找到機會。”
“沒想到剛一過來就成了,要不說來得早不如來得巧。”
從建文帝的身后,傳來了李淼含笑的聲音。
“要是沒有陛下的這門功法,我和籍教主打上一炷香的功夫,都未必能破的了建文帝的橫練。”
“你——”
建文帝剛一張口,便涌出一股鮮血。
仿佛知道建文帝想說什么,籍天蕊輕笑著回答道。
“陛下在接過我蠱蟲的時候,是不是在想我是否留了后手?”
“不過您覺得我這后手無論如何也威脅不到四路合一的您。只要皇帝一死,您再殺我也來得及。所以您才用了我的蠱蟲。”
“您想的沒錯,我確實留了后手,也確實對您沒什么威脅,只不過是能讓您的‘介子’境界回退一剎那而已。”
“但在這一剎那,您的勁力和真氣沒了‘介子’束縛,在經脈中亂竄,便會讓您當前的招式和輕功陡然中斷。”
“當然,若只有我和李大人,僅靠這一剎那的時間,也奈何不了您。但,皇帝可以。方才便是我這后手,中斷了您的輕功和橫練,讓您站在原地,吃滿了皇帝的這些劍氣。”
“為、什、么——”
建文帝從不斷涌出的鮮血中,擠出了這句話。
為什么?
李淼和籍天蕊,為什么要在此時對他發難?
為什么要配合皇帝殺掉自己?
他死了,以李淼和籍天蕊兩人的境界,必然會死在皇帝手中。
他們為何要這么做?求死嗎?
若論仇怨和矛盾,皇帝與這兩人的糾葛遠比他要深。
就算是以命換命,目標也不該是他!
“莫想太多。”
“先殺你,只是因為你比較好殺。”
李淼緩緩抽出手掌。
他的手中,握著一顆圓滾滾的血肉,正在緩緩跳動。
李淼伸出手,將這團血肉遞向籍天蕊。
“籍教主,你的‘寂照’。”
“多謝李大人。”
籍天蕊輕笑著伸手接過那顆心臟,并指插入其中,夾出了一只蠱蟲,放在了口中咽下。
隨著這蠱蟲被從血肉之中取出,廣場之上扭曲的太和殿幻境陡然消散,隨后被皇帝的尸山血海幻境填滿。
建文帝的“寂照”境界,消散了。
霎時間,建文帝明白了籍天蕊的盤算。
將“介子”蠱蟲交給他,再從他的心臟中取出“寂照”。
有了這條蠱蟲,籍天蕊便可以跨入三路圓滿的境界。
可是——朕死了,你一個三路圓滿,就想與皇帝分出勝負嗎?
“當然不止我一個。”
籍天蕊似乎讀懂了建文帝的眼神,輕笑著說道。而后轉頭看向李淼。
“李大人,你需要多久?”
李淼看了看建文帝,隨后又看向對面一副驚愕之色的皇帝。
“現在離子時還有多久?”
“約摸還有一刻。”
“那便要籍教主,拖住皇帝一刻了。”
籍天蕊巧笑嫣然,點了點頭。
“好。”
她提劍朝著皇帝走去。
李淼陡然并掌如刀,切入建文帝的脖頸。
心臟離體、心脈斷裂,建文帝體內已經沒了半點真氣,橫練功法隨之消散。
現在的他,也就比尋常天人硬一些,擋不住李淼的掌刀。
掌刀從左側切入,右側劃出。
建文帝的頭顱,掉落在地上。
李淼盤膝而坐,閉上了雙眼。
“一百四十二年前的皇帝,也是皇帝。”
“與成祖爭奪江山之人,與皇帝爭奪當今天下之人,建文帝的性命,夠重。”
“殺掉他得來的‘俸祿’,應當足夠了。”
“三路,圓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