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圍殲
河谷大道寬逾一里。
而既然是河谷,則必然有河從中間流過。
眼下這條河寬約百米,由于秦隴雨少,春季依舊枯水,所以河床裸露過半,河道中間水深處也不過三尺而已。
張郃的六千人馬早早便涉水渡河到了河的東岸,西岸只留了兩千人馬以為預備。
此刻又由于披甲急奔十余里,分布在東西兩岸的八千人馬體力素質不一,整支隊伍早已拉到了三里多長。
甚至有三四百火把徹底脫離了隊伍,零星散布在河谷大道左右。
或是緩緩北移,或是干脆原地不動,基本喪失了參戰的可能。
但無可奈何,這種夜里急襲的情況,實在沒辦法要求每個人都跟上隊伍的。
“命落后者加速跟上,至此列陣,歇息待敵!”張郃勒馬下山,開始下令,對接下來的戰事已是勝券在握。
他的人馬披甲疾奔,蜀寇也是披甲而行。
他的人馬累,蜀寇還打過夜戰,更累。
“右將軍,以東面火把北移之速度計,若無三四刻鐘時間,則必然無法到達這片河谷大道!”親兵統領張玉神色略為振奮。
“疾奔一夜,蜀寇又必然已到了強弩之末!
“我軍隊伍拖如此之長,蜀寇必然有過之而無不及!
“只待我大軍列好陣勢,則我為刀俎,彼為魚肉!”
張郃緩緩點頭,雖然勝券在握,心里卻是如何也振奮不起來。
不知牛金、牛蓋兄弟二人能保住多少糧草。
燒完是不可能的,兩兄弟不是傻子,安營扎寨必是依山傍水,糧草存放又必是靠近有水之地。
若只燒一半,大軍仍能安然撤回關中,若是燒三分之二,便只能多餓一餓民夫輔卒了。
既然沒有糧草輜重要運,餓一餓有何不可?
“熄滅火把!”張郃忽然想到了什么,再次下令。
東方已泛起些魚肚白,再過一兩刻鐘便要大亮,此時熄了火把,大部分人眼睛適應十幾個呼吸的工夫便也能看見了。
山坡上,輔漢將軍孟琰率領一千無當飛軍貓腰而走,十年未曾被牲畜啃過的牧草比半人還高,此刻成了最完美的掩護。
而因為缺鐵與冶法而盛行于南中的藤甲也不是沒有優點,至少讓他們能在山里行走如風,更不像鐵甲在行走之時會發出甲片撞擊聲,頗適合今日的伏擊。
“輔漢將軍,魏寇在熄火把。”護軍馬岱在孟琰身邊低語起來。
魏軍隊伍此刻長三里多,大漢的一千無當飛軍也已摸到了大道旁的斜坡上。
若是此時沖下去,剛好能將魏寇攔腰截斷!
而就才方才馬岱剛才發聲之時,魏軍隊伍最北端的火把剛剛熄滅。
熄滅火把的軍令是不需語言傳遞的,靠光。
于是不過短短十來個呼吸功夫,孟琰與馬岱眼前這一段魏軍的火把便已熄滅。
馬岱見狀神色一凜,孟琰更是早做好了一切準備,見此情狀竟是二話不說整個人徑直站起身來,端著元戎弩便如離弦之箭般向山下沖殺而去!
雜亂的腳步聲與草叢的窸窣聲一時俱起!
河谷大道上,首當其沖的數百魏軍由于剛剛熄滅火把而短暫失去了視野,萬萬沒想到竟會有人趁此時機發動奇襲!
“敵襲!”
“不好,敵襲!”
已聽到聲音知曉敵襲的魏軍士卒頓時鼎沸喧嘩,卻由于喪失部分視野如無頭蒼蠅般四處奔撞。
“南中兒郎們,建功立業的時候到了!”孟琰揚聲大叫。
當這句魏卒聽不懂意思卻至少能聽出其中激昂之意的話語響起,須臾之間,一陣又一陣機括扣動之聲在山坡上接連響起!
又幾乎是瞬息之間,弩矢撞擊甲片的鏗鏘聲,魏軍士卒的哀嚎聲徹底在整片河谷上空響徹!
身先士卒的馬岱一弩射出,弩矢徑入魏寇頸中,立斃一人!
其后又直接在原地踏地上弩,毫不猶豫繼續向前沖殺而去!
不過是霎那須臾,距離山坡最近首當其沖的七八百魏軍便已倒下了兩百余人!
四五十步的距離,弩矢完全可以直接貫穿甲片!但凡擊中要害則立時倒斃!
而當隊伍近一里長的無當飛軍沖到距魏軍三四十步的山腰,又都已盡數發完一矢殺傷數百時,
魏軍士卒才終于恢復了大部分視野,此刻見到山坡上的黑影,一個個驚惶大懼,不知這伏軍究竟從何處而來!
恐慌之下,絕大多數不明所以的魏軍一哄而散,開始向河谷中間的淺河沖去!
河谷最北段,張郃聽到一二里外的隊伍突然傳來嘈雜之聲,雖一時看不清到底發生了什么,整個人卻已是毛骨悚然!
“怎會如此?!”
“何以蜀寇仍有兵力設伏?!”
親兵統領張玉亦是倉皇無措,原地拔馬轉了數圈,觀察左右山坡上是否還會有伏。
“右將軍,往河邊撤!”山坡草叢太高實在看不出究竟,穩妥起見只能拔馬向西,遠離山坡。
張郃鼻息粗重,東西南北四處望盡,其后非但不走,反而勃然作色:
“擂鼓!擂鼓!!!
“我就不信,這蜀寇到底還能有多少人馬?!
“伯瑜,你組織此地人馬守住北面,萬不可讓襲營那撥蜀寇逃了!
“我親往河西,再召回南段人馬,你在此守住,務必將所有蜀寇一網打盡!”
怒聲言罷,這位察覺到漢軍人馬必然不多,決定將他們包圍殲滅的大魏右將軍才與幾十名親衛騎兵向西勒馬渡河。
一邊涉水,一邊揚聲高呼,令各部校尉司馬率領將士結陣自守。
親領統領張玉望著已經拔馬涉水的右將軍,也是終于反應過來。
立時命人牽來戰馬,取來戰鼓,其后一把從部下手中奪過鼓槌,奮力擂起鼓來!
一陣又一陣連續不斷的鼓點響徹山谷!
魏軍隊伍中段,被一千無當飛軍如趕豬一般往河里驅逐的兩千余魏卒,聽到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聚兵鼓響起,培養了多年的戰爭本能瞬間被激發。
能被張郃留作殿后的精銳,哪里會不明白,盲目奔逃最后大多只有死路一條?!
于是他們終于放棄了盲目奔潰,往北面鼓點聲響起的地方聚集而去!
然而新的問題很快出現。
腦子明白歸明白,本能激發歸激發,但此時已負重奔襲了十幾里片刻不得休息的魏軍精銳,身體卻徹底跟不上他們的思想與本能了。
雖想奮命北奔與右將軍親兵集結,可就算用盡全身氣力,大腿仍如灌了鉛般不聽使喚力不從心,根本跑不動。
而他們身后,在寒夜中熬了一宿的無當飛軍雖也寒冷疲憊,可一但跑動起來,反倒比之前在草叢里窩著舒坦太多,此刻一個個持弩呼嘯,腳步飛快。
聞鼓北奔的魏卒,此刻又是直接把一整面寬闊的后背暴露出來。
于是無當飛軍幾乎不需如何瞄準,便毫不費力地將奔逃緩慢的魏卒從容射倒,最后再上前補刀。輔漢將軍孟琰沖到一名魏卒身后十余步外站定,憑感覺單手舉起重弩,對準其人脖梗。
扳機一扣,一矢飛出。
果然射中。
那魏卒前撲倒斃。
這位南中大豪出身的輔漢將軍無甚感想,只覺手中元戎大弩又是一輕,估計只剩十支弩矢了。
“殺!”不曾猶豫片刻,其人猛一跺腳,大吼一聲后繼續追亡逐北。
奔跑近百步,每發一矢,輒殺一人,共發六矢。
到了此刻,終于有五百余名一直未曾參與戰斗的魏軍士卒,在一名校尉的組織下結好了陣勢,向孟琰身邊各自為戰無須指揮的三四百無當飛軍迅速沖殺而來。
速度之快,幾乎已是甲士的極限,似乎是想迅速接近無當飛軍,使追逐戰變成白刃戰。
見此情狀,那位輔漢將軍卻是絲毫慌亂也無。
只是簡單地踏地再上弩,朝一名似乎在開口指揮的中層軍官從容射出一矢,之后便毅然拔腿往山坡后撤,根本不去看到底射中與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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號為山地游騎的幾百無當飛軍幾乎是本能一般,在同樣射出一矢后緊隨孟琰向山坡撤去,哪里給魏軍與他們白刃交戰的機會?
向前沖殺而來的五百余魏軍損失了一名軍司馬,丟下了七八十具傷兵與尸體。
與那跑回山坡上的三四百無當飛軍的距離,也從二十步變成了五十余步。
一時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然而還不等他們的校尉做出決策是進是退,山坡上的無當飛軍卻又再次舉著元戎大弩緩緩向前逼來,開始了新一輪射殺。
再次傷斃二三十人,那名喚做潘風的校尉整個人目眥欲裂,無奈揮手大吼:“先撤!蜀寇弩箭再多,總有用盡之時!”
與蜀寇鏖戰那么久,何曾聽說過蜀寇竟有如此厲害的怪弩?!
而他們這次上隴的五萬大軍帶了四千多張角弩,一千張分給了圍攻祁山堡的游楚、費曜,拔營時三部每部又各自分走了一千張。
卻是不知屬于他們殿后一部的一千張角弩究竟在何處,而兩千弓兵營又在何處。
總不能沒帶來吧?!
河畔。
馬岱率著三四百無當飛軍沒有下水,只在岸邊從容射殺往河道中間逃去的近千魏軍士卒,射傷射斃四五百。
此處的魏軍士卒不是沒想反抗,但與方才那位潘風部曲遇到的狀況一般無二。
追追不上,跑跑不了。
最后發現漢軍似乎不能追下水,便全部開始往水里逃。
馬岱與身邊無當飛軍對此也是無可奈何,元戎重弩需要踏硬地借力上弩,而且弩機精密,確實不可觸水。
小河西面。
水聲嘩嘩,右將軍勒著戰馬,帶著十幾名親騎緩慢涉水,到了西岸。
西岸有兩千部曲,事實上方才漢軍人馬剛剛出現之時,負責此處的校尉還想著帶著人馬涉水東渡救援。
結果發現幾乎是小半刻鐘不到,河東的友軍便被伏兵驅趕著下了河。
而北面戰鼓響起之后,右將軍卻又騎馬渡河西來,所以他們這兩千人才一直按兵不動,等候右將軍差遣。
“爾等且隨我南行一里!”張郃言罷高揚馬鞭,猛地一夾馬腹,馬兒向南馳去。
河西預備的這兩千人,本意是用來防止小股蜀寇涉水渡河后僥幸逃走的,卻是沒想到反而因此保留了完整的建制與力量。
一行兩千余人南行一里有余,這位右將軍勒馬停住,側過頭去,對那名校尉再次下令:
“爾等在此等候!
“見蜀寇往北爾等便往北,見蜀寇往南爾等便往南!
“待我率南部人馬北來,爾等便聽我旗鼓渡河!
“務必將今日蜀寇盡誅于此,一個不留!”
由于千余無當飛軍把長三里多的大軍截成北、中、南三段,而中段的近兩千魏軍受打擊面最廣,又重新被分成三股驅逐。
一部被孟琰北追向河谷口,一部被馬岱西追向河道,一部則向南原路奔逃。
向南奔逃的部曲離張郃最遠,最早失去主心骨,又因不知到底有多少蜀寇在埋伏,只能被裹挾著跟潰卒一路南逃。
張郃需要親自去收拾軍心,而后引河西的兩千人東進,再引南段潰逃的兩三千人北上,對這支不過千人左右的伏軍進行包圍并殲滅之。
繼續打馬南走,張郃目光一直看著河東的漢軍,終于從河東漢軍進攻的姿態中發現了一些端倪。
那群穿著怪異盔甲的披發蠻族,手中所持重弩發射的間隔時間之短簡直聞所未聞,更別說見!
今日若是能將這支精銳漢軍全部剿滅于此,再繳獲這些怪弩,損失些糧草與人馬也算不得什么了。
河西山坡。
戰事已進行兩刻鐘,聽到東邊河谷里的喊殺聲、哀嚎聲、鼓點聲、水濺嘩啦聲、甲片鏗鏘聲一時俱起,而發動進攻的象角號卻遲遲未來,尹賞與梁緒、梁虔等人已是焦急萬分。
“伯約,如何是好?!”不知是寒冷還是緊張,尹賞渾身都在發顫,聲音也顫。
“該不會輔漢將軍忘記了?又或是負責吹號之人已然被斬?!”
“莫要胡說。”姜維只靜靜地看著東南方向,神色沉著。
他們所在山坡背北面南,只能看見東南方向的少部分魏軍潰卒,在沿著來時的路原路南逃,對于北面的戰事究竟如何,他們一點視野也無,只能全靠猜測。
而此時天色已然大亮,他們這八百人沒有號令只能繼續呆在此處,否則很容易被發現。
就在所有人都倍感煎熬之時,數員精騎自北向南而來,出現在眾人視線當中。
“伯約,好像是帥旗…莫不是賊帥張郃?!”尹賞聲音忽然激動得有些顫抖。
看著那面張字帥旗,便是沉著了一夜的姜維心里也是突然咯噔一下。
就在這位天水小將驚疑之間,護著張字帥旗的幾十員精騎開始涉水渡河,往東面魏軍潰卒而去。
顯然是打算去收攏潰卒,再殺回北面戰場。
“嗚——”
“嗚——”
當此之時,姜維與身邊八百伏兵期待已久的象牙號角終于響起!
已經勒馬淌入水中的張郃聽到這象牙號角聲先是為之一愣,片刻后怔怔朝身后望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