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涵的爆火,將方星河的熱度一直延續了下去。
剛開始,所有人都對韓涵的忽然服軟感到不可思議,但是,很快就有人計算出了韓涵能夠從《三重門》中拿到的收益。
首印的50萬冊是方星河出的成本,所以作家出版社直接給韓涵讓利,拿出了一個新人不可能有的分成,12的版稅。
因此,單單只是首批,韓涵就拿到了100萬稿費。
接下來,作家出版社將繼續加印,并且保持12的版稅不變,為韓涵源源不斷的帶來財富。
可這錢拿著心不心虛?
反正韓涵沒法說自己完全坦然。
從項目發起,再到宣傳推進,又到多方造勢,直到最終發行,幾乎都是方星河出主意、王亞麗和王查理執行,自己什么都沒干,寫完書就干等著餡餅砸在頭上。
所以他就很沒轍,是真的講不出來更硬氣的話。
韓二和郭四不一樣,他歷來是個要臉的人,嘴硬歸嘴硬,卻干不出來恩將仇報的事情。
3號這天,當銷量毫無疑問的沖破50萬,全線售罄之后,韓涵主動給方星河去了一個電話。
“喂,額,星河啊,我是韓涵。”
具體怎么稱呼方星河,讓他沒少糾結,最終還是父親幫他定下來的,直接叫名字。
“老韓,怎么個意思?”
方星河就特別隨意自然,甚至主動給他搭梯子:“感謝?不用搞得那么虛頭巴腦吧?”
“額,也不是……也有……我就是,額,心里有些不舒服,想跟你聊聊。”
跟這種別扭的小孩聊天真費勁。
方星河索性一路引導下去:“成功了,卻更迷茫了?”
“啊對對!”韓涵的語氣激烈了一些,“我就感覺現在的一切都特沒意思,我不知道怎么跟你形容,反正,反正,呼……”
“你隨便形容,我肯定能聽懂。”
于是韓涵就開始了漫長的絮絮叨叨——別忘了,現在的他也只是一個孩子,甚至直到30歲之前,韓涵始終都是一個大孩子。
“其實我很羨慕你現在的生活,那么激烈,那么精彩,當然,最關鍵的不是你具體怎么做,而是我能感覺到,你很享受現在的生活狀態。
我不一樣,我不享受現在的一切,沒意思,賊他媽空虛!
天天上那個破學,讓我煩透了,同學也煩,老師也煩,家長也煩,甚至女朋友都煩!
額,也沒有,其實我對象挺好的,和她在一起我很開心,但是我們聊天的時候也總有沖突,她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我,但就是……哎呀我也不知道怎么解釋了。
《三重門》火了,但我發現我還是不快樂,嗯,我這么說吧,我好像沒有自以為的那樣愛文學,看到某些人往死里吹《三重門》,成就感就像一陣風,很快吹過去,我又開始焦慮……
其實剛寫完的時候我覺得自己賊牛逼,我他媽就是一塊閃閃發光的大金子,誰也不配跟我指指點點!
但是我不怕跟你講實話,我看完《蒼夜雪》之后,晚上躺在床上,總是忍不住想,文學作品到底應該更貼近生活,還是應當盡可能的向審判靠攏?想著想著,我就覺得太他媽沒意思了,文學到底是個什么狗屁?我寫的和你寫的,到底又是狗屁中的哪一種?
想煩了,我就爬起來寫新書,但我腦子里完全沒有東西可寫,我覺得我的人生太蒼白了,你懂嗎?不是和你比蒼白,而是和一切偉大的文學家相比,都太蒼白。
我現在真的不知道應該干什么了,在學校的每一天都是煎熬,新書賺錢了,情況看似變好了,其實tmd更煎熬了!
路叔覺得我應該趁熱打鐵,給我制定了一整套規劃——好像是學的你——但我覺得沒意思透頂了,我下本書都寫不出來,搞那些破爛有什么意義?”
方星河很快就在一大堆絮叨中提煉出要點,反問:“你對《三重門》不夠滿意?”
“額……”韓涵卡住了一陣,最后艱難坦承,“確實不夠滿意,我已經逼出了我最大程度的憤怒,但是和你的憤怒相比……唉,恐怕我的確不是一個很憤怒的人。”
方星河沒搭理這句話,繼續問:“你是什么時候發現自己并不熱愛文學的?你現在有熱愛的事情嗎?”
“沒有,我也不知道我熱愛什么。”
韓涵先回答了后一個問題,隨后費勁思索。
“額,其實我可能一直都知道吧?我覺得我自己寫文章很牛逼,我也很喜歡那種以文字為刀,酣暢淋漓砍人的感覺,但是寫長篇的時候,我寫的很痛苦,然后我就徹底確認了,其實我不愛文學本身,我只是喜歡那種寫文章發泄的感覺……”
噢,怪不得這哥們09以后再也沒有寫過長篇,感情是再也擠不出來了。
讓一個不愛文學的人硬著頭皮寫長篇,為了錢當然可以擠出來一些,但是擠到不出奶開始出血的時候,那就太痛苦了。
“那你以后就多寫雜文,少寫長篇唄,反正你的長篇寫得也不怎么樣。”
方星河簡單直白的一刀戳過去,當場把好大哥干破防了。
“有那么差?對了,記者采訪你的時候你不會也是這么說的吧?!”
哈哈,他緊張了!
難得看到韓涵如此不安的一面,但這反而再正常不過。
方星河忍俊不禁:“那倒沒有,我肯定得夸你啊,后面還有那么多同期呢,罵你不等于拆自己的臺?”
“那就好,那就好……”
韓涵松下一口大氣,隨后又追著問:“所以我到底應該怎么辦?”
其實方星河知道他想干什么,但是并不打算攔著。
對于一個有資本又足夠任性的年輕人而言,外人的阻攔或者推動永遠都不是他做出最終決定的原因。
方星河做人朋友的原則是:重大問題只勸一次再提一次,非重大問題只提供中立觀點,勸都不勸。
而面對韓涵……他不覺得兩人現在已經是朋友了,所以提都不提。
“我沒有建議可以給你,你的人生你做主,我覺得你有足夠的能力過好自己的生活、”
“好!”
韓涵十分振奮,仿佛真的從方星河這里得到了動力。
但是,實際上并沒有什么用,在接下來的整整一個月里,他還是過得很難受。
因為那場規模巨大的批評還是如期而至了。
以各大院校中文系為主力的文學評論界完全不認可《三重門》的水平。
這件事在歷史上曾經發生過,只是規模沒有現在大,歷史上并沒有一本更出眾的《蒼夜雪》擋在前面,所以很多人對年輕孩子算是非常寬容。
現在不一樣,現在所有人的標準都被方星河拔高了不止三五分。
唔,難防系過于賣力的吹捧,也激起了相當程度的逆反心,這也是一個重要原因。
總之,批評的規模有些超標了。
“強行把一些段落拼在一起,就能稱之為了嗎?我們的標準什么時候這么低了?”
“作為一個中文系的教授,我必須公允的講,這部的文字水平不如我們學生的課堂習作,韓涵還是更適合去寫一些短小精悍的東西,他駕馭長篇的能力太差太差了。”
“第一時間將《三重門》列為文學賞析課的素材,交給學生們盡情討論,結果對于韓涵來說恐怕相當不盡人意——百分之百的同學認為這是一部庸碌之作,文字水平中等偏上,行文散碎不似,結構松脆一戳就破,哪怕把方星河拉出來當背景仍然顯得無病呻吟,不明白它怎么能賣那么多。”
“和《蒼夜雪》相比,《三重門》不配沾青春文學的邊兒!”
“這只是一個少年無聊的青春期苦悶,可能它的確更現實,但是它也太無聊了。”
“我們被方星河拔起的期待,正在被陳家勇韓涵之流重新抹去。”
“可以下定論了,方星河超越了時代,其余者都是時代里的庸碌之輩。”
韓涵怎么都沒有想到,當他掛斷電話后,那就是他們兩人近些年最后一次通話,也是情感上距離最近的一刻。
媒體、家人、團隊、不懷好意的難防系,共同制造的對立像是一座大山,山這邊還有他心里的委屈和不服氣,山那邊才是方星河。
一條鴻溝,自然而然的成型,讓別扭少年忽而開始后悔打了那通電話,忽而又后悔沒有再打出下一通。
可方星河卻對一切安之若素,隨便事態如何發展。
3月中旬,被噴到破防的韓涵終于寫文章公開回應,回應的是那些用方星河去極盡貶低他的聲音。
“感謝你們的不看好,但《三重門》賣到100萬冊了,我聽到這個數字后,哦了一聲,繼續鼓搗我的機車。
許多評論都說我是一個對文學癡迷的孩子,那說明人們不了解我,我對籃球癡迷,對足球癡迷,對美術癡迷,對攝影癡迷,對旅游癡迷,但不對文學癡迷。
我能想明白大家為什么如此熱衷于批評我,現在批評我有流量,同時扯上我和方星河,便更有流量,我很喜歡方星河創造的這個詞,且為那時曾嘲笑他被人抱住猛蹭而感到抱歉。
現在,我也被一群奇怪的人抱住猛蹭,才懂得這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像是被一個腋下帶有強烈狐臭的丑女貼在身上,她拼命掏我的褲兜,我一時間竟分辨不出來,她到底是想劫財還是劫色。
劫財我有,劫色請你們去找方星河。
我和他道不同,原本并沒有硬扯在一起作比較的必要,待到噪音平息,他大概率還是會去好好學習,努力強大自己,而我還會是那灘爛泥,繼續做一個‘不求上進不務正業’的隨心所欲小混混,你們最應該重新回到他身邊,繼續圍著他轉,讓我一個人安安靜靜地浪蕩著。
那些想看我們吵起來甚至打起來的心懷叵測之輩恐怕要失望了,我們是背向而馳的兩趟列車,在新概念大賽上交匯,然后一路駛向各自的方向,永遠不會撞車。”
方星河第一時間看到后,就一個感覺——團隊終于還是說服了韓涵本人。
這篇文章乍一看沒什么力度,但卻表達了非常微妙的態度。
第一是給韓涵立起了一個“文壇浪子”的人設,“不愛文學”這句話本質上是在和方星河進行切割,意思是我什么都喜歡唯獨不喜歡文學,盡管我隨便寫寫就能賣幾十萬,但我和方星河不一樣,我們不在一條賽道上。
第二點從前面延伸出來,進一步明確了韓涵的定位。
他的團隊,瞄準了那群反感應試教育的憤青,以及所有方星河的黑粉。
“截然相反背道而馳”是立場,“隨心所欲安靜浪蕩”是態度,目標人群看到后,必定會將韓涵引為知己。
現在這年月,不愛學習渴望自由的小年輕可不是少數派,大學甚至社會中也不乏韓涵的受眾。
第三是傳達了不愿意跟方星河直接競爭的隱晦信號。
永遠不會撞車的意思很清楚,我走我的陽關道,你走你的獨木橋,咱們各玩各的,誰也別妨礙誰。
這明顯不是韓涵的手筆,看來,隨著個人價值的放大,韓父和那位路叔,終于還是將他往偶像路上開始操作了。
前世的時候,韓涵的火爆就有很大程度的巧合因素運作因素。
對于《三重門》,方星河沒有公開發表在報刊上的真實評價是:“一個頂級的段子手用最貼合時代的茫然內核拼湊起來一部能夠讓城市青少年完全共鳴的意識流,跨越時代去對比:平庸之作。擱在當前的窗口期,有效擊中了目標群體的內心。”
天天在報紙上收集信息,方星河發現,《三重門》的爆火讓幾乎全國的中文系都被激發了不服不忿。
相比于《杯中窺人》,《三重門》確實差了不止一籌,帶來一種“我上我也行”的明顯觀感。
其實頂尖985的中文系學生,寫單獨段落的水平真不比韓涵差,拼成一部之后,大概率會很散亂,但在這一點上《三重門》也沒有好到哪里去——所以他們是真能上。
然而這就是時代賦予的特殊機會,首屆新概念韓涵參加了,一篇作文上北大的熱度他吃到了,讀書無用論把他樹立起來當典型,路總精心打造的人設剛好切中時代痛點,所以才有了《三重門》的大爆。
換個更高水平的人寫一本《九重門》,大概率火不了。
在文學領域想要冷啟動,那可太他媽難了,雙雪濤的水平高出韓郭二里地,后世的孩子有幾個知道?
所以韓涵是時代機遇與個人能力完美匹配的最好案例,兩者缺一不可,但也正是由于個人能力不足以碾壓一切不服,才導致了背后的經紀團隊急于和方星河切割。
惹不起,躲開吧。
大致上就是這種思維,才有了回應文章的出現。
對此,方星河大度的予以祝福。
他專門發了一篇小文,正面力挺韓涵。
“我接受任何針對我本人的苛責,因為世界慣來用異樣的眼神來審視任何一種異類,但我不接受對青少年文學出版計劃里任何一位同伴的苛責,我覺得他們行,你們偏偏覺得他們不行,那是我瞎?
《三重門》固然有著這樣那樣的問題,但是《蒼夜雪》一樣有,這是我們必須經歷的浮躁空洞淺薄疏漏,甚至有可能我們永遠走不出那些寫作陷阱,然而這絕不是某些不懷好意之輩用《蒼夜雪》去批評貶低《三重門》進而擴大化貶低韓涵的理由。
我和韓涵,生長的環境截然不同,我寫起來得心應手的東西,他不行,他寫出來的悵然和糾結,我一樣不懂。
所以孰好孰壞?都好都壞。
我向來只說:我方星河天下地下最牛逼,我從不說我的作品最牛逼,任何作品都只是作者的一次片面表達,由作品上升到作者本人,很沒有道理,也很陰暗。
某些人似乎很樂意挑起我和韓涵的爭斗,或許會有那么一天,他做了讓我很看不下眼的一些事,我可能罵他個狗血淋頭,但絕不是現在,現在他做錯了什么?沒有。《三重門》是一部很有邊界也很有態度的青春。
所以有什么事盡管沖著我來,和青春文學出版計劃相關的一切壞事,我都扛下了。
好事你找他們,壞事來找我。
在此特別點名唯恐天下不亂的13丑,以及惡意貶低《三重門》卻不從本身出發必須帶上我名字的各位中文系師生。
我知道中文系學的就是文學賞析,評價文學作品是你們的本職工作,但在該寬容的時候不寬容,該強硬的時候不強硬,以酸言酸語代替客觀公允,用一拉一踩來掩蓋欺軟怕硬,這樣子教出來的學生,恐怕只能趴在文學上面吸血,創造不出真正的價值。
我不需要你們夸獎我的文章,在這場由我發起的新青春文學大席中,沒有給你的預留席位,乖乖坐到邊上小孩那桌,蹭飽了抓緊離席。
不要一邊吃著我的飯,一邊拉踩我的客人,你們不配。
想上主桌,想和我平等對話,把你們的課堂習作寫到《性》的水平,我向你們鄭重道歉。
又或者在我即將發售的雜文集里任選一篇,罵得言之有物,罵到我心服口服,我一樣向你們道歉。
問題是,酸雞們,你們行么?”
方星河顯得很應激,很護犢子。
因為好大哥都護犢子。
作為80后青春文學出版計劃的發起人和帶頭大哥,在后面還有很多部作品的情況下,于公于私他都必須有足夠強硬的態度。
挺韓涵不是目的,確保80后文學第一人、新青春文學的開創者、新概念體系一哥、天生領袖等等標簽廣受認同才是重點。
方星河的目標完全實現了,新文章一出,惡意拉踩和對比的現象立即禁絕大半。
不是他言出法隨,而是他的影響力足夠大,能讓足夠多的讀者產生對于雙標拉踩的厭惡感,撰稿人們看到繼續這樣干的壞處大于好處,自然而然就消停了。
至于青少年作家們,全都對方星河感激得不得了。
今年的新概念作文大賽一等獎得主,在接受采訪時經常提到新門大師兄,我方哥。
藍瑤曹靈應尤佳等等女生簡直把向往掛在嘴角了,并且第一時間就向《80后最強音》雜志投稿。
有出版計劃正在排隊的小伙伴們更不例外,逢人就講方星河的好話。
坊間輿論對于方星河的發飆早已適應,這次給予了極大好評,因為他確實具備領袖的心胸和責任感,順帶著表示了一下對于出版計劃后續作品的樂觀。
當然,最最最重要的是,萬眾期待的新書,雜文集《少年的我》。
嚴格來講,這本雜文集甚至比他的第一部長篇更受期待,因為方星河的短文水平更……額,不能講更高。
《蒼夜雪》的單雙循環結構,懂行的人都知道有多難,因為必須熟練駕馭兩種風格的文字去實現單雙章的對立,再用精巧的行文來降低那種割裂感,使全文保持順暢。
但是方星河的短文明顯具備更低的閱讀門檻和更高的閱讀體驗,酣暢淋漓,情緒至上,不虐不憋,爽得一批。
對得上電波的人,能夠從中獲取到極大的精神享受。
而且這一次,方星河提前發出預告——有簽售。
全國的少女粉姐姐粉媽媽粉,集體瘋狂。
寫得很艱難,如果有問題,先更后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