簽售這個事兒,對于常規作家而言,并非必需。
但是方星河不一樣,全天下沒有任何作家比他更具備“線下展示”的超高價值。
擴大到整個娛樂圈,仍然如此。
這年月的明星,隨便誰上鏡都是“面如冠玉肌膚嫩滑”,但那是因為化妝之后,器材照不出細節,讓帶妝的明星看上去像是沒帶妝一樣,于是只要臉型OK,大家都挺好看。
焦叔是個典型的例子,他真人的皮膚有點差,可在熒幕里是頂級美人。
女明星更是重災區,王妃打一夜麻將直接去上工,拍出來仍然面如芙蓉,其實在現場看著相當憔悴。
除了現實主義題材的電影,濾鏡這玩意,三十年來本質未變,都一樣。
可是對于方星河而言,線下的他才是120功率的火力全開狀態,上回吉視對話最多能到80,里外里差了不知多少。
所以在金社長的強烈呼吁下,在王查理的謹慎評估中,方哥決定,干一票大的。
開啟人生第一場簽售會。
一個人只能拿到一個簽名,簽書范圍僅限于《少年的你》、正版《蒼夜雪》、《80后最強音》創刊號三本書,那本《時尚先生》都被排除在外。
消息一放出,方粉當時就炸了。
第一場簽售定在4月1日,不僅是新書上市當天,更是方星河的生日。
地點在CC市人民商場。
于是,提前一天時間,從全國飛往CC的飛機就塞滿了想為小方慶祝生日的姐姐粉和媽媽粉。
方粉的底層構成不太健康,可是方粉的頂層構成,既有基數,又有質量,完全集中在城市里,正是此時最有錢有閑的群體。
簽售9點開始,商場8點開門,可是7點鐘不到,外面就被堵出了人潮人海。
密密麻麻的人頭擠在一起,根本排不出隊形。
商場前的空地完全不夠,來晚的粉絲一路蔓延到大馬路上,不但把人行道徹底占滿,甚至有好多人被擠到了機動車道。
市里原本出動了一批警力用于維持秩序,然而杯水車薪,不得不又緊急拉來兩個中隊的交警和一批民警,將人行道拉上封條。
路過的人張口結舌,拉住邊上一位大哥問:“哎我去,這是嘎哈呢?咋堵著怎老些人?”
“方星河開簽售!”
“誰?”
“一屁股把沙發崩開那個小孩作家!”
“噢噢噢!那個武當真傳啊……怪不得……噯,大哥你也是他粉絲嗎?”
“擦,我可不是!”
“那你擱這兒擠擠嚓嚓的干啥呢?”
“別提了,我媳婦兒是!她上班忙請不下來假……”
附近的男人瞬間對他投以共情的目光——哥,俺也一樣。
暫時仍然不成型的隊伍中,只有大約30是少女。
但也正常,今天是工作日,中學女生得上學,只有一少部分才會逃課來拿簽名,所以少女粉就只占了30……好吧別只了,現在這比例其實已經相當可怕。
幸虧今天不是休息日,否則很難想象,會涌來多少小女生。
她們三五成群的湊在一起,嘰嘰喳喳,肆無忌憚的宣泄著被“方星河真人”所完全催發青春活力。
至于另外的70,姐姐和媽媽,也就是青年女粉和中年女粉,比例分別是2020,挺勻稱的。
最后的30是男粉,構成特別奇怪。
有一頭長發,染著黃毛,吊兒郎當嚼著口香糖的不良青少年,很難想象他們買書是做什么,難不成真看?
更有穿著校服的初高中學生,十一高和附中這種頂級名校都有孩子逃學前來。
以及很多成分不明的中年大叔和大爺。
東北人自來熟,大叔和大爺們很容易就聊到一起去。
他們彼此打聽著,爺們你是因為誰來的?
大部分都是為家人在排隊,兒女孫女居多,也有媳婦,甚至還有不在少數的黃牛。
“擦!”
排到商場大門靠前位置的幾個大哥口沫橫飛的吹著牛逼。
“知不知道方星河的一本親簽書能賣到多少錢?”
“多少啊哥?”
“如果是正版《蒼夜雪》,上回有個富婆出價10萬!”
“臥槽!”
“哎呀媽呀!”
“真的假的啊?不能吧?真不是吹牛嗶?”
“怎么不能?我在吉視上班的哥們親口給我講的,他們單位里好多人都被問過賣不賣了,已經成交的都不止三本,當然,成交價可能沒那么貴,但肯定不便宜。”
“不是,庸呼啥啊?”
“因為少唄!《蒼夜雪》總共就幾十本親筆簽名,市面上壓根沒有流通,你自己算算看,就時代文藝能拿到幾本,吉視臺能拿到幾本,那些作序的作家手里有幾本,可是方星河現在有多少粉絲?”
“多少?”
“你那眼睛要是沒啥用就挖了得了,你TM回頭看看,也不至于問出這么弱智的問題。后面那好幾千人不都是?”
“那也才幾千唄!”
“你跟我擱這抬杠呢?單單現場就幾千,算上來不了的,CC至少大幾萬,全國那么多省市,兩三百萬有沒有?”
“那應該是有了。”
“現在傻子都知道賣方星河的簽名能賺錢,你們看看提前進去的那幫記者,誰手里沒拿著兩本書?”
“都是找方星河簽名的?”
“必須的啊!那些記者根本不要紅包,就要簽名,聽說在大城市里,方星河的簽名都炒到成千上萬了,簽在書上更貴。”
“我操,怪不得你牌都不打了,一大早上拉著我在這兒擠著,哥,你真仗義!”
“那必須的,花20塊錢買本書,排到簽名轉手一賣就是大幾千,實在排不到,拿回去給孩子看也不虧,是不是?”
“理是沒錯,可咱賣誰啊?咱也沒有渠道啊。”
“你往后面看。”
“嗯?”
“瞧見那些穿的特別洋氣打扮賊時髦的女人沒有?”
“看到了,咋呢?”
“豬腦子!那都是大城市來的方粉,咱們要是真能排到,直接找她們轉手,當場就能賣個好價!”
“大城市?不能吧?方星河不是公布了之后要去北上廣深嗎?她們來這湊什么熱鬧?”
“笨!心急的狂粉唄!給我盯緊她們,她們多少錢都愿意出。”
類似的對話一再上演,看那樣子,怕不是整個省會的黃牛都瞄上了方星河。
不過這也正常,黃牛由來已久,現在的生意卻并不好做,因為整個娛樂行業市場體量的限制,真正具備極高商業價值的明星實在太少,內地也就那么三五個,哪個都不在東北活動。
所以,方星河堪稱是北方的唯一。
而且他空有潛力,卻沒有渠道釋放,真維斯都賣爆了卻也只能填補年輕人的常服市場,根本發揮不出來方星河的商業價值,于是,買他的書,最好是簽名書,就成為粉絲消費熱情的唯一釋放途徑。
這種情況,在后世叫做爆后真空期。
意指一位新流量在大爆之后,商務暫時跟不上咖位,導致粉絲積壓著消費熱情卻沒有合適的品可以沖。
蒼蘭訣之后的鶴帝、蓮花樓之后的誠意,都有過一段真空期。
所以那會兒的資本都喜歡提前下注,行話叫買股,給待爆咖或者待爆劇一份誠意足夠的短期合同,賭一把大爆之后的商業回報。
其實方星河這邊也有商家買股,盡管時代不一樣,但是有眼光的商人永遠都在試圖撿便宜——用呂不韋來打比方,那叫奇貨可居。
可惜,方星河特別不愿意消費自己的少年期形象,現在不缺錢了,所以他對于每一個品,都希望能夠制造出一種極度火爆的現象。
王查理唯一在談的商務,就是已經正式更名為特步的那家胡建公司。
其實第三版的鞋子已經很漂亮了,可是仍然被他打了回去,要求對方再做修改。
如此鄭重,是因為他準備沖擊今年的暑期市場,放一顆大衛星。
同時,正是因為他始終不給粉絲釋放情緒的機會,才導致了今天簽售現場的如斯盛大。
吉視調來了三臺攝像機,一臺架在隔壁樓頂,俯拍商場的火熱景象;一臺架在采訪車上,移動拍攝人流不斷匯聚的盛況;最后一臺深入人群,進行采訪。
李紅正是今天的外拍主持。
她看到市里動用了如此多的警力,也看到了粉絲一張張臉上的熱情,心中十分驕傲,與有榮焉。
可是,當她看到那么多穿著校服的年輕孩子擠在隊伍中,又深深的為之憂慮。
逃學的孩子太多了啊……
這樣的畫面播放出去,星河將會受到怎樣的批評和攻擊?
盡管他本人一點都不在乎那些媒體人的噪音,可是,社會大眾對此一定會有負面看法,極易導致對方星河的進一步反感,這終歸不是什么好事。
怎么辦?
她思考了半天,始終沒能想到辦法,只好先完成自己的采訪任務。
李紅和攝像費勁的擠過人群,采訪一個又一個排隊者,盡量避開了學生。
結果根本避不開。
最⊥新⊥小⊥說⊥在⊥六⊥9⊥⊥書⊥⊥吧⊥⊥首⊥發!
不是她本人控不住場,而是外地來的某些媒體,專門找初中生采訪。
李紅不用看,就知道他們會用什么樣的問題去誘導出怎樣的答案。
吉視有大剪刀,并且愿意保護方星河,然而并非所有的衛視臺都一樣懷著善意,娛樂新聞,不爆怎么娛樂?
李紅心急如焚,卻無計可施。
然后,就在她采訪其中一位差不多得有70歲的老人時,一個誰都沒有想到的意外,為今天的混亂帶來了巨大轉機。
“大爺,我們是吉視的記者,采訪一下您可以嗎?”
“噢噢,行,那咋不行呢?你問吧。”
“大爺,您知道里面是在干什么嗎?”
“知道知道,賣書嘛,小方,方星河!”
“喲,您肯定不是自己要買吧?能說說是替誰買的嗎?”
“我怎么不能自己買?”
大爺不悅板起臉,李紅和周圍的人全都懵了:不是,您也看方星河?
“我就是自己想看看!”
“啊?!”
李紅愣過之后,心里迅速浮起一縷振奮——好像抓到有意思的新聞了!
“那能請您講講原因嗎?您是怎么知道方星河的?又為什么對他的新書感興趣?您別急,我們一個一個來。”
“我前兩天看報紙,看到小方的一篇文章,寫得好哇!”
大爺變得更加激動,下巴上稀稀落落的胡子劇烈顫抖著,滿是溝壑的臉上忽然卷起更加深刻的波瀾。
“如果我們這一代人注定不能開著坦克從38度線再次碾過那根盲腸……寫得真好哇!年輕人沒有忘記那場戰爭,我激動啊!”
李紅瞪大眼睛,心里浮起一種猜測,急忙追問道:“大爺,您是不是原本的……”
“對!”大爺點點頭,臉上浮起一抹傲然,“我真的去過!不過我沒有開上坦克,我是坐著繳獲來的美式運兵車殺過去的!”
開口講出這句話時,老人家眼睛里有光。
“哇……”
周圍泛起一陣低低的驚呼,大家崇敬地看著這位其貌不揚穿著樸素的老人。
李紅只是稍加引導,便激發了老人家更強烈的傾訴欲。
“您很喜歡那篇文章?”
“喜歡!”老人家斬釘截鐵,“文化戰爭,講得好哇!”
老人家小心翼翼的從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張相框,有一頁紙,被封存在中間。
攝像師將鏡頭推進,很快看清了那東西……是一張傳單。
“那個時候啊……”
老人家用緬懷的口吻,聊起了血與火交織、冰與怒凝結的曾經。
“小美子也經常跟我們打心理戰,天上轟隆隆的飛過去一架轟炸機,如果掉下來的不是炸彈,那就是又在投放勸降傳單了。
有時候,一發M16宣傳彈打過來,陣地上很快就鋪滿紙張。
我們可喜歡這東西了……”
“為啥啊老爺子?”
旁邊一個小年輕忍不住插口,老人家撇了他一眼,理直氣壯道:“小美子的紙好,用來解手一點都不剌屁股!”
“哈哈哈哈!”
周圍迅速爆開一陣哄笑,氣氛歡快極了。
李紅忍著笑意,將話題掰回正軌:“那傳單上通常都會寫什么?”
“寫各種各樣的東西。”
老人家口齒清晰,一一舉例。
“比如最常見的是一種承諾書,上面用各種語言寫:茲要是投降,你們就可以得到人道主義待遇,去俘虜營吃香的喝辣的。
另外還有一些小故事什么的,寫小美子軍隊吃的多好、武器多厲害、原子彈打下來能毀滅一座山,也寫被俘同志生活多安逸,反正狗屁話一大籮筐。
最狠毒的是臨近傳統節日時,傳單上全是什么中秋團圓、回家過年之類的玩意,我們連里有一個小戰士,我不能提他的名字,反正那會他才17歲,除夕那天就抓著一張傳單抹眼淚,我們都知道,孩子想家了。
政委就跟大家開會,要警惕米帝的欺騙性陷阱,不要被敵人的心理戰打垮戰斗意志。
小戰士騰的一下就竄了起來,急頭白臉的說:我不是因為想家而哭的!我是因為沒能早點打跑他們,讓戰友們一起回家過年而感到自責!
大家一塊哈哈大笑,政委就夸啊:好樣的!敵人的飛機大炮打不倒我們的身軀,區區的心理戰文化戰更奈何不了我們鋼鐵般的意志!他們啊,是貴州的驢子,沒轍啦!”
現實中,周圍的人也忍不住哈哈大笑。
老爺子思路清晰言辭有趣,寥寥幾言,便將嘴硬的機靈小戰士和有方法又接地氣的政委形象刻畫得栩栩如生。
旁邊有個逃學的小女生聽得入迷,忍不住問:“那后來呢?你們是什么時候回家過節的?”
“后來啊……”
老人家的嗓音陡然低沉,唇邊的肌肉一條接一條的顫動起來。
“后來我們連里只回來了7個人,連長倒下了,政委倒下了,小戰士也倒下了……他就倒在我身邊,我從他懷里摸出來一份遺物——喏,就是這張傳單,他違反紀律偷偷藏了一張,這是不允許的,但是我們所有人都當做沒看到。
17歲,那時候他就只有那么大點……
他悄悄對我講過心里話,他說,叔,其實我可羨慕那邊能天天吃上大米飯和肉罐頭的生活了,人的日子怎么能過得那么好?
他又說,但是你放心,叔,我絕對不做叛徒!我就盼著快點打贏他們,然后凱旋回家,用咱們的雙手,親手建設自己的祖國和家鄉,讓爹媽小妹都能過上頓頓大米飯的生活!
他確實是好樣的,米國鬼子的機槍從他肩膀邊上斜著撕了過去,他一邊咳著血,一邊打出了最后一槍……”
周圍一片肅穆。
攝像機從老人家的臉上滑過,落在周圍的一張張臉上,震撼,悲痛,哀傷,失措……靜謐的緬懷和周圍的車水馬龍分割兩界。
紅姐眼眶泛紅,她動情點頭:“老英雄,我明白您為什么喜歡方星河了。”
老人家渾濁的眼睛里沒有絲毫眼淚,但是鏗鏘的聲音里忽然多出來一股子殺氣。
“我喜歡他的總結!
我們政委經常告誡我們,要警惕米帝的意識入侵,那時候我不懂什么意識形態,其實現在我也不懂,但我知道,他們一直都沒有放棄和死心!
打仗打不贏,就收買罕見和賣國賊,動刀動槍打不贏,就搞什么文化戰爭!
最近這些天啊,我天天看報紙,我認得的字不多,有時候看不大懂,但是我發現鼓吹米帝什么都好的聲音是越來越大……不像話!太多的人,太不像話!
西方再好,那不是你家,正相反,他們惦記你家!
當初我們需要政委來保護部隊的思想不動搖,現在我們需要更多的小方,來保護百姓的思想不動搖。
我半輩子當兵,半輩子勞動,沒有攢下什么家底,但我還是想來看看他,給他帶點什么……
所以我就翻出了這張傳單,想要親手送給小方,我想告訴他,你的文化戰爭講的很好很對,打仗用不著你們這些娃娃,但是文化戰線需要你們守護,我們這些文盲兵都老了,跟不上時代了,但是新時代有你們,我們很放心!”
四周在寂靜的一瞬間之后,很快響起一片激動的掌聲和叫好聲。
有些情緒,不需要渲染,只要以最平實質樸的語言講出來,就能觸及我們心底根植于血脈上的那塊柔軟。
方星河斬向文化的那一劍,仍然在催發著劍芒,將照耀著東方的日與月折射出璀璨的光。
紅姐絲毫不拖延,結語都沒做,馬上就攙著老人家來到內場,走進后臺。
方星河正在休息室進行著最后的準備,看到一群記者扛著長槍短炮,擁著一位樸素的老人家涌來,整個人都是懵的。
這是……我又惹什么禍啦?!
感謝新盟圣葉傾城,對不住了,我才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