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市府,市委禮堂各自停了一輛皇冠,一輛尼桑。
這年頭,整個廣陵官場,也沒有幾輛皇冠,熟悉的人,一眼就能夠認出,那是市委書記的座駕。
一大幫市委常委,副市長都被召集過來,畢竟年末,查出一起這樣的大案,不少人面目無光。
但是更多人,嗅到了這里面的“機會”,有大案,就有人要下,有人要退,當然了,就有人要上,有人要換。
楊子軒車子剛進來,就遇到周立昌的座駕出來,搖下車窗,朝楊子軒打了聲招呼,“今晚的事,你怎么看?”
以他市委書記之尊,往日不太可能率先打招呼。
現在他需要尋求楊子軒支持,自然,放低架子。
“由下面去辦,沒那么嚴重。”楊子軒微微一笑。
周立昌心頭一松,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最怕就是你又插手,把這盤水,越攪越渾,就要再次失去控制權。
“保重!”
“注意防寒!”
兩人在門口互相作別,才不到一分鐘,毛西溪突然打電話過來,說,“市長,出了點意外。”
“什么意外?”楊子軒眉頭一皺。
“我們在賭場現場,抓到市里的幾個干部,在現場賭博,其中包括市第一建筑公司老總的趙明,他是干部,理應先交給紀委的,就在紀委過來的過程中,趙明利用警隊的熟人關系,逃跑了……”毛西溪語氣都是歉疚。
“逃跑?這種事情也能夠發生?發布邊防布控了嗎?”楊子軒皺著眉頭,朝老劉喊了一聲,“掉頭,追上周書記的車。”
周立昌正在思考著,怎么破局。
他這次十分被動,幾乎是被動接招,在不能接招的時候,主動退讓。
但是,他現在不能再退,再退,就沒有幾個人再當這個市委書記是一回事了。
有必要拿出點雷霆手段來。
“立昌同志,車子停一下,我有事情跟你商量。”楊子軒突然在他旁邊出現,真是嚇了他一跳。
周立昌便讓司機停了下來,急問,“很重要的事情嗎?”
“市第一建筑公司的趙明,知道吧?”
“有點印象。個兒高高的,辦事挺穩重。”周立昌想起那個殷勤逢年過節都會到自己家里拜年送禮的男子。
“是啊,誰想到這么一個穩重的人,竟然盜用公款,到城東片區的大賭場進行豪賭,一夜之間輸贏十來萬,都是常事,膽子大得很。”楊子軒微微一笑。
周立昌沒想到楊子軒還故意挖個坑,給他,掩飾說道,“還有這種事?以前看他做事穩重,沒想到背地里,竟然是個如此沒原則的干部?”
楊子軒冷笑一聲,你這不是自曝自己不會看人嗎?
“還有更加大膽的呢,這位干部,在被警方逮住之后,不僅不思悔改,還絞盡腦汁,想要逃跑,在紀委準備接手的時候,突然襲警逃跑……”
周立昌眉頭緊皺,“我立刻讓省公安廳配合,做好全省的邊防布控……”
真要讓趙明外逃,他這個市委書記,都要吃不了兜著走。
這種低級別的干部,貪污受賄賭博,是小案子,他平時都不會關注。
但是一旦發展到外逃,那就不是小案子了,是大案子了。
整個省委,省府領導層,都會認為他這個市委書記,并沒有掌控廣陵的局面。
上峰,都會懷疑他的能力了。
這就是煩了。
“我已經讓市公安局那邊,發布市里的邊防布控了,應該還沒逃出廣陵。”
“這個千萬不能大意,該做的功夫,都要做好。”周立昌一臉嚴肅。
“那好,忙了一晚,我有點累了,先走了,立昌同志。”
“好好休息!”周立昌和楊子軒作別。
等他走遠,周立昌臉卻沉了下來,摁了摁腦門,事情真是越來越復雜得讓人頭痛了。
關鍵是他現在在公安系統,竟然沒人可用了。
想對公安系統直接下令,都不知道下給誰了。
肖立興,盧海生,這兩個在公安系統有話語權的人,一個背叛了他,一個被他背叛,導致了現在無人可用。
想到這里,他后背脊梁,都涼颼颼了。
只能捏著鼻子,讓費統出面,和公安局斡旋,讓他們多花點心思,去搜捕趙明。
深夜寒霜,冷得讓人發抖。
盧海生讓司機把他送到家門口,自己一個走了進去,突然一道刺眼的,刺到他身上,他扭頭一看,是楊子軒的座駕,車子在他身邊停了下來。
市里的領導,都住在城南這片區,但是市長坐在常委大院,和他住所有點遠,很少見到市長座駕繞到這邊來。
顯然,市長是故意來的。
盧海生很快判斷出這個結果,嘴角露出一絲苦笑,難道是來嘲笑我的落魄嗎?
也是,自己現在是落水狗,人人喊打。
自己秘書卷入這么大的賭博案,充當賭場,充當林光在市里的保護傘,任誰都會聯想,這是不是他這個副市長授意的。
加上,他在公安系統的影響力,很容易和林光搭上關系。
他現在,就是黃泥巴落褲檔,不是屎也是屎。
“市長,還沒休息啊?”
盧海生身上的氣焰和跋扈,經過今晚的洗禮,都毫無痕跡了。
政治的兇險,讓他再次成長。
但是此時成長,似乎已經有點晚了。
楊子軒搖下車窗,露出結白的牙齒,笑道,“林光的事,我相信和你無關。”
這一句話,無疑是冬日的暖陽,讓盧海生渾身恢復了暖意。
別說市領導,就算一般的干部,此時見到他都避之不及,生怕惹上一點是非。
沒想到,這個最近關系惡劣市長,會送來這么一句話。
“謝謝您!”
盧海生誠懇說道,這一句謝謝,真是發自肺腑。
“我會敦促公安,紀委那邊做好工作,絕對不放過一個壞人,但是也絕對不冤枉一個好干部,老干部。”楊子軒緩緩搖上車窗,留下這么一句,飄然而去。
盧海生怔怔看著車子,消失在街角,感覺,重新有了體溫。
其實,他最擔心的,就是有人在這個時候,故意落井下石,尤其是那些辦案人員,完全可以給他潑潑黑水,他那些昔日的仇家,尤其是毛西溪這個死對頭,完全可以從那些犯罪嫌疑人身上,逼供,找出他充當保護傘的所謂證據。
那他的政治生命,真的到頭了。
但是,現在拿到這個承諾,他渾身覺得輕松了許多。
“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啊。”盧海生心情復雜,想起剛才那青年的一舉一動,心里無限感觸。
回想,自己還想投靠周立昌,但是周立昌到目前,都保持沉默,根本沒有給他“清場”的意思。
車子駛出了一段距離,劉可克轉著方向盤疑惑問道,“市長,您怎么要特地給他打氣呢?”
“不理解了吧?我剛來廣陵,我用他,是因為我沒人可用。”
“后來,我在廣陵站穩腳跟,我不怎么用他,是因為他不堪大用。”
“再后來,我打壓他,是因為他不能為我所用了。”
“現在我拉他一把,是因為不能讓他,給別人利用了。現在,我不拉他,說不定,就會有別人,拉他一把,然后反過來讓他對付我。我拉他一把,他就算不能為我所用,至少,也不會被別人用來對付我。人心終究是肉做的。”
楊子軒抽了一根煙,目光落在窗外,緩緩說道。
劉可克,倒抽一口涼氣。
他以前是沒怎么見識過上層斗爭的兇險,雖然他一直知道,自己這位恩主,手段驚人,能力出眾,躥升速度之快,令人咂舌。
但是,今天聽楊子軒這番關于用人的大論之后,才真正懂得官場體制里面的兇險和微妙,而這個青年,卻游刃有余,是有道理了。
“我這輩子,我這腦子,永遠都想不到,這里面這么多彎,用一個人,都有這么多的學問。所以,我這個人,永遠不適合從政。”
“中央領導說的,多學學哲學是沒錯的,事物是發展的,是有聯系的,體制也是一樣,這些學問,還不算學問。”楊子軒長吁一口氣,“是不是,最近市委辦公室那邊又說要提的級別了?”
劉可克沒想到楊子軒聽頭知尾,憨厚笑道,“是啊,我拒掉了。怕給您惹麻煩,反正那級別對我沒什么用,您給的工資,都夠我養活一大家子,我對現在生活很滿意,不想去摻和這些事情。”
“呵呵,級別這種東西,無傷大雅,下次再遇到這種類似的問題,你可以咨詢我,我給你出謀劃策。”楊子軒微微一笑。
老劉在市委小車班里面,也是二號人物,不過他無欲無求,從不擺架子,話也不多,不計較,倒是贏得不少其他司機好感,估計招惹了那位書記司機不滿了。
這個提級別的說法,不過是試探老劉的一個誘餌而已。
楊子軒嘴角一冷笑,費統,這個秘書長的小動作還真是不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