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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志溫聲音有些渾濁,一夜沒睡好。
楊子軒問候了幾句,陳志溫顯得很沉默,許久才說了一句,“你這次有點急。”
“是太急了。”楊子軒做了個自我檢討。
“真有那么急嗎?”陳志溫又意味深長說了一句。
“真的就這么急。”楊子軒打了個哈哈,剛想說明一下當時的情況,陳志溫直接打斷他,“你下午到省里來一趟吧。”
“是給您匯報這次梁溪集資案我所知道的一些情況嗎?”
陳志溫聲音顯得疲憊,“中央的調查組已經下來了,你當然不是給我匯報工作了,而是給中央來的同志匯報工作了……”
“好的。”楊子軒點了點頭。
“下不為例。說實在的,省里很被動。”陳志溫最后才表露自己態度,“這么重大的事情,你怎么可以不給我通通氣就干呢?”
楊子軒欲言又止,他心里不快。
給你匯報,中間信息層層傳遞,說不定就得走漏風聲。
真要給李正華逃了,你會給我擦屁股嗎,那兩千萬的責任你會幫我扛著我嗎?
楊子軒這番話沒說出來,沉默了一會兒,說道,“當時完全是權宜之策。”
陳志溫只是嗯了一聲,不再說話。
楊子軒繼續說道,“不過志溫省長,就我看來,這個案子影響范圍應該不小……”
“那不用你操心了。”陳志溫平靜說道。
這個電話,可以說是不歡而散。
陳志溫掛了電話之后,喝完桌面的茶水。讓秘書董長麒重新倒滿。走到窗前。眺望江霧濃郁,長嘆一口氣,“這江霧濃得散不開啊……”
一如心情的郁悶,散不開。
董長麒看得出剛才那番電話,不歡而散,說道,“是子軒同志嗎?需要我通知葉宗良同志繼續跟他溝通嗎?”
陳志溫冷哼一聲,“不必了。子軒同志是比較有個性。有自己想法的人,既然他那么信任他的那一套,就讓他去闖吧,也許會得到一個驚喜……”
“其實,太有個性,是不是不好?”董長麒試探說道。
“小董,你還是太嫩了,體制內,任何事情,任何人。沒有好壞之分,只有需要不需要的之分。個性之人,在某些時候,是很需要的,但是有些時候,又不需要的,你明白嗎?”
董長麒仔細咀嚼陳志溫這番話。
不分好壞,只看需求。
果然老板站位高,思考問題也頗有深度。
那楊子軒這種人,到底是不是老板現在需求的呢?
董長麒心里已經有了答案。
“對了,京城來的調查組,安排好了嗎?”
“都已經安排在紫金山莊賓館。”
“嗯,他們有什么特殊要求嗎?”
“他們要求暫時對他們的行蹤和到來,都保密,尤其是對梁溪的同志保密……”
陳志溫想了想,說道,“這么說來,他們是暫時不想介入案子,先把主動權交給我們南蘇,你讓霍建平準備一下吧……”
陳志溫這句話說得很隱晦。
讓霍建平準備什么呢?他沒說清楚。
其實他的意思是讓董長麒把這個消息暗中傳達給霍建平,但是又不能直說,要遵守保密規則。
董長麒立刻就領悟了,收拾了一下,就在外面打公共電話給霍建平,告訴他京城來了調查組,事態要比想象中嚴重,要趕緊準備,爭取在調查組介入之前,把事件引導到南蘇需要的方向……
霍建平接到了電話,直接向陳志溫請教此中秘訣,“省長,您看我們到底要怎么處理呢?”
無疑,霍建平此時開始有心向陳志溫靠攏了。
陳志溫一直認為,他要穩定南蘇,就要抓重點,抓好金京,梁溪,姑蘇三個經濟大市。只要這幾個大市的老大聽話,他的政策推行就順利了。
所以,他才讓人給霍建平通風報信。
這事件對陳志溫是一個棘手的事件,但是對他也是一個拉攏霍建平的機遇。
霍建平的低下姿態,讓他很受用,說道,“你有一個清晰想法嗎?”
霍建平說道,“我感覺能不能控制一下事態,如果真交給京城調查組處理,怕會鬧得很大,對南蘇,對梁溪,都很不利。”
陳志溫沉吟了一下。
這是打算捂蓋子啊。
但是捂蓋子,怎么打發京城調查組呢?
“其實這不僅僅是我的意見,也是姑蘇楊嗣音葉子問同志的意見,葉子問同志還帶隊在國外考察,剛和我通過氣,他也認為事態不是很適宜擴大化。”霍建平試探性說道。
姑蘇,梁溪私底下已經通過氣了。
現在是打算到省里爭取陳志溫支持。
剛好陳志溫又把橄欖枝伸過來,這就一拍即合了。
“嗯,這個不錯。”陳志溫露出了一絲笑容,“但是一定要給調查組一個可靠的交代。”
“這個也是我想跟您商量了。到底給集資案怎么定性,還有它的主要負責人怎么定性,怎么定性才能夠取得調查組的信任和認可呢……”
“這次京城來的調查組,是蘇老帶隊。蘇老這個人比較好說話,我到時可以出面和他溝通一下,你們先拿一個結論出來,比如李正華的其他罪名……”
“李正華有幾個刑事案件在身,要不就從這幾個案件作為切入點,不直接捅破他的集資問題……”
“那你要想辦法讓他搞定那堆上門追債的投資人,他這是一個騙局,一旦騙局被泄露,那對姑蘇。對梁溪。對南蘇經濟都是一場不小的災難……”
“這確實是一個大問題。”
“這個你可以直接跟李正華溝通。或者安排人跟他溝通,讓他配合,他估計也不愿意鋃鐺入獄,這個聲譽一旦破碎,就再也沒法挽回了,怎么做公關,怎么安撫投資人,讓他自己想去……等這個風頭一過。再來跟他秋后算賬。集資這種東西,你們應該早點發現的,現在這么大個簍子,簡直不敢讓他捅破,捅破就是石破天驚,他也越加的有恃無恐,直接把你們捆綁到他的戰車上面,現在騎虎難下的局面,都是因為你們當初監管不嚴了,這個事后一定要嚴查徹查。是誰包庇他集資。是誰讓他把這個雪球騙局越做越大的,相關責任人都要揪出來。”陳志溫越說越急。“但是現在,先讓他安穩一會兒,他還有點利用價值。等風頭一過,立刻追究他責任……”
霍建平點了點頭,陳志溫這番話可以說是深得他心,“這個事情,我回頭會和馮少倫同志一起到省里,給省政府,給省委做檢討的,我們確實監管不嚴了。不過現在是先要度過這個難關,我現在就去安排吧……”
掛了電話,陳志溫馬不停蹄到了京城調查組下榻的地方,負責人蘇云貴正要出門,就見到陳志溫,笑了笑,“志溫同志,你怎么來了?”
“聽說蘇老您身體抱恙,特地過來看看,是不是南蘇水土問題,見到您精神奕奕,榮光一如往昔,我就放心了……”陳志溫和蘇云貴握了握手。
“小毛病,還驚動你,不過你來得正好,我剛想過去跟你商量一下那個集資案的事情……”蘇云貴體形魁梧,穿著夾克,頗有威嚴。
蘇云貴履歷豐富,有地方黨委書記工作經歷,又在金融系統浸染了多年,主導前幾年的金融政策,現在更是在國務中樞主管金融這一攤子,京城大佬派遣他來,也是頗見考量。
陳志溫也沒想到會有這么一個重量級人物到來。
書記朱禮和之前已經跟蘇云貴會面,真要排資論輩,蘇云貴地位甚至在朱禮和之上。
不過,雖然派遣蘇云貴來,十分高規格,但是越是高規格,越是好說話,至少陳志溫是這樣認為的。
“云貴同志太客氣了,真要有問題,直接叫我過來就行了。”
蘇云貴笑了笑,“還是我過去方便一點,我對繁文縟節不喜歡。”
“知道,云貴同志您老的風格一直都是干凈利落,干脆率直的,黨內的同志基本都知道您的脾性……”陳志溫笑著和蘇云貴走到紫金賓館的會議廳。
“這次的集資案呢,其實說來,我也有責任,這幾年一些具體的金融政策都是我和我的班子在做,志溫你之前在羅浮響應中央號召,做得很好,這次南蘇發生這么嚴重的集資案,可能和你也不是特別大關聯,你也不用太緊張,我就是來了解一下情況。”蘇云貴態度和藹。
陳志溫喝了口茶,潤了潤喉嚨,“云貴同志您為什么說這和您的金融政策有關呢?”
蘇云貴哈哈大笑,“如果不是去年的銀根收緊,恐怕那個搞集資的小家伙,還會繼續順利的融資下去,這個泡沫,現在還捅不破呢。”
都說這個蘇老挺幽默的,原來是在說反話,不過這反話,讓陳志溫聽得面紅耳噪啊。
這豈不是在批評他一直都沒發現問題嗎?
雖然蘇老一開始就為他開脫了,這主要責任不在于他。
“早幾年,我也到過梁溪考察,鄉鎮企業可以說是一枝獨秀啊,民間資本也挺靈活的,發展得很不錯,怎么轉眼就讓一個這么大的案子在自己眼皮底下發酵呢,梁溪的,姑蘇的同志,都要好好反省反省一下自己,看看自身是不是存在什么問題……”
這話就有點重了。
陳志溫心頭咯噔一下,看來至少要處理幾個直接責任人才能夠讓蘇老滿意。
“是啊,我回頭一定傳達云貴同志您的講話精神。”
“必須要反思。”蘇云貴聲音開始嚴肅了起來。
“這個案子,如果不是有人捅破,還不知道這個集資規模會擴大什么程度。發生這樣的事情。我是既痛心又可惜。這么多錢,要是投入各行各業做實業,那該多好……”
蘇云貴說話越來越重,陳志溫都不怎么敢接話了。
“這個案子一個處理不好,會引起社會經濟大動蕩的,這也是中央領導派遣我到這里來的原因,就是希望把事態盡量控制,明白嗎?”蘇云貴總算托出自己和京城大佬的態度。
陳志溫急忙附和說道。“南蘇省政府目前的處理思路也是這樣的,希望控制事態,盡量不引起社會恐慌和投資人恐慌,然后看看怎么填補這個大窟窿。”
蘇云貴平靜說道,“志溫啊,這個窟窿太大,我現在給你透個底吧,省財政和梁溪財政,都不能貼錢進去補窟窿,這是底線原則。必須遵守,不能為了捂蓋子。拿財政的錢去補窟窿,然后打報告說,這個造成影響不大,然后相關責任就能逃脫,這樣絕對不行……”
陳志溫急忙拿出筆記本來記下,說道,“我回頭會給他們說。”
“另外,我讓你安排,和廣陵那個小同志見見面的事,你安排了嗎?”
陳志溫點了點頭,“已經安排了。他是我從羅浮帶過來的,可能年紀還小,做事為人方面,還有一些不成熟的地方,安排他到廣陵,本意是鍛煉,讓他經歷風雨的,但是從效果來看,不是特別理想,可能還是需要在各種崗位上面打磨打磨……”
蘇云貴臉色先是一訝異,隨即說道,“是嗎?”
“差不多就是這樣一個情況,雖然是個很有潛力的同志,正因為他有潛力,我感覺應該多愛護愛護,過早的,拔苗助長,實在有點過了……”陳志溫像是在做自我檢討。
在他看來,蘇云貴找楊子軒肯定沒什么好事。
至少從蘇云貴說要見楊子軒的時候,找不到一絲的喜悅。
“嗯,你這個評價,我也記住了。”蘇云貴笑了笑,“這樣的同志,確實應該在多個崗位上面打磨打磨,玉不琢不成器啊……”
“是啊。”
蘇云貴站了起來,笑道,“那就這樣吧,等那位小同志來了,我和他聊聊,回頭再跟你聯系……”
桔梗開車到了廣陵,楊子軒卻說臨時有事,要去一趟金京,晚上才回來,桔梗只好在廣陵到處晃悠了,楊子軒讓老劉開車飛速到金京,因為陳志溫在電話里面催得挺急的……
中途在車上,陳志溫還打電話過來千叮萬囑,讓他千萬別耍小性子,蘇云貴在國內金融系統影響力很大,地位很高,一旦給這樣的位高權重的同志一個不好的印象,將會很影響他的發展。還讓楊子軒多點關注自己的缺點,在蘇云貴面前,謙虛一點的點出自己的問題。
楊子軒有點莫名其妙。
怎么好像這個蘇云貴很敵視他這個小市長一樣的。
但是楊子軒到現在都想不起自己在什么時候和這個蘇云貴接觸過,一沒見過他本人,完全不明白,他為什么這么急著見自己這個小市長。
“真是奇怪了。”楊子軒百思不得其解,老劉把車停在山腳下,紫金山莊在半山腰上面,像是一顆寶石鑲嵌在盤山公路的腰間,異常的耀眼……
陳志溫在電話里,還問了,這個案子是不是他捅到京城去的……
楊子軒說根本就沒完全接觸這個案子,更加別說桶到京城了……
陳志溫心里還是有點認為是楊子軒捅了這個簍子到京城,不然調查組怎么可能來得這么快,這么高規格呢?
必然是有人事先舉報了。
楊子軒心想自己背黑鍋也背得夠多了,也不差這么一個,也就不激烈反駁了。
到了紫金山莊,有人接他進去,突然他看見山莊旁邊有個山塘,笑道,“在這里釣魚倒是挺不錯的……”
旁邊就傳來一聲爽朗的笑聲,卻是那次在水蔭縣碰見的那個釣魚老頭,楊子軒滿臉訝異,轉而笑道,“小老頭,你怎么在這兒呢?”
“我在這兒等你這個釣友啊……”
楊子軒撓了撓頭,“你怎么知道我會釣魚啊?”
“會不會釣魚不重要,重要的是不是有一顆釣魚的心……”
楊子軒笑道,“小老兒,你還是這么幽默啊,死到臨頭了,還惦記釣魚,真是發燒友……”
“發燒友?”顯然這個老頭對這個名詞不太懂。
“就是狂熱愛好者,想想發燒的時候,是不是狂熱,我一般叫這樣的人做發燒友……”
那老頭哈哈大笑,“和你聊天挺開心的,發燒友,這個詞兒不錯。”
“說了這么久,你還沒告訴我,你為什么會在這兒呢。”楊子軒摸了摸鼻子,這里可是省委招待賓館呢,還沒進行市場化改革呢,普通人還不能進來。
“我只是來這里釣魚的,都說這大魚多……”那老頭故左右而言它。
“你這老頭,神神秘秘的,搞什么呢?”
那老頭也不生氣,問楊子軒愿不愿意跟他一起去釣上一番。
楊子軒看了看手上的表,說道,“今天時間可能有點緊,我還要見一個重要的客人,就沒時間陪你了,你就不要一個人去釣了,你一把年紀,又不懂水性,真要來個大魚,又掉進山塘可就糟糕,找個年輕人陪你去吧……”
那老頭笑道,“找你就挺不錯的。”
“我真的沒時間,要見客人呢。”
“你客人叫什么名字啊?是不是叫蘇云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