綺陌香飄柳如線,時光瞬息如流電,不覺間,到了謹帝春,自大太太去世,大老爺一直未續弦,蕭府里里外外的事特都由張姨太打理,二老爺不爭氣,二太太雖是個正妻,卻也窩窩囊囊的不受老太君待見,對于讓個妾打理府務,也是敢怒不敢言,老太君這以后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做不知,倒也落得清閑。
眼睛看不見,老太君除了摸花花牌外,偏愛起了聽曲,張姨太索性買了幾個清倌養在蕭府,時常給老太君唱,偶爾也搭個戲臺,請戲班子進來,討老太君歡心。
這一日,張姨太、二太太等人一起圍坐在壽禧堂的西偏房,陪老太君聽曲,只見新買的玲瓏怯生生的端坐在繡墩上,輕撥琵琶,有如珠落玉盤,又似寒泉滴水,朱唇輕啟,俯首曼聲唱道:
醉里春歸,綠窗猶唱留春住。
問春何處,花落櫻無語。
渺渺予懷,漠漠煙中樹……
正聽著入神,只見如煙匆匆走進來,貼著老太君耳朵說道:
“回老太君,宮里靜貴妃遣李公公來傳話。”
一聽這話,老太君唬了一跳,忙揮手示意玲瓏停下,吩咐道:
“快傳話給大老爺,命人前廳擺香案,更衣……”
不等老太君說完,如煙忙接口說道:
“老太君,那李公公說,傳的是密信,靜貴妃說了,不需要擺香案,只讓李公公親自口授給您。”
聽了這話,老太君面容一僵,想到即是密信,去前廳倒惹眾人猜忌,于是將眾人都打發了,只留侍書和張姨太,由張姨太扶著下了炕,坐在地中的椅子上,這才傳李公公進來。
不一會兒,如煙帶李公公走了進來,侍書早上了茶,見過禮后,李公公茶也沒喝,開口說道:
“回蕭老太君,靜貴妃要奴才傳話,太子昨日奏請萬歲,因皇太皇大孝已滿,求萬歲下旨賜婚,娶李青之女夢溪做太子妃!”
“什么!太子妃!萬歲答應了?”
下旨賜婚?那還得了!
不說蕭俊非夢溪不娶,不說夢溪回府,會給蕭家帶來多大的利益,單說夢溪一旦奉旨嫁給太子,入了宮,眼前還好,他日太子即位,哪怕不做皇后,只封個貴妃,她下堂婦的身份都壓死人,為掩人耳目,太子一定會親手滅了蕭家!
太震撼了,繞是老太君冷靜,也沉不住氣,不等李公公說完,便急聲問道,見李公公面色尷尬,張姨太忙低聲安慰道:
“老太君您別急,先聽李公公把話說完。”
老太君這才冷靜下來,住了嘴,沒有焦距的雙眼緊緊地盯著李公公的方向,見眾人都住了嘴,李公公這才接口說道:
“貴妃娘娘說,因為李氏出身低賤,又是下堂婦,有損皇家威嚴,萬歲爺沒允。但因欣賞李氏的才華,有納李氏做太子側妃之意,因父子意見不合,萬歲暫時沒下旨,靜妃娘娘要老太君早做打算。”
夢溪的藥術天下無雙,能收藏在皇家總是好的,太子有意娶,萬歲怎肯錯過,眼前雖然僵著,怕是皇家一旦有了這個心思,溪兒遲早會被納入東宮。
聽了這話,老太君終于知道了一個“怕”字,此時她恨不能給夢溪磕幾個響頭,叫幾聲祖奶奶,只要她肯回蕭府就行。
強打精神要侍書賞了李公公,恭恭敬敬地送了出去,老太君立即萎頓下來,張姨太見了,一面吩咐人傳大老爺,一面小心翼翼地說道:
“老太君,要不,婢妾再勸勸二爺,要他去把李小姐硬接回來……”
老太君搖搖頭說道:
“難啊,快四年了,溪兒哪次來府里,我都勸她回來,但因為祖訓不容,她竟死也不肯,俊兒也是,四年前的那股霸道勁都哪去了,就這么不娶不納地等著,像個苦行僧。”
“是啊,三爺的孩子都蹣跚學步了,二爺還這么耗著,您雖然將紅玉抬了姨娘,但二爺連正眼都不看,就那么冷在玉園,這得等到什么時候是個頭,二爺是個情種,果真萬歲下旨賜婚,圣旨難違,怕是……”
聽到這,老太君不覺打了個寒顫,想起曾經種種,果真夢溪嫁人,怕是俊兒也活不下去了。
她是真的老了,不是夢溪的好藥養著,早進棺材了,可俊兒無后,她死不瞑目。雖說韻兒有兒子了,但畢竟不是嫡孫,怎么能跟俊兒的比!
正嘆息間,大老爺聞訊趕了回來,一進門,聽了老太君的轉述,大老爺的眉頭也擰成了一個疙瘩,沉默了良久,說道:
“母親,溪兒入宮,不說俊兒會有個好歹,單說溪兒曾是蕭家的媳婦,太子登基后也不會放過蕭家,果真那樣,蕭家怕是真的……真的要滅門了……”
“誰說不是,只是祖訓難違啊,這些年,因為祖訓,溪兒死也不肯回來,該想的法子都想過了,我們還能怎樣?”
見老太君嘆息,張姨太突然眼前一亮,說道;
“老太君,不如把這事兒和李小姐明說,李小姐不愿嫁給太子,擔心圣旨下了,她違不了,興許就早早地回府了……”
“哪有人不愿做皇后的,我聽說溪兒這幾年游遍了大齊名山,偶爾俊兒不忙時陪著,也都有太子跟著,溪兒從沒拒絕過,難說她不喜歡太子,想是巴不得萬歲賜婚呢,否則,這么多年早回來了,何苦拿祖訓做幌子。”
聽了這話,張姨太和大老爺都蔫了下去,屋里一時沉寂下來,好半晌,大老爺抬頭躊躇地說道:
“母親,想當年,您是聽了凈云大師的話,才留下了溪兒,傳說凈云大師已活了幾百歲,德澤無量,法力無邊,或許能幫我們拜求祖先,化解此結,我們不如……”
聽了這話,老太君眼前一亮,是啊,不是凈云大師,蕭家又怎會和藥神結緣,解鈴還須系鈴人……
自眼睛被侍畫毒瞎了,老太君的耳朵就變的特別靈敏,坐在馬車里,仔細地聽著路兩邊打把勢賣藝的、測字打卦的、唱小曲的等鑼鼓喧天,夾雜著高一聲低一聲買賣鋪子的吆喝聲,感受到這里非凡的熱鬧,老太君暗猜凈云寺已經到了。不覺有些心神不寧,不知這次能否有緣再與凈云大師一見……
這次來凈云寺,老太君沒向從前那么張揚,由張姨太陪著,一行只十幾人。按說,來進香為示虔誠,香客一般都在儀門下車,一路走上來,但老太君年齡大了,又雙目失明,張姨太直接吩咐馬車一直過了儀門,來到山門殿才停下。
打開車門,張姨太和二太太下了車,快步來到老太君的馬車前,攙扶著她下了車,因為老太君看不到,眾人也沒欣賞院里的景色,簇擁著直接進了天王殿,右轉從后門出去,直奔大雄寶殿。
由張姨太和二太太扶著,老太君一步步登上青石臺階,來到大雄寶殿前的香爐邊,侍書如意早等在那了,手里拿著已點燃的香,見老太君過來,雙手恭敬地遞上來,張姨太把著老太君的手幫她接過,左手在上,右手在下握住,高舉過頭頂虔誠地拜了三拜,置于香爐內,連上了九炷,老太君才由兩人扶著,轉身邁入大雄寶殿。
進得殿來,二太太上前捐了一筆數目可觀的香油錢,隨后進來的侍書、如意將帶來的供口一一呈上,早有小彌撒上前接過,按規矩一一擺好,如煙上前把府里自備的蒲團鋪好,張姨太這才扶著老太君虔誠地跪了上去。
老太君跪在那雙手合什,虔誠地默念了幾句,五體投地的拜了下去,三拜之后,扶老太君起身,等張姨太、侍書拜完,老太君才吩咐眾人拜完后出去等著,自己由侍書和張姨太扶著,右轉向后門走去。
出了大雄寶殿,張姨太和侍書對望一眼,都不知方丈室怎么走,正遲疑間,只見一個小彌撒從左邊的小門出來,向圓通殿走去,侍書忙松開老太君,上前施禮說道:
“小師父留步,我家主人想見方丈,請問去方丈室怎么走?”
“阿彌陀佛,從這向前,出了那個門,再往左轉……”
小彌撒指指點點說了半天,侍書是一個頭兩個大,聽的迷迷糊糊,待他說完,侍書求道:
“這位小師父說的太快,路又復雜,小女子一時記不下來,能否麻煩您帶我家主人過去?”
“阿彌陀佛,這位女施主可曾與方丈有約?”
“這個……我家主人只是冒昧前來拜訪。”
“阿彌陀佛,施主可能不知,本寺方丈只見有緣人,怕是……”
正說著,只見從圓通殿走出一白眉白須身著紅色袈裟的老和尚,遠遠地念了一聲:
“阿彌陀佛!”
聲音洪亮如鐘,傳出老遠,老太君身子一顫,隨著聲音轉過臉去,下意識的叫了聲:
“凈云大師!”
來人正是凈云大師,只見他徐徐走下臺階,來到老太君面前,雙手合什,說了聲:
“阿彌陀佛,再見施主,我們也是有緣。”
“您真的是凈云大師,您還記得六年前見過弟子?”
聽了這話,老太君顫顫巍巍地問道。
“阿彌陀佛,女施主,正是老納,老納已等你很久了,想不到施主今日才來。”
聽了凈云大師的話,老太君松開張姨太的攙扶,朝著聲音的方向虔誠地拜了下去,說道:
“真的是您,弟子拜見凈云大師。”
“阿彌陀佛!施主不必多禮。”
被張姨太扶起,老太君虔誠地說道:
“大師六年前曾點化弟子,說弟子的孫媳是貴人,要弟子將她留在孫子身邊,但此人出身有違弟子祖先的遺訓,致使此人四年前離府,一直不肯回府,此人的出身無法更改,祖訓更是難違,六年來,此事一直糾結在心,無法化解,還望大師指點迷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