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里弗蘭星系,阿克薩星三號空港。
隨著一陣警報飛鳴,熙熙攘攘往來奔忙的盟軍官兵們一扭頭便看見一支由五輛軍用飛行車和三十輛軍用機甲組成的車隊從緊急清空的街道上飛馳而過。在接連穿過幾道自動開啟的警戒哨后,風馳電掣地駛入了保衛嚴密的核心區。
車隊駛過之后,開啟的崗哨隔離欄立刻關閉。警衛哨兵們臉上又恢復了往日冰冷嚴肅的表情,監督著門口排隊進入核心區的盟軍官兵在身份系統上驗證出入權限,就連幾位盟軍將軍也不例外。
車隊的警報聲消失在核心區的深處。人們在詫異地對視一眼或低聲猜測一番可以直闖核心區的車隊上乘客的身份之后,又漸漸恢復了秩序。他們跳上軌道車,或快步走上自動傳送帶,奔向各自的目的地。
站在氣氛緊張而忙亂的街道上,抬起頭,港口上空的藍色隔離罩外依舊群星璀璨。
星球被白色云霧籠罩,云流翻卷,一道道電光蜿蜒游走。進出大氣層的穿梭機和飛船如同過江之鯽,不時能看見幾架太空戰機鉆出云層,在空中整齊地翻滾轉向,向漂浮在太空中的艦隊電射而去。
隨著西約兵臨帕萊星系,整個特里弗蘭星系已經成了一個忙亂緊張的大兵營。每天,都有無數的物資和戰艦匯集到這里,也有無數的光訊或電波飛向茫茫宇宙,向整個斐盟發送指令。
這里,是斐盟的心臟,急劇地跳動著。
當西約近三百支A級艦隊日夜不停的猛攻跳躍點,當原本停留在阿克薩星外太空軌道的阿克薩要塞也被迫啟動前往跳躍點空域戰斗的時候,整個斐盟已經在生死一線的危機刺激下,瘋狂的運轉起來。
跳躍點的戰斗非常慘烈。據說,整個空域都已經被戰艦的殘骸堵塞了。
有好幾次,西約艦隊都差點攻破跳躍點。盟軍只是依靠要塞的堅固和要塞炮的強大威力,并發動拼死反擊,才將敵人趕了出去。
幾天以來,那里的虛空就沒有停止過閃光。從戰區外航道經過的飛船盡管距離很遠,也能看見那如同流星雨一般縱橫交錯的能量炮光,也能看見那一艘艘戰艦在爆炸時候產生的巨大光團急劇膨脹擴散。
宇宙虛空無法傳播聲音。可是,那持續不斷的光芒卻比任何炮聲和慘叫聲更加驚心動魄。那是一個無聲的黑洞,人們在那里沉默的廝殺。每一分每一秒都有無數斐盟士兵犧牲,都有無數斐盟戰艦化為灰燼。
誰也不知道盟軍能抵抗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會在什么時候沖進那無盡的閃光之中。去迎接除了死亡外幾乎沒有其他可能性的結局。大家只是知道,當軍神黑斯廷斯在跳躍點的炮光中留下他遠去的背影時,一切只能靠自己。
相較于群情洶涌義憤填膺的各國民眾,阿克薩駐扎的盟軍艦隊官兵對黑斯廷斯的決定顯得要冷靜許多。
或許是軍隊紀律的約束,或許是身為軍人早就反復思考過病重的黑斯廷斯離去后的種種情形,因此,當黑斯廷斯拒絕回援,率聯軍艦隊南下的消息傳來之后,阿克薩要塞并沒有掀起什么波瀾。
況且在西約艦隊的瘋狂進攻之下,大家已經無暇思考。前線的士兵忙著戰斗,后方的官兵忙著集結,忙著調派物資,忙著維修受損的艦艇,忙著救護傷員。每個人每天一睜眼就在拼命的工作。
他們沒有時間停下來。因為,他們要以四十支A級艦隊,頂住西約集結在帕萊星系超過兩百支艦隊的進攻!
或許是物極必反。在所有人都絕望的時候,現在的斐盟卻總是給大家帶來驚喜。
首先是斐盟的各大成員國領袖已經在緊急會議之后,宣布加大援軍增派和物資調集力度。
斐揚共和國,查克納共和國,西利亞克聯邦的軍隊正在緊急集結,其他各大戰區的盟國艦隊也在日夜兼程地向特里弗蘭航行。不少國家甚至為此將本國的兵力儲備下降到了一個危險的水平。
根據盟軍指揮部的計算,只要阿克薩要塞守軍能夠堅持到一周之后,盟軍艦隊就能增加到八十支。二十天內,盟軍艦隊能增加到一百五十支!
另外大家發現,隨著天網升級改造的完成,不知不覺之間,自己和身旁所有人的工作效率比之以往提升了很多。
這種提升,是肉眼可見的。
例如原本需要花一周時間來進行的集團艦隊繁瑣的補給工作,現在只需要輸入需要補給的品名數量,系統就能自動完成并反饋。如果恰好倉庫里沒有需要的補給品,系統甚至會給出尚在路途中的運輸艦抵達的具體時間,并在飛船抵達的第一時間完成補給。
如果連路途上也沒有,那么,系統還可以幫助你查詢到這種物資的替代品,或者替你查詢到距離最近的貨源乃至生產企業和產品下線時間,并幫你完成購買,資金,運力等一系列申請和調動安排工作。
在盟軍南下之前忙成了一鍋粥的后勤部門,現在卻在大量的物資運抵和如同雪片般的艦隊補給申請單中清閑無比。就連工作偷不了懶的維修部門,也只需要按照天網系統給出的智能檢測數據和任務表工作,絕對不用擔心找不到故障和工作安排不分輕重。
同樣感受到這一切變化的,還有人事,情報,財務等部門。
通過天網找人,它絕對能夠在最短的時間內把你想要找的人送到你的面前。在它的大能作用下,每一個人都知道自己應該在什么時間乘坐什么交通工具從哪一條線路抵達哪一個應該趕到的地方。
至于需要調查的人物履歷資料,更是不在話下。如果需要的話,天網甚至能夠將這個人從出生到現在的一切都暴露在你的面前,當然,前提是你得有足夠的權限。
情報處理方面,也同樣是如此。重要的情報總是排在情報部門工作的最頂端。如果你以為下面那些只有一顆星兩顆星的文件中或許會埋沒什么重要情報而卻翻找,那么,你只會浪費你自己的時間。
而所有部門中,對此感受最大也是最重要的,自然是現在的各作戰單位。
艦隊上的官兵們發現,優化過后的指揮和協調系統,變得比以前更加快速,更加高效。無論是人工指令傳達還是自動指令,都快得出奇。動力艙和主炮艙之間的動力傳輸效率提高了,火控系統變得更加精確。電子兵們能夠在很短的時間內,就將電子攻擊火力提升到以前做夢都沒有想過的高度。
甚至有主控駕駛員宣稱,在天網升級之后自己能夠駕駛戰艦踢足球。以后入港時,根本不需要自動牽引器的控制。在天網輔助下,戰艦可以以相差一毫米的距離精確地停靠在碼頭邊。
這種變化,無處不在。
無論是身在阿克薩的斐盟聯軍還是身在航道上的各盟軍艦隊,運輸船隊,乃至走在街道上的行人,站在自動咖啡販賣機前的顧客和愁眉不展坐在辦公室里發愁的工廠老板,都發現生活變得如此輕松。
剛剛完成了升級的天網,仿佛活了過來。
呼嘯著沖進第三空港核心區的車隊,在一棟形狀如同蛋殼般的巨大金屬建筑大門前停了下來。
在全副武裝的警衛護衛下,十三位戴著特制的面具的蒙面者,快步走進了金屬建筑的大門。從下車到進門,再到大門關閉,整個過程不超過五秒鐘。
如果此刻從空中向下看的話,就能發現,以金屬建筑為中心的整個核心區已經全部戒嚴。無論是大樓樓頂還是街道,到處都是表情嚴肅目光森然的警衛、巡邏的機甲和低空懸浮的港口監控器。
護送十三人走進建筑的警衛在第一道安全區的自動門前停了下來,由第二批警衛接替,到下一道自動門時,又由第三批警衛接替。
如此反復。當十三名戴著特制面具的人走到最后一個安全區門前的時候,護衛他們的警衛已經更換了五批。
安全區的自動門開啟,十三人魚貫而入。不過這一次,當警衛留在關閉的自動門后時,卻沒有新的警衛接替了。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是一位同樣戴著面具,身穿軍裝,身上卻沒有任何標識的斐揚軍人。
“請大家跟我來。”等候在安全區的軍人微微欠身做了個邀請的手勢,對面的自動門隨之開啟。
明亮的燈光順著越來越大的門縫透進來,照亮了安全區的十三名蒙面者。
他們在燈光中步出自動門。放眼看去,一個高兩百米,長度和寬度都超過一千米的巨大的橢圓形大廳出現在眼前。和這個龐大的房間比起來,身后的自動門,就像是一個歌劇院墻角的老鼠洞。
走進大廳,所有人一眼就看見了中央圓形平臺上一艘懸浮的太空戰艦。
那是一艘由仿佛水銀一般的不知名金屬材質建造,通體漆黑,形狀如同蝌蚪一般的戰艦。
和普通戰艦不同,它的艦體上幾乎看不到任何一個舷窗,沒有艦橋,也沒有暴露在外面的主推進器和現代戰艦身上通常都會見到的電子儀器外設。它靜靜地漂浮在圓形的懸浮船塢中,身體上的每一寸線條,都極盡流暢優美。
十三位蒙面者迅速被這艘震撼人心的戰艦俘虜了。他們不由自主地走向戰艦。靠得越近,他們的頭就仰得越高。
“大家現在可以摘下面具了。這里除了我們以外,沒有其他的人。”當蒙面者們走到戰艦下方的時候,軍人率先摘下了面具,露出一張四十歲左右成熟穩重的微笑臉龐:“自我介紹一下,我是這艘幽靈號飛船的艦長,名叫周武。隸屬斐揚共和國太空海軍雙頭鷹第三特別艦隊,中將軍銜。”
十三名蒙面者互視一眼,也紛紛摘下了自己的面具。露出一張張有些拘謹的面容。
九男四女,年齡最大的已經兩鬢斑白,年齡最小的,也超過了三十歲。每一個人看起來都是文質彬彬手無縛雞之力的模樣。
“胡戈教授,”周武中將伸出手,與領頭的一位老者用力一握,熱情地道:“歡迎你們的到來。”
“這艘船叫幽靈?”長著一臉花白的絡腮胡,頭發卻已經掉得只剩下一圈的胡戈教授和周武握了握手,扭頭看向黑色戰艦,問道。
“是的。幽靈。”周武點了點頭,“整個斐揚......不,應該說整個宇宙唯一的幽靈。”
他說著,回身愛惜地看著戰艦道:“它不但擁有高速驅逐艦兩倍以上的速度,還擁有極強的反雷達能力。再加上專門為這次任務設計的生活系統和能源系統,我們可以三年不用補給!”
“這么說,我們要在這艘飛船上生活三年?”胡戈教授看著飛船喃喃地道。
周武沒有回答。和胡戈一同到來的其他人也沒有出聲。手里還拿著各自面具的人們站在懸浮的黑色戰艦身下沉默著。氣氛一時間變得異常凝重。
他們是來自斐盟不同成員國的超級計算機和天網系統專家。同時也是斐盟聯合天網改造工作的工程師,更是斐盟最機密的“主神”計劃的核心工作組成員!
一個多月前,原本是各自國家實驗室研究員,學院教授或者干著服務于軍方的一些秘密工作的他們收到了一份命令,要求他們和其他兩百多專家一道趕赴斐揚首都海德菲爾德,參與斐盟聯合天網的維護和升級工作。
這個工作對他們來說并不陌生。
作為各國持有S級權限拿特殊津貼且享受軍方秘密保護的專家,他們幾乎每年都會不定期地趕赴斐揚首都海德菲爾德,進行相同的工作。其中參與時間最長的已經超過三十五年了,最短的也超過三年。
因此,在接到指令之后,他們沒有絲毫猶豫,只攜帶了少量的行李就乘坐軍方特派的飛船趕赴海德菲爾德。
不過,直到抵達目的地,專家們才發現這次工作和往常有些不一樣。
他們不再像以前那樣在一起,以小組和團隊的形式工作。而是被單獨分開,每一個人負責一塊作業。并且,在他們單獨工作的整個過程中,還必須接受各種各樣的問卷調查單獨談話和測評。
由于這次的天網升級工作是將天網核心控制系統從原來的超級計算機移植到另外一臺更加強大的新型超級計算機中,因此大家并不感覺奇怪。畢竟,如此重要的工程,單獨工作也好問詢也罷,都屬于保密工作和反間工作的正常范圍之內。
只不過,對自己只能通過房間的工作臺工作,卻見不著新一代中央計算機的面,大家心里有些微詞罷了。
工作的進程很快。短短兩個星期的時間,這個龐大浩繁的工程就已經進入了尾聲。這時候,數百名工程師開始相繼離開,返回自己原來的單位。誰也不知道自己以外的其他人是誰,負責什么工作,離開了沒有。
因此也就沒有人知道,有十三個人被選中留了下來。
大廳里靜悄悄的。
被選中留下的十三個人,此刻就站在大廳中,仰頭凝視著戰艦。
只有他們才知道,新一代的斐盟天網核心計算機,就在眼前的這艘黑色戰艦之中。也只有他們才明白,整個天網升級計劃只不過是一個連斐盟統帥部都無權查閱,甚至在系統里找不到任何一份文件的絕密計劃的一個組成部分。
真正的計劃,名字叫做——流浪的主神!
主神不是那臺性能強大到所有科學家都為之驚嘆的中央電腦。而是一個人類上萬年孤獨的文明進程中首次出現,有著不可剝奪不可復制的獨立人格,且讓留下來的十三個人甚至情愿為了保守秘密進行自我放逐的智能生命!
誰也不知道在最終接觸到這個秘密時,剩下的十三位科學家們的心情。
震驚,激動,榮耀,難以置信.......可謂百感交集!
從那一刻起,他們將單獨執行整個計劃的最后一個部分——完成天網的最終接駁,并陪伴著主神在斐揚共和國境內的茫茫星空中流浪,藏匿于無論是敵人還是盟友都找不到的虛空之中。
當所有人都以為,斐盟的中央電腦是位于海德菲爾德的一臺替身計算機時,人們做夢也不會想到,真正的神明,在宇宙中俯視著人類世界!
寂靜中,胡戈教授自言自語道:“前天,我們完成了主神進駐工作。從那一刻開始,我們的天網系統擁有了生命。”
“當時,我站在盟軍基地的大樓陽臺上。”
他的目光閃動著,仿佛又回到了他敘述的當時。他的聲音在空寂的大廳里回蕩著,有一種教堂牧師祈禱般的虔誠。
“我看見那些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么的作戰參謀們興奮的圍在天網控制臺前,有些在手舞足蹈,有些在擊掌相慶。”
“一些人說,跳躍點空域的戰斗,因為天網的升級而首次在電子戰中壓制住兵力處于絕對優勢的對手。另一些人說,要塞炮攻擊頻率加快百分之三十,敵人被我們的要塞轟得灰頭土臉。”
“還有一些人告訴我,好幾支艦隊的指揮官都在戰斗中依靠更有效率的指揮協調系統,率領艦隊完成了比規定時間還快的戰術配合,取得了輝煌的戰果。”
“然后我去了后勤部,去了情報中心,也去了盟國的聯絡處。去評估我們的天網。雖然只有昨天的短短一天時間,可是我聽到的卻是此起彼伏的歡呼聲,是興奮的議論聲,是讓人臉紅的贊美聲。”
“我沒有臉紅,”胡戈回過頭,笑了起來:“這只是開始!”
科學家們相顧莞爾。身為胡戈教授的同伴,再沒有人比他們更能體會到胡戈話中的驕傲和自豪了。
“走吧!”胡戈教授轉身迫不及待地走上戰艦探落地面的懸浮梯:“我們是主神的十三名信徒和仆從。為了我所聽到的和看到的,別說三年,就算余生要一直呆在這艘戰艦中,我也愿意!”
科學家們一個接一個,踏上了戰艦懸浮梯。
周武走到最后。
看著眼前這些陸續登艦,為了他們的科學信仰,為了他們的理想,也為了他們的國家而甘愿自我放逐的學者,他的目光中,充滿了由衷的欽佩。
“準備出發!”周武最后走進飛船,大聲下令。
飛船的艙門開始閉合,而大廳高高的穹頂正緩緩開啟。一道明媚的陽光灑下來,在緩緩縮小的門縫中,如此燦爛。
“再見,元帥!”周武默默地道。
“他們出發了?”黑斯廷斯放下手中的文件,從辦公桌后抬起頭來。
走進房間的麥金利上將關上房門,點了點頭。
黑斯廷斯沉默著,坐下的輪椅隨著他的身體重心微微向后移開,轉了個方向,駛向辦公室一側墻壁的巨型星際圖。
輪椅在星際圖前停下。老人仰起的臉龐,在有著密密麻麻的光點和交錯縱橫的航線的星際圖光芒中,變得有些模糊。可那雙深邃睿智的眼睛卻在閃耀的群星中依然亮得驚人。
“一艘飛船,一百一十四個人在宇宙中孤獨的航行。沒有目的地也沒有返程時間,”老人發出一聲悠長的嘆息:“這種放逐,是一種殘酷的折磨。”
“聽說,周武中將曾經是您的勤務兵?”麥金利走到老人身旁。
“是的。”黑斯廷斯點了點頭:“二十年前,他在我的辦公室警衛隊里呆過。后來,考上了軍校,一步步走到現在。”
“或許要不了多久,戰爭就結束了。”麥金利微微一笑道。
黑斯廷斯凝視著星圖,良久,轉身向書桌駛去:“李佛那邊怎么樣?”
“他已經見過了萊恩共和國總統伊恩.卡特和國防部長馬歇爾,不過還沒有進一步消息。”麥金利轉過身,“民眾的呼聲很高,他現在應該是在等趙熙總統和查克納總統希爾的聲音。”
“他會等到的,”黑斯廷斯打開文件,繼續伏案工作。淡淡地道:“那是一段同樣孤寂的航程。”
.六千字送到,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