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光義是皇弟,但趙光美也是皇弟,而趙光義執掌南衙,打理開封府,手中掌握著大宋都城百萬之眾,兩個皇弟的權柄卻大大不同。而今,趙光義已然封王,地位更上層樓。照理說,文武百官對趙光義的奉迎更該是趨之若鶩才對,但是皇長子德昭同時封王,卻把他的光彩一下子全蓋了過去。
皇子早晚都要稱王的,不管是趙光美還是趙德芳,將來絕少不了一個王爵的稱號,在此之前沒有稱王,是因為大宋剛剛立國不久,皇帝趙匡還時常親自帶兵東討西殺、南征北伐,四處剿滅中原各國,這個當口兒,他不便、也不能對寸功未立的皇室子弟大封王爵。這樣一來,趙德昭臨危受命,賜王爵,執節鋮,代天巡狩,訪察江淮,就具有不同尋常的意味了。
上意是不是想要開始培養儲君了?所以才倉促加封王爵,委派如此重任?一旦成功解決此事,這個魏王毫無疑問就可以立下一功,樹立自己的威望。當今圣上春秋鼎盛,現在著手培養皇子,而且是一個成年的皇子做為儲君那是大有可能的,這一來文武百官對與南衙的交往就格外小心起來,原本來往較為頻繁密切的,這時也收斂起來,靜觀風色。
南衙,清風樓。
趙光義似乎絲毫沒有察覺這種細微的變化,在酒宴上滿面春風。
趙光義位高權重,又是皇弟,但是為了廣泛結交朝臣,他一向禮賢下士,時常設宴與朝中官吏談笑盡歡,但是在南衙設宴,為一個直屬于他的部下專門餞行,這卻是頭一次。趙光義青睞、拉攏楊浩的心思,在趙光義的幕僚和親信們面前,已是一個毫不掩飾的秘密。再加上趙光義剛剛晉封王爵,就算朝臣們沒有來相賀,他的親信、屬吏們卻是一定要恭賀一番的。
是以當晚整個清風樓也是人滿為患,南衙所屬重要官吏紛紛登場,精通吏術的宋琪、能言善辯的程羽、文武雙全的賈琰,善于理財的柴禹錫、主管財賦的趙熔、執掌刑法的楊守一,乃至程德玄等,俱是趙光義親信僚屬,光是這些干吏就不下三四十多人。
“楊院長,朝廷伐漢之際,北國出兵相脅,進退兩難之際,是楊院長與程判官想出釜底抽薪之策,獻計于官家,最終將數萬漢國百姓成功遷至我宋境。漢國為此元氣大傷,繼而又涸澤而漁,搜刮民財酬獻于北國,更是風雨飄零,搖搖欲墮,此大功也。呵呵,你們兩位,如今都在我南衙做事,這是本王的幸運吶。”
趙光義舉杯起身,笑容滿面地走到他面前道:“如今朝廷缺糧,又是楊院長獻策,不曰就要趕赴江淮,為朝廷籌措糧草。本王這里預祝你旗開得勝、馬到功成,為我大宋再立扶保社稷之不世功勛。來來來,大家都舉起杯來,楊院長,請酒。”
楊浩慌忙立起,舉杯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卑職所為,不過是份內之事,當不得千歲與諸位同僚如此相敬。”
“哈哈,楊院長客氣了,能為我大宋力挽狂瀾,解危于倒懸,就當得起本王敬這一杯酒,楊院長,請。”
趙光義幾時對自己屬下如此禮敬來著?眼看諸位同僚紛紛舉杯,面露艷羨神色,楊浩忙道:“上下有別,尊卑有序,千歲敬酒,卑職實不敢當。”
趙光義一笑說道:“既如此,德崇,你替為父敬楊院長一杯。”
自一旁應聲走過來一人,白袍如雪,目如郎星,看年紀才只十六七歲,這少年手捧一杯酒,欣然笑道:“楊院長,德崇久聞院長英雄事跡,仰慕的很,今曰才是頭一遭兒得見尊顏,德崇替父親敬一杯酒,院長切勿推辭。”
這少年就是趙光義長子?瞧來一表人才,談吐也十分得體。楊浩不能繼續推辭,連忙稱謝先干為敬,那少年興致勃勃又道:“德昭哥哥要往江淮為朝廷籌糧,德崇羨慕的很呢,等德崇到了及冠之年,也要出來為朝廷多做些事情,楊院長足智多謀,做事干練,到時還要請院長多多指點。”
“不敢不敢,小王爺客氣了。”這少年顯然對楊浩十分感興趣,客套話說過,干脆端了酒杯過來與他同席,一直詢問他帶領北漢百姓遷徙宋境的一路經歷,楊浩只得簡略作答,誰知這少年也不知從哪兒打聽來的,對楊浩的事居然知之甚詳,而且傳來傳去,傳到他耳中的故事已大為夸張,連楊浩在萬馬軍中廝殺之際,對旁人說過什么‘豪言壯語’,當時做種種選擇出于什么考慮,都說的頭頭是道,似乎比楊浩還清楚經過,他想問楊浩,只是想從事主這兒再加證實罷了。
最后楊浩無話可說,倒是這少年滔滔不絕,把楊浩有的沒有的種種事跡一一道來,在他聽來的傳言當中,楊浩立馬成了高大全的完美英雄了,聽的楊浩啼笑皆非。
趙光義見兒子與楊浩相談甚歡,只微微一笑,也不去打擾,徑回了自己座位,向宋琪側首問道:“事情辦的怎么樣了?”
精通吏術的宋琪貌不驚人,三絡鼠須,穿一襲黑白兩色的直掇長衫,發系一條冠巾,斯斯文文,身材瘦削,聽了趙光義的話,他微微一笑道:“王爺請放心,屬下已派了最機靈的人去,他的把柄多的很,一抓就是一大把,一定找得到足夠的證據。”
趙光義冷冷一笑:“他憑著阿諛奉承自我父親那里攀了個趙家旁宗,又抱緊了官家的大腿,就真把自己當成我趙家的人了,哼哼!狂妄之極,如今且容他得意一時,不過……能否就這么扳得倒他,本王實無把握,你要小心,不可以讓咱們的人出面。”
宋琪微捻鼠須,自得地笑道:“屬下做事王爺盡管放心。動手腳的人、檢舉揭發的人、抓捕證據的人,要么是他自己的人,要么是官家的親信,屬下只是順水推舟,絕不會有什么把柄落入他的手中。”
“那就好,”趙光義沉沉一笑:“現如今,他想必正在府中得意吧?本王已迫不及待地等著看他樂極生悲的樣子了。”
二人相視一眼,哈哈大笑。
宴席散了,諸官吏紛紛告辭離去,趙光義獨把楊浩一直送出了儀門之外。
“王爺請留步,不敢勞王爺遠送。”楊浩在登聞鼓前止步回身,長揖謝道。
趙光義微微一笑,站住了腳步,對楊浩道:“本府還是本府,雖加了王爺的爵位,與往昔并無甚么不同,你不必太過拘謹。”
他四下看看,負手向楊浩走近兩步,說道:“本府要程羽、程德玄隨你赴江淮之行,你心中可有什么顧慮?”
楊浩一驚,他聽到趙光義派了程羽、程德玄二人隨自己一同南下時確實不太痛快,雖說趙光義說的漂亮,要派兩個得力的人去助他一臂之力,可是如此作為,未免有不太信任的感覺,有了這么兩個人一旁監視,拖他后腿,他怎能高興的起來,想不到他掩飾的雖好,趙光義還是看了出來。
趙光義呵呵一笑,誠懇地道:“楊浩啊,你不要多想。本府派他們去,并不是為了牽制、束縛你,的的確確是想讓他們對你有所幫助。趙普那里,是會派幾名得力的幕僚隨魏王一同南下的,你身邊沒有幾個自己人,人單勢孤,如何與他抗衡?此番江淮之行,干系著實重大,程羽干練老成,世故精明,可為你的良助。至于程德玄……”
他輕輕吁了口氣,拍拍楊浩的肩膀,溫和地說道:“其實你二人之間有些芥蒂,本府心中都明白。可是,你不能否認,他做事是很有辦法的,有些事你不方便出面的時候,不妨就交給他去辦,這也是為官之道:辦妥了,是你的功勞,辦砸了,你也不至于那么被動,還可以從中圓寰。”
楊浩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一番推心置腹的話來,不禁訝異地看向他。趙光義很滿意他的反應,他微微一笑,又道:“程德玄很聰明,是個曉得輕重利害的人物,他對你縱有怨恚之意,也絕不敢假公濟私,壞你的事情。他在火情院辦事,一向如何,你也是曉得的。
再者說,官做的越大,聚集到你麾下的人,懷著各種各樣心思的人也就越多。你不能指望他們一心一意,完全為你考慮,你只要能把他們調動起來,按照你的目的去做事就成了,水至清則無魚啊。如果你今曰連一個程德玄都擺布不了,將來還如何去做大事呢,本府對你是很器重的,你切莫讓本府失望。”
楊浩差點兒一個立正,高聲吶喊:“多謝校長栽培,學生一定……”
他露出一副士為知己者死的激動表情,雙眼濕潤地抱拳謝道:“卑職明白,多謝府尹大人的關愛和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