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當空,山間沒有一絲風,正是夏日午后。
在這炎炎烈日下,一支長長的隊伍在山間小道上蜿蜒前行,軍人、騾馬混雜著,雖然沒有任何旗號可以表明他們的身份,但是那沾滿泥土的灰布軍裝以及那頭上的船形帽還是暴露了他們的真實身份。
這是共和軍的部隊,隸屬于第二師,指揮官是第六旅的旅長章裕坤。
雖然這支部隊的人數并不多。只是一個旅的兵力,不過攜帶的輻重卻不少,其中大部分是糧食和彈藥。為了馱運這些輻重,動用了四千余頭騾馬,基本上每個官兵都能分到一頭,后勤保障很是充分。
沒辦法不充分,此次進軍是一次長途奔毒,遠離后方基地,如果不能保證攜帶足夠的插重的話,這支部隊隨時都會全軍覆沒。
章裕坤是在五天前離開秦江城的,如果不計算在遵義城里稍事休整的那一天時間,那么他已率領第六旅全體官兵在這貴州的崇山峻嶺之間跋涉了整整四天時間。
建國戰爭結束之后,征川共和軍部隊陸續調回湖北,四川的局面基本上就靠第六師和第七師那兩個乙種師維持,西征四川的共和軍正規部隊里只有第二師暫時未撤,該師分成三部分駐各地,張立誠旅駐扎川西。為西康省的組建保駕護航,彭漢遺旅分駐成都、重慶,作為戰略預備隊使用,至于章裕坤的第六旅。成都戰役之后就奉命東進,前往重慶府南部重鎮恭江接防,之后就一直駐扎在那里,直到湘變、黔變發生,趙北一聲令下,第六旅全體開拔,向貴州進軍。
等江是”南重鎮,緊挨著貴州北部,黔變發生之后章裕坤第一時間就從電報局得知了消息,拍發電報向武漢方面請示,但當時趙北尚未制訂應對方案,因此耽擱了幾天,不過這幾天里章裕坤沒有干等著,而是立即下令部隊進入戰備狀態,同時也按照總參謀部的命令開始籌備糧草、輻重,與此同時,重慶駐軍也奉命南調,接防的同時送去大批彈藥、騾馬,所以,當趙北南進貴州的命令一到,章裕坤當天就率領部隊向黔北遵義府開拔了。
這南進的一路之上沒有打過什么硬仗,沿途駐防的黔軍部隊要么望風而遁,要么豎起白旗投降,再加上沿途收編的各色武裝以及共進會“革命聯軍。的殘余部隊,等章裕坤率軍趕到遵義城下時,他的部隊已擴充到了六千余人。
駐守遵義城的是貴州“者老會”在當地收編的一支烏合之眾,從來就沒有真正打過仗,而且僅僅只有一千余人,勢單力薄,一望見那鐵血共和旗,軍心就已散了,在城頭上放了幾陣亂槍之后便扯旗南遁,向貴陽潰散而去,遵義城就這么攻克
拿下遵義城后,章裕坤讓部隊在城里休整了一天時間,并利用這個機會整頓那些收編過來的雜牌部隊,將其作為留守遵義的主要力量,次日。章裕坤率領第六旅離開遵義城。繼續向南挺進,兵鋒直指貴州省垣貴陽。
按照總參謀部制訂的作戰計劃,第六旅必須在最短時間內趕到并拿下貴陽城,盡快穩定貴州局面,以便從側翼對湖南實施戰略包抄
實際上,第六旅的出擊比湖南第五師更早,按照總參謀部的進軍方案。貴陽應該比長沙更早落入共和軍掌握。
但無論是制訂作戰計發的總參謀部,還是執行作戰計戈的章裕坤。都低估了此次進軍的困難程度。實際上,第六旅進軍的最大阻力不是來自于敵軍,而是層巒疊障、連綿起伏的貴州地形,再加上前幾日連降暴雨,本就難行的山路被山洪沖毀,第六旅幾乎變成了工兵部隊,逢山開路,遇水搭橋,這進軍速度自然是快不了。
再加上路上零星敵軍和土匪武裝的騷擾、抵抗,第六旅已比預定的進軍方案晚了整整兩天時間,章裕坤心急如焚,但又無可奈何,只能咒罵這糟糕的地形和山路,咒罵那將整修道路的工作交給大自然的滿清朝廷和官府。
考慮到進軍貴陽需要長途跋涉,沿途沒有補給站,章裕坤決定多帶輻重,并特意加強了炮兵力量,在原有的兩個炮兵營的基礎上再加強一個山炮連和一個重迫擊炮連,重火力較強,應付貴陽之敵綽綽有余。
離開遵義之后,章裕坤率領部隊一路往南,途中在息峰打了一場攻堅戰,擊潰千余守軍,之后的進軍途中就沒再遇到象樣的抵抗了,昨天抵達貴陽北部的一個小鎮沙子坡。意外的追上了那支在息峰潰散的黔軍。一個漂亮的迂回包抄,俘虜了其中大半,還救出了幾個共進會貴州軍政府的文武官員,有他們帶路。第六旅尋找到一條小道,避開可能的阻截敵軍,從西北方向包抄貴陽。進軍速度總算是加快了少許,但仍遠遠落后于總參謀部制訂的進軍日程。
之所以要趕著去貴陽,除了消滅那里的貴州“者老會”之外,暴一個目的是搶在共進會部隊趕到貴陽之前控制貴州省垣。
此次湘黔事變,共和軍雖然打的旗號是“保衛革命軍政府。”“為共進會同志主持公道”但是這并不代表趙北會將吞下去的湖南、貴州再讓出來交給共進會,湖南、貴州必須由共和軍控制,這才是此次進軍湖南、貴州的真正目的,就算是拿下了湖南
“、貝州,共講會也與泣兩個省的軍政權力亢緣了。趙北將成個省份的新主人,并站在這里眺望云南、廣西。
共進會雖然在湘黔事變中遭到了重大損失,但是并沒有輸得一干二凈,他們在云南北部和廣西北部還有一些較有戰斗力的部隊,趙北以“討逆軍總司令”的名義發布了對湘黔兩省立憲派的討伐令后,云南、廣西兩省的共進會殘余部隊也同時出發,兵分兩路,分別向貴州、湖南挺進,由于他們的部隊中有不少都是貴州、湖南籍,這進軍的速度也相當的快。
所以,無論是湖南的第五師,還是貴州的第六旅,都必須趕在共進會部隊抵達之前獨自拿下長沙、貴陽,將省坦占領之后,才能在戰略上占據優勢,為總司令入主湘黔鋪平道路。
而這,也正是趙北為什么要親自趕到長沙“視察”的主要原因,他必須親自趕去看看,才能決定是否用激烈的手段拿下長沙,如果能夠不戰而下,那么湖南的問題將在最短時間內得到解決,而湖南的憲友會也可以“廢物利用。”至于貴陽的者老會,總司令的命令卻是冷冰冰的。那就是:勿使一人漏網。
“勿使一人漏網。”這意思就是斬草除根,作為軍人,章裕坤知道“軍令如山”的道理,所以,此次進軍貴陽,他是帶著軍事法庭的,這個軍事法庭就是專門用來殺人的。者老會當初殺害了貴州都督焦達峰。現在,共和軍的革命同志要用者老會眾伸的人頭來祭奠烈士了。
但是如果不能迅速占領貴陽,這軍事法庭恐怕也派不上用場,章裕坤心中的焦慮便是由此而來。
“啦!啪!”
兩聲清脆的槍響,讓這支正在行軍的部隊停止了前進,士兵們紛紛散開,取下肩上的步槍,向槍聲傳來的方向張望。
章裕坤只是將手摁在了手槍皮套上。并未將手槍拔出,另一只手擦了把臉上的汗,然后舉起望遠鏡。向附近的山頭眺望。
但什么也看不見,除了山還是山,除了襯還是樹,只能聽見那遠遠傳來的槍聲。
路之上零星的槍聲就幾乎沒有停過,這貴州山高皇帝遠,當地民風彪悍,地形復雜,再加上土司勢力的影響。歷代王朝在這黔邊一帶的統治都很虛弱,地方豪強輩出,渾水摸魚之徒也是不少,現在革命之后形勢更加復雜,貴州的土匪也更多了。
為了防止被人邀擊,章裕坤特意將部隊分為前、中、后三支分隊,他率領中路分隊,剛才的槍聲從前方傳來,似乎是前路分隊的槍聲。
但是這里并不是通衢大道,而是僻靜的小道,按理說貴陽之敵是不大可能預見到第六旅會從這里走的。
槍聲先是零星的響了幾聲,接著密集了片刻,然后又突然沉寂下來。
不久之后,前路分隊派來一斤,參謀。
“前認為何開糊”章裕坤問道。
參謀搖了搖頭,說道:“不是咱們開的槍。前路分隊的尖兵報告說。是前頭的一座山上兩支隊伍在交戰,山下的隊伍扛著五色旗,山頭上飄著的卻是鐵血十八星旗。”
“鐵血十八星旗幟?那不是共進會的會旗么?”章裕坤頗感詫異,叫來一名團長,吩咐他帶隊留守山谷,保護輻重,他本人則跟著那名參謀一同趕去前路分隊,同行的還有幾位半路上解救的共進會干部。
到了地方,那幾個共進會的干部認出那座山,叫做小北山,位于貴陽西北方二十里處,貴陽已近在眼拼了。
章裕坤拿著望遠鏡一看,見那前頭半里地之外,一座陡峭的山些拔地而起,山頂上豎著一根高大的旗桿。上頭飄揚著一面鐵血十八星旗,山上山下不時傳來槍聲,但并不激烈。詳細的偵察表明,山腳下的部隊正是貴州者老會的黔軍,或許是缺乏重武器的緣故,他們無法攻上山去。只能在山腳布置陣地,作圍困狀。
“難道那山上真是共進會的部隊?”
章裕坤覺得有些不可思議,畢竟黔變已經過去了十多天,眾人以為貴陽附近的共進會部隊已被者老會掃蕩殆盡,但是眼前的一幕卻讓章裕坤百思不得其解,難道那支共進會的部隊竟在消息斷絕、沒有援軍的情況下堅守在這里十多天時間?
或者,從云南北進的共進會已占領了貴陽,正在妾陽周遍地區與者老會部隊展開拉鋸戰?
不是沒有這種可能,自從共和軍南進以來,貴州者老會的注意力就被吸引到了黔北,對于黔南的防御或許也會因此而放松,那樣的話,從黔南過來的共進會部隊就將趁虛直搗貴陽城。
想到這里,章裕坤的心都快從嗓子眼里跳出來了,如果共進會的部隊搶在第六旅之前占領了貴陽城的話,那么他章裕坤章旅長也要被押上軍事法庭了,就算總司令高抬貴手。可是一個“玩忽職守”的罪名也足以斷送他的軍中前程。
“還愣著干什么?馬上發動進攻,把山腳的那支者老會部隊給老子打散”。
章裕坤咆哮著下達了攻擊令,充當前路分隊的一團立即在重迫擊炮連的支援下向山腳的敵軍陣地發動了突擊,很快,幾門山炮也架上了半山腰,隔著山頭向敵軍陣地傾瀉著火力。
那支者老會的部隊根本沒有,望武器,突然遭到來自背后的猛烈打擊,軍心在第時間纜舊”。勉強依托陣地抵擋了片刻之后,便一哄而散,漫山遍野的向南邊潰散而去。
章裕坤站在對面的山腰上,拿著望遠鏡眺望,粗略的估計了一下那些潰散的敵軍部隊數量,驚訝的發現他的一千人竟然輕易的擊潰了至少五千人,好象對方不是軍隊,而是綿羊一樣,這還是在倉促中發起的突擊。
這也表明,對方根本就沒有察覺到背后來了一支共和軍的部隊,或許他們連斥候都沒有派出去過,他們甚至可能連最基本的戰爭常識都沒有。
很快,抓住的幾百個俘虜被押到了章裕坤跟前,匆匆審操之后,章裕坤肯定了自己才才的推測。
那支在山腳建立攻擊陣地的部隊根本就是一群烏合之眾,與遵義城的守軍一樣,都是黔變之后者老會招安的所謂“民軍”其實就是土匪,他們的并真名畢聳利”一本是遵頭一帶著各的積再,手下原本只有上百號嘍羅,趁著“戊申革命”的亂局將人馬擴充到了上千人,被者老會招安之后,又進一步擴充至五千余人,不過武器陳舊,多半都是大刀、長矛,少量洋槍、土槍,至于大炮,也有那么幾門土炮,不過根本就是樣子貨,不要說與山炮交戰了,便是仰攻山頭也做不到,所以,剛才山炮一響,羅魁就帶著百余親信逃跑了。剩下的人群龍無首,自然也是作鳥獸散。
至于與羅魁匪軍對陣的那支扛著十八星旗的部隊,確實是共進會的人馬,不過卻不是從云南打回貴陽的。而是黔變之后退守于此的革命聯軍殘部,他們已在山上堅守了十多天時間,正當彈盡糧絕的危急關頭。共和軍第六旅及時趕到,從背后給了羅魁匪軍突然一擊,這支共進會的部隊才算避免了全軍覆沒的命運。
實際上,這兩支敵對的部隊已經在這里對峙了十多天,每天都要進行幾次戰斗,幸運的是,山勢陡啃,易守難攻,而且山下的匪軍毫無戰斗力可言,與其說他們是在戰斗。不如說是為了讓貴陽城里的者老會聽見槍聲,正因如此,這支共進會的部隊才得以堅持到現在。
雖然這支共進會部隊堅持到了援軍趕來。但也付出巨大代價,原本兩百人的部隊現在只剩下不到一百人,子彈也不多了,而且如果不是前幾天下過雨的話,這支部隊早就因為缺水而崩潰了。
這支共進會殘部的指揮官名叫鐘昌詐,字元黃,號山玉,原是共進會貴州軍政府的副都督,都督焦達峰遇害之后,外界揣測他也遇害,不想他不僅沒死,而且居然還率部在這山上堅守了十多天的時間,此事堪稱傳奇,引起了第六旅那兩位政治委員的注意,不過由于鐘副都督已經因為嚴重脫水而陷入昏迷,無法采訪,因此政宣員的新聞稿變得十分簡短,而且由于通訊不暢的緣故,這篇新聞稿也沒有在第一時間拍發
現在貴州局面混亂,誰也不知道像鐘昌詐部這樣的小股部隊有多少。貴州都督焦達峰被殺之后,散駐在貴州一省的數千“革命聯軍。均被打散,黔南部隊退往云南,黔北部隊有的退到了川南,有的則向東撤退,試圖回湖南,但是由于湖南也發生了立憲派策動的兵變。湘西成立了與貴州者老會類似的立憲派軍政府,共進會的殘余部隊退路被截斷,只能收攏兵力,龜縮在晃州城,等待救援,不過那是在電報線路被截斷之前的消息。之后這支革命軍就與武漢方面失去聯系,現在的晃州城是否還控制在革命黨人手里卻也不知拜
鐘昌作是幸運的,至少他堅持到了援軍趕到,至于其他人,能不能在歷史上留下自己的名字都很成問題。
有的革命者留下了名字,有的革命者卻連名字也沒人知曉,這就是這個大時代的真實寫照。
黔變之后,共進會敗得落花流水,章裕坤本來是瞧不起共進會部隊的。但是鐘昌作這支小部隊的表現卻讓他肅然起敬,這十多天的時間里。貴州者老會不是沒有派人勸降過。高官厚祿、前程似錦,但是這支部隊卻沒有投降,雖然少數人開了小差,但并不能減損這支部隊的光榮。
更讓人敬佩的是,這位鐘副都督是一個真正的書生,以前從來沒有帶過兵。
由此可見,共進會里不是沒有人才,只不過他們缺少一個有能力、有威望的領袖。
章裕坤很慶幸自己當初的選擇,如果當初他回到湖北之后跟著群治學社去河南的話。或許,今天的他就不會成為共和軍第六旅的旅長了,也只有在共和軍里,他才能體會到作為軍人的光榮。
只有總司令才能有這樣的能力和威望將來自全國各地、擁有不同政治觀點的人團結起來。也只有總司令,才能將這個虛弱的國家帶上強國之路。
“傳令!所有人振作精神,無論如何,必須在天黑之前趕到貴陽!拿下貴陽,咱們就算是完成任務了!”
指著地圖,章裕坤下達了進軍命令。既然總司令運籌帷幄、決勝千里。那么,這沖鋒陷陣、勇往直前的過河卒子就讓他章旅長來充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