爪陽已經落山,夜幕籠罩著大地。貴陽城里一片死氣沉沉,街上看不到半個人影,就連打更的更夫也不敢在街上行走,至于原本在街上巡邏的士兵,則早已被調到了城墻上防守,與那些強抽的壯丁一起保衛這座戰戰兢兢的城市。
下午從城外傳來消息,共和軍已經開到貴陽近郊,一舉擊潰了圍困小北山的羅魁部黔軍,現在正向貴陽城趕來,隨時都可能對貴陽城發動進攻。
作為貴州者老會軍政府的中樞重地,貴陽已是發發可危。
貴陽政法學堂的禮堂里透明。一場緊急會議正在這里舉行,這也是黔變以來貴州者老會舉行的最凄惶的一次“全體會議”到會人數還不到者老會總人數的五分之一。所有重量級人物中,只有會長郭重光與會,其他人都是不見蹤影,至于黔變之后者老會軍政府任命的那個“貴州鎮守使”劉顯世,也是遲遲不見人影。
如此一來,這會議根本沒法召開。與會的人個個都是垂頭喪氣,互相指責,互相抱怨,深悔當初不該聽信劉顯世、劉顯潛兄弟的攛掇發動兵變,如果不是他們兩人信誓旦旦的保證北方的袁大總統絕不會袖手旁觀的話,眾人哪里來的膽量發動兵變?
起來也是眾人鬼迷了心竅。明明知道旁邊就站著共和軍。明明知道那個趙總司令也是個革命黨人。可眾人偏偏就忘了“黨同伐聳,這句話。
者老會也是黨同伐異,他們要趕走共進會,自己做貴州的主人,而且當時共進會的那位焦達崢都督留在身邊的可靠部隊只有那么幾百人。面對如此懸殊的力量對比,者老會的群仲沒有理由不冒險,他們打的主意就是先斬后奏,將這生米煮成熟飯。讓草命黨人有苦說不出。
更何況,他們一度認為共和軍不會對此做出強烈反應,因為共進會在川南問題上一直與那位川南鎮守使田振邦不對付,而田振邦又是共和軍一手扶持起來的。所以,田振邦的利益就是共和軍的利益,共進會與田振邦搞摩擦,那就是與共和軍搞摩擦,而且趙總司令也就”南摩擦問題拍過電報,委婉的批評過共進會“鋇覦鄰省”的野心,由此可見,總司令對共進會也是有意見的。
因為川南摩擦,川南鎮守使田振邦對共進會恨之入骨,他的特使自從在武漢與劉顯潛見過面之后,就一直往來于川南與貴陽之間,充當雙方的聯絡員,正是通過他們,田振邦不僅給貴州者老會送來了槍彈,也送來了密信,信誓旦旦的保證,一旦貴州驅走了共進會,田鎮守使一定與貴州者老會和睦相處,并盡力為其奪權制造輿論。
以上理由,足以讓貴州者老會的這幫諸伸、者老冒險一試,與湖南的憲友會聯手行動,一舉掀翻了共進會。
但是接下去發生的事情卻讓這些諸仲、者老目瞪口呆,黔變之后,革命黨人固然反應強烈,北方的那位袁大總統卻也沒敢明目張膽的支持貴州立憲派的行動,相比湖南憲友會。貴州者老會的吃相實在太難看了。掀翻軍政府也就罷了,可是竟把袁大總統正式委任的貴州都督也給殺了,這簡直讓袁大總統下不了臺么,也難怪袁世凱只任命了新的湖南都督。而對貴州政變卻持謹慎觀望態度。
其實焦達峰的死完全可以歸咎于意外,者老會策劃政變的時候并沒有打算立即處死這個共進會干部。在學共和軍政府搞個“公審”還是“禮送”焦都督出境的問題上者老會沒有達成一致意見,但是不等他們拿定主意,急于搶權的人已動手了,那個潛伏在焦都督身邊的內奸立功心切,竟當場殺害了焦都督,結果讓者老會陷入被動之中,原來應該得到的來自總統府的支持也變得十分微弱了。
結果貴州者老會不僅因此而失去了輿論上的制高點,也失去了與討逆軍和談的可能,在那討逆軍總司令的討伐令上,貴州者老會已成了共和制度的罪人,不僅完全沒有求和的權利,甚至連投降的權利都沒有,用那個趙總司令的話來說,討逆軍全體將士將以“秋風掃落葉”一般的氣勢將貴州考老會“消滅干凈”
“消滅干凈”這是白話文。意思很清楚,這參與貴州政變的者老會成員都不可能得到寬恕,說不好就是一個人死族滅的下場。
偏偏者老會控制的黔軍不爭氣。共和軍的部隊一入貴州,就如入無人之境,不過短短幾天工夫,來“掃落葉”的“秋風”已吹到了貴陽城下。讓所有的人都開始瑟瑟發抖。
墻到眾人推,貴州者老會眼看著就要完蛋,那位川南鎮守使田振邦也落井下石,前天已拍發通電,“強烈譴責”者老會背叛革命事業的無恥行徑,至于他派在貴陽的那幾個聯絡員,也已不辭而別。
貴州者老會之所以這么快就被逼到絕路,完全是因為他們誤判了形勢。他們想學“戊申革命”中南方革命黨人亂中取勝的從容,但是最終卻只落了個邯鄲學步的笑柄。
“諸位!如今共和軍已殺到城下,者老會人心已散,咱們還是回去各自準備后事吧。”
直潁喪的坐在椅子上的考老會會長郭重光拍了拍桌子。勉強哼了哼,然后站了起來,揮了揮手,示意散會。
者老會眾伸一哄而散,不甘心就這么完蛋的人占了多數,返回之后便張羅起出逃事宜,這原本死氣沉沉的貴陽城里頓時變得熱鬧起來。街上到處都能看見車馬、護兵,一些被強拉守城的壯丁也趁亂逃回了家,兵丁們也擅離職守,在街上窺伺搶劫的機會,城墻上幾乎看不見什么守軍了。
討逆軍還沒開到城下,這貴陽已成了座不設防的城市。
作為貴州者老會靈魂人物,郭重光并沒有回家,他一直呆呆的坐在政法學堂的禮堂里,腦子里空空如也,直到一名仆人沖進禮堂,才
“老爺,快走,快走!再不走。就是砧板上的魚肉了!”那仆人拉著郭重光的胳膊,將他從椅子上扶了起來。
“郭忠,你要帶我去哪里?”郭重光一時有些茫然。
“老爺,夫人已命人備下馬車。收拾了細軟,咱們馬上就出城,先去鄉下躲躲,然后再想辦法離開貴州。躲去租界。”
仆人一邊說,一邊扶著郭重光向禮堂門口走去。
但還沒走到門口,門外已沖進一人,郭重光定睛一看,卻是貴州鎮守使劉顯世,身后還跟著一人,正是他的老哥劉顯潛。
“會長何往?”劉顯世拉住郭重光的胳膊。
“回府,等死。”郭重光沒好氣的哼了哼。
“等死?這是什么話?即便守不住貴陽,也能逃走啊。”劉顯潛說道。
“走?向哪里走?共和軍從黔北過來。共進會的部隊也已從滇北趕來。昨日戰報上說他們已占了興義府,那可是你們劉氏兄弟的家鄉啊,連你們都已無處可去,我這個貴陽本的人又能逃去哪里?”
郭重光凄然慘笑,一張臉變得煞白那仆人聽了這話,也是凄然淚下。
劉顯世與劉顯潛對望一眼,兩人抓住郭重光的胳膊,將那仆人推至一邊,一左一右將郭重光挾持起來。
“會長,何必如何沮喪?共和軍與共進會南北夾擊,貴州確實守不住了,可是咱們也不是沒地方去啊。實話跟你說,此次我由桂返器,并非是獨自一人,還有一位貴客也隨我返回貴陽,只不過一直沒有露面。今日我請他出來講幾句話,聽了他的話,會長再決定是否留在貴陽等死吧。”
劉顯潛冷冰冰說了幾句,向禮堂門外喊了一聲,一個漢子走進禮堂。一身短打,看上去不過二十左右,很是年輕。
“兄弟馬濟,見過郭會長。”
那青年向郭重光抱拳作揖,不卑不亢。
“他是?”郭重光望著劉氏兄弟,有些茫然。
“這位馬兄弟是原廣西提督陸干卿(陸榮廷)的義子,很受陸提督器重,此次隨我回黔,正是奉了陸提督之命,來協助者老會的,我在武漢向洋商購槍的那些款項中有不少就是馬兄弟帶來的。”劉顯潛說道。
馬濟點了點頭,說道;“提督命我協助劉兄,不過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貴州局面如今已不可收拾。郭會長若不怕吃苦,便帶了家眷跟我一起走吧。實不相瞞,城南有座法國天主堂,前幾日我已在那里打點過,那位法國神甫同意讓我們在那里躲避,等風頭一過,咱們想辦法跟著法國人去越南,若是郭會長愿意,也可以去投奔陸提督。”
“陸干卿現在是在云南吧?他為何派你到貴陽?貴州變不變天。與他有何干系?”郭重光問道。
“其實陸提督只不過是替法國人辦事而已,現在共進會雖然占著滇北。可是陸提督還占著滇南呢。不過此事關系重大,多的話我也不能講。”
馬濟的話讓郭重光將信將疑,他考慮了一下,還是決定走自己的路。
“寄人籬下,那日子也不舒坦。共和軍要殺,便讓他們來殺好了。”郭重光長嘆一聲,甩開劉氏兄弟,示意那仆人跟他一起走。
劉顯潛向劉顯世使了個眼色,劉顯世走上幾步,攔住郭重光,說道:“郭會長,既然你不愿意走。能否將貴州軍政府的余款交給在下?雖說那錢不多,不過二十多萬兩銀子。可是這筆錢能還人家陸提督的人情。”
“人情?這個人情用我們這班者老會諸伸的人頭還,只怕已夠了吧?”
郭重光凄然冷笑,他終于明白過來,這場“湘黔事變”根本就是一場鬧劇,他們這些者老會的借仲不過是被人捏在手里的木偶,無論這場事變如何收場,最后得利的人都不會是他們。
“給!這是那些余款,你們拿去派大用場吧。”
郭重光冷笑歸冷笑,可還是摸出一張匯票,交給了劉氏兄弟
那劉氏兄弟收下匯票,也沒再跟郭重光廢話,領著那馬濟匆匆離開禮堂。
“郭忠,你去把馬車趕到這里來。老爺倦得很,走不動。”
郭重光示意那仆人去趕馬車。待仆人走后,他獨自一人坐在冷冷清清的禮堂里發呆。
沒等仆人將馬車趕來,一個壯漢卻闖進禮堂,徑直走到郭重光面前。沖著他打了個千。
“你是?”郭重光看著這壯漢。覺得有些眼熟,但就是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
“小人是劉大人的馬并。”壯漢站直說道。
“哦。”郭重光點了點頭。“告訴你家劉老爺,他走他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我是不會去投奔待榮廷的。”
壯漢冷冷說道:“劉大人叫小人來,不是來請郭會長的,而是叫小人來送郭會長一程。”
“送我一程?”郭重光有些奇怪。定睛望去,卻驚訝的發現那壯漢的手里已多了一把匕首,馬燈的光亮下閃著寒光。
“劉大人說了,既然郭會長不愿走,那么也請郭會長對他們的行蹤保密。所以小人特意來送郭會長一程。”
郭重光猛然醒悟,不待他有所動作,壯漢已飛快的揮舞了一下手臂。匕首的寒光化為一道銀白色的光芒,輕輕的利過郭重光的咽喉。
郭重光雙手捂著喉嚨倒了下去,但并沒有立即斷氣,身子抽搐著,躺在血泊中掙扎。
壯漢手持匕首,舉目四下張望。但沒有看見其他人,正奇怪時,禮堂的窗戶外突然一道閃蕪,然后就是一聲炮響。
“妾!”
窗戶的玻璃反射著光芒,將壯漢腳下的血泊映得慘紅。
貴陽戰役打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