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俅買下入云閣的始末只有寥寥數人知曉,就連那個依舊留用的老鴇也被蒙在鼓里。然而,看見高俅和趙佶兩個大恩客光臨,她依舊笑容可掬地迎了上來,打疊了一摞摞的逢迎話,一幅恨不得把心窩子掏出來的模樣。親自把人引到了樓上之后,她又喚來幾個綺年玉貌的清倌人上來侍酒,這才嘮嘮叨叨地說開了。
“哎呀,兩位官人可是好幾天沒來了,含章叨念了好幾回,說是趙大官人不來,她這琴藝便沒人欣賞,正在那兒懊惱著呢!”盡管心知肚明趙佶的真實身份,但這老鴇哪會一口拆穿,只是在那里一口一個趙大官人,“待會第一曲完了之后,我立刻讓含章上來為二位敬酒……”
話音剛落,樓下便響起了一陣巨大的喧嘩,只聽一個破鑼似的嗓子在那里嚷嚷道:“人都死光了?還不出來一個人迎迎我家大王!”
聽得大王兩個字,剛才滿心不忿準備出頭的賓客全都縮了回去,高俅和趙佶對視一眼,同時自窗口探出頭去。只見樓下四五個身材魁梧的大漢眾星捧月似的圍在一個青年身邊,服飾和大宋子民大不相同,觀其形狀,竟似乎是北邊的契丹人。高俅見本來殷勤萬分的老鴇一臉驚慌地奔了下去,不由舉目朝居中的那個年輕人望去。這一看不打緊,目光交擊之下,雙方幾乎同時把對方認了出來。
竟是顧南!縮回腦袋的高俅只覺心中大震,連趙佶在咕噥些什么都沒聽清楚。盡管對方的容貌有所變化,但是,那目光中的傲色卻絲毫未變,更何況那一瞬間流露出的刻骨恨意。那一次顧家之變以后,他設法畫了一張顧南的大略圖像,吩咐自己散在各地的管事嚴加注意。可是,那個顧南卻猶如人間蒸發似的消失得無影無蹤。久而久之,他也就忘了這么一個人。誰知在如今這種牽一發而動全身的緊要關頭,此人竟突然出現在汴京,而且剛才聽那隨從口氣還是一個王爺,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伯章,伯章,你怎么了?”趙佶卻不明白高俅神色怔忡的緣由,不禁連番呼喚,好容易才把高俅從沉思中拉了回來。
“沒事,只是有些詫異罷了。”高俅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停頓片刻便問道,“剛才那個隨從在嚷嚷什么大王,看他們的裝束不似宋人,難道是來自遼國?”
“敢情伯章你根本就沒聽到我適才的話。”趙佶無可奈何地搖搖頭,見高俅一臉疑問地看著自己,他故意賣起了關子,“要說此人也是遼國大大有名的人物……”
“我的端王殿下,麻煩你說重點好么?”如此火燒眉毛的關頭,高俅那里能容忍趙佶的這種惡趣味,連忙打斷道,“算我剛才錯了,行了吧?”
趙佶不滿地瞪了高俅一眼,這才解釋道:“此人是遼國海陵郡王蕭芷因,此次前來大宋是作為使臣遞交國書的。如今遼帝耶律洪基已經年邁,國中大事都是由燕王耶律延禧決斷,這耶律延禧權攝南北院樞密使事,而且又是兵馬大元帥,其儲君身份更是早就確定了。所以,蕭芷因曾經是耶律延禧的伴讀,在遼國風頭正勁寵信極隆,誰都猜不出此人為何會擔當一個吃力不討好的使臣。”
海陵郡王蕭芷因!燕王耶律延禧的伴讀!高俅只感腦際轟然巨響,滿臉的不可置信。只不過,即使當初早知道面對的是這么一個身份顯赫的人物,自己也許也不得不那么做。他在心底慶幸了一千遍一萬遍,幸好那時找準了蕭芷因不在顧府的當口,要真的一下子逮住了這么一個遼國貴胄,引發的后果絕對是無法預料的。可即便如此,以蕭芷因的手段,還會不知道始作俑者是誰么?可慮就可慮在此事只有自己家里的寥寥數人知道,趙佶盡管貴為端王,此時卻一點忙都幫不上,如今就只能希望蕭芷因不要選在這個時候發難了。
恢復了本來的身份和面目,蕭芷因再沒有興致應付那個肥胖臃腫的老鴇,直截了當登上了三樓,仿佛不經意似的選中了正對趙佶的包廂。眼見幾個姿色不俗的侍女掀簾進來侍酒,他卻眼皮子都不抬一下地揮手道:“難道大名鼎鼎的入云閣就這些庸脂俗粉么?”
“大王息怒,大王息怒!”那老鴇見幾個隨從毫不憐香惜玉地把姑娘們往外推,又不知道對方究竟是何方神圣,心中著實著慌,“大王若是看中了誰,我立刻便去喚她來侍酒,還請大王不要和這些小女子計較。”
“哼!”蕭芷因冷哼一聲,目光登時落在了對面的包廂中。那時顧家經營多年的勢力被朝廷連根拔起,他雖然僅以身免,但回國之后立刻被有心人群起攻之,若不是燕王耶律延禧庇護,說不定早就被落了實權。饒是如此,他也用了好幾年才重新回歸權力中心。此次之所以搶了使臣的名頭前來大宋,正是看準了大宋官家病重,朝中極可能出現大位更迭的當口。他知道高俅和端王趙佶都坐在對面,故意眉頭一挑道:“既然如此,那就叫含章過來侍酒!”
“啊?”那老鴇頓時露出了一臉的難色,然而,當看到幾個隨從不懷好意的目光時,她立刻做出了抉擇,“是是是,我就去叫含章,大王少待,少待!”
高俅見那老鴇一陣風似的奔下樓去,眉頭不由緊皺。這些年由于含章聲名日盛,達官貴人欲求一親芳澤的不計其數,但幾乎無一例外地遭到了拒絕,可以說得罪了不少人。若不是趙佶頗為心儀含章的琴藝才貌,曾布又在其中多次周旋,他高俅又吩咐刻意維護,這位如同傲霜臘梅一般的青樓花魁絕不可能得保清白。可如今蕭芷因乃是堂堂遼國郡王,倘若遭到拒絕,恐怕今日之事就很難善罷甘休了。
果然,他從欄桿處看下去,盡管那老鴇打躬作揖極盡卑躬屈膝之能事,含章卻始終不曾松口,只是在那里搖頭,臉上仍是招牌式的冷若冰霜。
“看這情形,那位海陵郡王似乎是想要含章上去相陪,想不到他初來乍到,胃口倒是不小。”見對面的蕭芷因出了包廂,一個侍酒的少女領了高俅的眼色,脫口而出道。
“什么?”剛才還泰然自若的趙佶立刻站了起來,也隨之跨出了包廂,沖著樓下叫道:“李媽媽,我多日未見含章,你快些讓她上來說話,我還有禮物要送給她!”
話音剛落,對面便射來了一道犀利的目光。趙佶卻不吃那一套,夷然不懼地回瞪了過去。他不知道高俅曾經和對方有過節,自忖此處乃是大宋地界,自己又是朝廷親王,哪里會怕了蕭芷因。
“大王!”蕭芷因身邊的一個隨從卻不知對方身份,此時眼見有人竟敢橫插一腳,立刻躍躍欲試地道,“讓屬下去……”
“不用你多手!”蕭芷因面沉如水,死死盯了趙佶好一陣子,這才干笑一聲道,“既然是端王心愛之人,我也不好橫刀奪愛。只是想不到會在此地遇見端王大駕,能否容我過去拜見?”
這個時候,高俅只得心中叫苦。盡管端王趙佶的風liu之名早已傳遍汴京,但現如今皇帝趙煦臥病在床,若是有人指使御史參一本,那到時連帶自己也得吃不了兜著走,而且對趙佶的聲名大有干礙。
耳聽滿大廳的嘩然,趙佶頓時臉色鐵青,深悔剛才的一時沖動,但更恨的卻是蕭芷因的一語道破。“海陵郡王乃遼國使臣,自有朝廷派人接待,孤王若是在此相會,恐怕就是逾越了。”在這種時候被人瞧見自己密會遼人,傳言出去的后果趙佶當然知道,連忙用言語推托。此時,高俅從旁邊遞過了一杯酒,他略微一怔便恍然大悟,取過酒杯就遙遙相敬道:“孤王便在此敬海陵郡王一杯,以慰盛情!”
蕭芷因無所謂地一笑,目光卻落在了趙佶旁邊的高俅身上,笑意中便帶了幾分其他的意味。“我們北地人向來海量,既然是端王親自敬酒,這酒杯就太過小氣了。來人,取我的酒袋來!”
在大廳中眾人炯炯的目光下,他從旁邊的隨從手中拿過一個酒袋,一把拔去了塞子,一時間,一股濃郁激烈的酒香彌漫了全場。“這是我塞北特制的烈酒,我先干為敬!”他也不多話,一仰脖子便大口大口喝了下去,不過盞茶功夫,那個鼓鼓囊囊的酒袋便一下子干癟了下來,只有數滴酒液濺落在地。
“真是痛快!”蕭芷因信手把空空如也的酒袋往樓下一扔,絲毫不理會那砸落東西的乒乓聲,聳聳肩道,“今日得見端王實乃大慰平生,就此別過!”他朝著趙佶一拱手,意味深長地看了高俅一眼,竟旁若無人地帶著一眾屬下下了樓。算算他在入云閣停留的功夫,總共不過一刻鐘,似乎其目的完全是沖著趙佶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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