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蘅芳是一個清瘦的中年人,無錫人,四十六歲,精擅數學,可以算是中國目前最好的數學家之一,也精通機械工程,目前在江南工學館和格致書院任教習。
見胡楚元遲遲不開口,華蘅芳忍不住問道:“胡提調,您打算怎么辦?”
“哦……!”胡楚元回過神,和華蘅芳道:“我辦法倒是挺多,可還是得先辦急事。”
隨即,他直接用英語和羅爾斯、費恩茨兩人交流道:“如果我想為福州船政購置全套的新式生產機械和設施,以及配套的相關工藝專利,大約需要多少錢?”
費恩茨很客氣的答道:“胡少,那會需要一筆巨額的資金,船務局的設施更新會耗費最多的錢,僅對三個船塢的整改費用就可能高達近百萬美元,想要制造更好的火炮也需要從英國和美國購置設備,如果只是要維持現有的生產的規模,這筆費用大約要在三十萬美元。然而,您還必須考慮到火炮、炮彈等等,這樣的一整套的投資會非常驚人。我認為鋼鐵廠和冶銅廠最好是轉賣給其他商人,由他們自己募集資金進行更新,福州軍工廠只需要和他們購買現成的鋼材和銅料。”
胡楚元的想法也大致是這樣的。
他就打算將福州船政下屬的鐵廠、銅廠轉賣給江南商行,由江南商行開設江南礦務局,在通過礦務局分設各種冶金廠、鋼廠、化工廠,將原材料開采、冶煉業務集中在江南商行,利用規模優勢降低成本。
感覺費恩茨并沒有提前計算出所需要的經費總額,胡楚元就和他道:“這樣吧,你回去之后重新整理一下公報,就按照你提出的這個設想,初步核算一下所需要的費用,并將需要購買的新設施和專利技術都列成清單。”
費恩茨微微點著頭,道:“非常樂意效勞。”
他和羅爾斯等人仍然屬于旗昌洋行和江南商行合辦的江南技術局,眼下只是臨時擔任胡楚元的私人顧問,和福州船政沒有任何關系。
對于這些人,胡楚元也沒有想太多,介乎于信任和不信任之間,只是花錢請他們辦事。
等費恩茨等人離開,華蘅芳就和胡楚元嘆道:“提調大人,洋人不可盡信啊,每來一批人都會將上一批洋人引進的設備批評一翻,要我們引入新設備,來來去去,花費頗多。其實,我倒覺得很多設施改一改就能繼續使用。再說了,國內主要使用的火炮洋槍都是用黑火藥為主,改用褐火藥,大家的炮彈都不能相互配套,浪費頗大啊!”
胡楚元嗯了一聲,也在心里琢磨著。
褐火藥最主要的優勢是在遠程火炮上,由于燃燒速度較慢,它對大口徑火炮的膛壓較低,比較適用于大口徑炮彈的發射藥。這種炮彈的出口速度會比較低,如果將火炮的炮管延長到一定程度,使用這種炮彈的射程就會增加很多。
它的缺點和黑火藥差不多,主要是殘渣遺留較多,燃燒產生的白煙很多。
就目前這個時間段來說,褐火藥是有優勢的,尤其是在炮臺和艦船上,可在1890年開始,它就將會被無煙火藥取代。
考慮中法戰爭在即,胡楚元還是決定使用褐火藥,哪怕是僅做為一種過渡。
想到這里,他就和華蘅芳道:“設施改進的事情就由您來負責吧,可是呢,褐火藥還是要用,至少福州船政得先用。至于其他的設備呢,也是時候該換一換了,我的目標是要讓福州船政成為亞洲第一的造船廠和軍工廠,多花點錢也沒有關系。”
華蘅芳道:“那行,我這就去找吳正丙吳大人商議此事。”
胡楚元點了點頭,目送他離去。
隨即,他將那份公報繼續拿起來重新瀏覽,邊看邊想,他覺得,有必要將這份公報抄錄多份,讓左宗棠、何璟、沈葆楨和船政衙門的每一名官員都明白差距有多遠,大家的責任由多重。
想到這里,他就直接將時任總務處司務的張百熙喊過來,和張百熙吩咐著這件事。
他剛和張百熙談完,胡榮就匆匆走進來,稟告道:“東家,德拉諾三世先生和伍淑珍小姐都來了,人已經到了碼頭,還帶了十幾個洋人呢。”
胡楚元喜出望外,立刻起身出去迎接,到了衙門大門外,他就看到了那些人。
人數還真不少,伍淑珍和菲斯特-德拉諾三世走在前面,身后有十多位洋人,都帶著很多行李,看起來是要在這里住很久呢!
見到胡楚元,菲斯特-德拉諾三世就快步上前,用半生不熟的漢語和胡楚元道:“胡少,最近可好?”
“托您的福,一切都好的很!”
胡楚元笑了笑,邀請這群人都先進入船政衙門,菲斯特-德拉諾三世優先替胡楚元引薦了一位朋友——太古洋行的首席合伙人RS巴特菲爾德。
除此之外的那些洋人都是萬旗洋行最近在美國招聘的技術工程師,大多都是胡楚元現在急缺的,一起隨行過來,先到福州船政替他壯一壯聲勢,幫點忙。
胡楚元笑的挺開心,至于RS巴特菲爾德會這個時候來找他,無非就是為了夏絲收購的事。
讓華蘅芳、費恩茨等人招待那些新來的技術顧問,胡楚元先和伍淑珍、菲斯特-德拉諾等人一起進了衙門的花廳里。
伍淑珍還是那么漂亮優雅,身穿一襲白色的洋紗裙,還戴著一頂漂亮的帽子遮擋南方炙熱的陽光,睫毛悠長,雙唇上抹著乳紅色的晶瑩紅膏,顯得更為獨特和高貴。
等下人們上了茶,她就笑瞇瞇的問胡楚元:“聽說可閩南人不好惹,也不知道你在福州船政的位置上能不能坐穩呢?”
胡楚元笑道:“非常穩啊,你來的時機還真巧,我差不多也是剛將這里的人事收拾一遍,一口氣裁撤了近四十位官員,剩下來的人都是很有點能力的,我也都收攏的差不多了。”
“這樣啊……!”伍淑珍不置可否,她對滿清的官場并不熟知,但也知道胡楚元不是個莽撞的人,他敢做,說明是絕對有把握。
過了片刻,她和胡楚元笑道:“福州應該是個很漂亮的地方吧,如果你有空的話,能不能陪我到處轉一轉,難得能回國,我當然是很想多看一看那些美麗的風景!”
胡楚元笑了笑,道:“為什么不能呢?”
伍淑珍也微微的笑著,又看了看菲斯特-德拉諾三世,道:“不妨先說一說公事吧,RS巴特菲爾德先生應該是很急著達成協議吧?”
菲斯特-德拉諾三世點著頭,隨即就和胡楚元道:“胡少,今天的夏絲收購又是你的天下了,江浙兩地的特級生絲和一級生絲幾乎有90的份額集中在你的手中,而我們各家洋行要的就是這些生絲。RS巴特菲爾德先生是我在中國的朋友,他非常希望從您這里購買更多的生絲。”
胡楚元笑瞇瞇的頷首,用英語和RS巴特菲爾德道:“我很高興太古洋行直接來找我商談,你們想要購買更多的生絲,這一點,我很支持,只要太古洋行愿意提供更高的價格和更好的付款條件,我很樂意將生絲賣給你們。”
RS巴特菲爾德說道:“胡少,您是一個非常厲害的商人,對于整個洋行市場,您也很清楚,太古洋行在英資洋行中只能算是中等規模,可如果您愿意長期給我們一個優惠的價格,支持太古洋行的發展,我們很愿意將部分的股份轉讓給您。并且,我知道您在大清帝國的政壇也有一些特殊的需要,而太古洋行很愿意提供這些幫助。”
很多年后的太古洋行或許是非常強大的,但在這一階段,他們還遠遠不如沙遜、怡和兩大英資洋行,也完全不能和江南商行相提并論。
聽著這番話,胡楚元悄悄的思索著,不時用指尖敲打著桌面。
過了片刻,他一抬眼連,問RS巴特菲爾德道:“太古洋行愿意轉讓多少股份給我?”
RS巴特菲爾德伸出兩根手指,道:“兩成的股份,這是我們所能承受的極限。”
“哦?”
胡楚元不免有些懷疑。
他不急著答應,或者拒絕,就慢慢的考慮著。
見他不說話,身為中介人的菲斯特-德拉諾三世忍不住問道:“胡少,你是怎么想的呢?”
胡楚元又想了片刻,道:“20的股份少了點!”
RS巴特菲爾德忍不住的問道:“那么,您大概想要得到多少股份?”
胡楚元道:“雖然我在生絲價格上一直會保持較低的價格,但不是所有洋行都能買到的,未來,我會逐漸控股多家洋行,只有我控股的洋行可以買到足夠數量的生絲,并利用價格和數量的優勢在各國市場競爭,排擠其他洋行。除了生絲,我還會進入茶業、糖業,并會給予太古洋行足夠多的資金,幫助太古洋行在各國及殖民地內發展,太古洋行在英國代理產品,也可以優先通過我在國內的商業渠道銷售。總之,和我合作的好處是非常多的,但和我合作的代價也是很大的,RS巴特菲爾德先生,您可以多考慮幾天。”
“這樣啊……?”RS巴特菲爾德悄然感到特別的驚詫。
胡楚元所提議的合作比他預想的要廣泛,居然會提供這么多的好處,這遠遠超乎他的預料,可前提是要轉讓更多的股份。
胡楚元也不急著定下來,就和菲斯特-德拉諾三世、RS巴特菲爾德閑談似的談談自己對合作洋行的想法。
在他的計劃中,和他合作的洋行都不需要再在上海保留太多人員,將貿易利潤更多轉化為本國及殖民地的投資,只要他繼續持有洋行股份,就可以源源不斷的將生絲、茶葉賣給他們。
此外,江南商行旗下的江南農業合作社會逐漸成為江南五省最大的銀行業務,這可以為雙方提供穩定的白銀供給。
第三,雙方貿易可以不在使用白銀交易,而是使用雙方的各國貨幣,直接按匯率進行貿易。
不僅與此,胡楚元會逐漸控股多家洋行,每家洋行的定位也不相同,德國洋行偏向于軍工機械、化工和重工業投資,法國洋行集中向紡織、化工、礦產投資,英資洋行偏向于上海和香港的地產業、國際航運、石油礦產、原材料投資,萬旗洋行則主要向金融方向發展,也涉及上海、香港的地產業,遠東海洋航運和國際貿易代理。
大家的分工不同,合作起來的利益就越大。
能夠有資格、機會和胡楚元合作的人并不多,但毫無疑問的是,只要和他開始了合作,生意就會越做越大,好處也是非常明顯的。
胡楚元其實是一個很擅長用看似漫不經心的閑談來挑動別人的人,因為和正常的商人相比,他更富有遠見,他給萬旗洋行、太古洋行做一個規劃,這個規劃就可能是長達百年的。
比起正常的商人,胡楚元還更敢想,更敢做,野心和能力也更大。
他就明明白白的告訴菲斯特-德拉諾三世和RS巴特菲爾德,他至少要控制六到七家洋行,英美法德各有一家,其他的則看情況。
如果他無法并購較大規模的洋行,那就支持小洋行,讓小洋行在五到十年的時間成為大洋行。
在這么多的洋行中,他還能互相協調,確保每一家的主攻方向不同,確保每一家的利潤和未來。
他這種大的魄力和想法,不僅僅讓菲斯特-德拉諾三世和RS巴特菲爾德感到窒息般的害怕,也讓伍淑珍由衷的贊嘆——這個人太厲害了。
在這諾大的中國里……絕對找不到第二個這種人。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長處和短處,只是開幾十家店鋪,經營一個中等規模的商號,胡楚元絕對不是喬致庸的對手,也不一定就是徐潤、盛宣懷的對手。
可是,當你給胡楚元江南商行、中信公司這么大的舞臺,又有陳曉白、譚義云、柳成祥等一大批經營人才幫忙打理生意,他只需要用心的去規劃、設計思路。
在今天的中國,確實沒有人能是他的對手。
而且,他說的這些事,他也都能辦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