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政景是二房“政”字輩除了家主之外碩果僅存的男丁,今年二十有三,最有可能成為下一任家主。倘若這一任家主沒有英年早逝,他將來就是“智長老”的接班人,所以即便他這個人再怎么沒原則,說話的分量卻很重。
“吃飽了都滾蛋,各找各娘,別都杵在這兒讓人看著心煩。”梅政景不耐煩被人圍觀,他頓了一下,又想起來一件事,“亭君,回去跟那老不死的說,我帶十四去祠堂領罰。”
梅亭君頓住腳步,恭聲道,“是。”
“姐姐。”梅如焰方要說話,便瞧見梅政景瞪過來,于是將到了嘴邊的話咽下去。
梅如晗連忙拉著她一起離開。
只消一眨眼的功夫,熱鬧的飯堂里就只剩下了梅政景和安久二人。
梅政景舉步離開,安久便跟在他身后。
出了飯堂的門,穿過一個花木繁茂的院子就到了山洞。
洞中的道路九曲回腸,里面沒有點火把,剛剛進入的時候還能借著外面透進來的光亮看清路,走了十幾丈之后已經幾乎伸手不見五指了。
滴水聲被巖洞擴大,梅政景的腳步輕不可聞,分明是兩個人,卻只能聽見一個人的腳步聲,氣氛顯得十分詭異。
走了一會兒,梅政景突然頓住腳步,他訝異的發現,安久也立刻停住。
“你跟著我做什么?”梅政景道。
安久的視力極佳,這樣的光線中還能依稀看清他的面容上帶著笑,“你不是帶我去祠堂領罰嗎?”
“哈哈。”梅政景伸手拍拍她的頭,“說著玩,莫當真,下回你真殺個把人,我再帶你去不遲。”
“為什么幫我。”安久道。
梅政景斂起笑容,不悅道,“我這個人從來剛正不阿,何來偏幫之說?不許胡說。”
“抱歉。”安久現在沒有心思跟他玩,“梅府是個殺手組織吧。”
梅政景不知道“組織”是何意,但“殺手”兩個字他聽懂了,也能意會出安久這句話的意思,他再次仔細打量眼前的少女,評價道,“不似豆蔻年華。”
安久心中很急切的想知道,但她耐住性子沒有追問。
“殺手啊。”梅政景咂嘴道,“不完全是,但也差不離。”
安久心中原本沒有抱著得到回答的希望,沒想到他竟然這么輕易的就說出口了。然而給出的,卻是這樣一個殘酷答案。
即使早就有所預料,安久依舊難以接受。
“呵。”梅政景一聲輕笑,顯得五味雜陳。安久辨不出其他情緒,但個中嘲諷的意味很清晰。
他低喃,“真不知圖什么。”
梅政景悄無聲息的離開,不知走了多遠,山洞里響起他的帶著回聲的言語,“你是梅莊之人,普天之下,除了皇族,你殺任何人梅氏都能兜的住,只是要記住,不得殺害手足至親,否則這天下雖大,也絕無容你之處。”
山洞中響起骨節咔咔聲,安久修剪圓潤的指甲深深嵌入手心。
“疼。”梅久氣憤道,“你還沒鬧夠嗎?”
安久未答話。
梅久以為她總算有所收斂,“你這樣一鬧,我日后如何與族中兄弟姐妹相處?你讓母親和妹妹怎么辦?”
“你知不知道。”安久冷冷道,“不是所有人都如你一樣累贅,總想著依附什么去生存,梅嫣然和梅如焰到哪兒都能活下去,你離開她們卻只有死路一條!既然是個無能的東西,就不要擺出一副保護者的姿態惡心人!”
梅久第一次覺得,原來言辭也能殺人于無形,這些話就像一只手緊緊扼住她的喉嚨,讓她無法喘息,亦發不出聲音。
安久沒有打算放過她,繼續譏諷,“這個家族以殺人為生,你根本不需要與兄弟姐妹相處,因為,手上染血的人沒有資格擁有親人!”
感覺到梅久的消極,安久勾起嘴角,緩步往清明先生的居所去。她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強大自己的機會,只有好好學習在這個世界生存的技能,才有機會選擇自己自己的道路。
回到清明居時,陸清明正在講禪,院子里擺了蒲團,眾人盤膝而坐。
陸清明已經換了一身禪衣,一身清爽的盤坐在池塘邊的巨石上,須發如霜,雙目空明,與晨間狼狽模樣截然不同。
陸清明目光停留在橘樹下的安久身上,似是看著他,又似不曾看她,“寧靜源于內心,勿向外尋求。放下昔日的煩惱,亦不擔憂未來,不執著現在,你的內心就會平靜。內心不嫉妒他人,也不貪婪任何的事物,無私欲,無論何時,內心都持有寧靜。莫把所得的估計過高,莫嫉妒他人,莫羨慕他人。如果你嫉妒了別人、你一直羨慕別人,便不知自己心即是佛,你就得不到寧靜的心靈。當你懂得體會孤獨的恬靜,便不再孤獨。”
當你懂得體會孤獨的恬靜,便不再孤獨……
安久心中重復這句話。
陸清明問道,“你狀若思索,可有所得?”
眾人順著他的目光回過頭,看見站在橘樹下美麗而孱弱的少女。橘黃累累碩果之下,她的面容明麗卻不秾烈,只是臉上浮起笑的時候,莫名冷艷。
她道,“先生是在教人自娛自樂,不過孤獨就是孤獨,再怎么恬靜也是孤獨。”
“好一塊頑石,只是不知道撬開之后是美玉亦或依舊是頑石。”陸清明呵呵笑道,“你先去放羊吧。”
安久道了一聲是,轉身出了院子。
“叔果然未曾帶她去祠堂領罰!”梅亭瑗恨恨道。
“梅七,你去摘十筐桔子給幾位長老送去。”陸清明道。
梅亭瑗知道這是對自己內心不寧靜的懲罰,便沒有分辨,起身去摘桔子。
安久循著味兒找到屋后,把所有的羊都從圈里放出來,趕著幾只頭羊往南坡去。
梅亭瑗站在橘子樹上看見這一幕,不禁嘀咕道,“還真會放羊。”
安久的祖母家有個農場,小時候偶爾會去玩,幫著放羊,祖母過世以后,農場轉賣,她便一直生活在城里。直到開始以殺人為業,閑暇時常常重溫兒時經歷,只是那種無憂無慮再也無法尋回。
她一輩子有兩項最突出的技能——殺人、放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