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在祁陽縣停留的時間夠長,轉眼間,新年,快要到了。
日子始終很平靜,或許,是因為冬雪封路的原因,有什么異常的消息也根本傳不進來。
兩個小子越發的歡實了,現在跟兵蛋子們成日廝混在一起,邢滿子正式行使了做“跟班”的權力之后,展鵬展堂的說話習慣都開始向粗魯靠近。
沒辦法,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嘛,百十個漢子在一起,要學的文縐縐的還能嚇到人呢。
阿圓的忍耐力在小年這一夜爆發,只因為勉強把孩子們都攏在身邊吃了一頓團圓飯之后,夫妻二人又侍候著小的睡覺,好不容易才等都閉上了眼睛,正要退出房間,就聽見展堂的小嘴巴里吐出一句清晰的夢話:“滾你娘的!”
白承光起初還跟著笑了笑,軍營里這句話都不能算糙,只不過被這么小的孩子說出來,顯出幾分怪異而已。
當娘的卻呆愣愣站在孩子們的炕前自責了很久,兩個兒子都屬于早熟的,心智上不是普通的兩歲孩子可比,尤其是展堂的語言天賦學習天賦都很強悍,早就能識認大部分文字,聽懂成人所說的很多道理。
然而,在軍營里呆著,成天的跟著兵蛋子們瞎跑,到底算不算走上了歧路,耽誤了孩子們的發展呢?
當爹的能體會到一點媳婦兒是為什么不高興的,小聲的解釋一句:“這沒啥,頂多――以后我說說他倆兒,不學著罵人――”。
阿圓嘆口氣,腳步遲疑的走出了孩子們的臥室,宋好好的屋里早就熄了燈,安安靜靜的不需要查看了。
“承光。有了孩子以后,才知道做父母真的不容易。”夫妻二人在火炕上躺倒,阿圓的聲音有些沉重。
“是不容易。媳婦兒,尤其是你。自己把他們生下來,養這么大,吃了很多苦――”,這件事兒是白承光永遠的痛,任何時候說起來都覺得自己沒理兒。
“我不是要說這個。”阿圓在黑暗里擺擺手,大眼睛落在屋頂上:“我是覺得,一直以來。我總想給他們最好的生活,把他們教育成最優秀的人,可是,到底怎么做才能達到這個目的呢?什么樣的教育方式才是正確的呢?”
白承光的腦子就有些轉悠不過來了。誰家養孩子不是就這么順其自然的養著?還要半夜里不睡覺討論教育方式?
“咱家的娃兒哪一個都不比別人家的娃兒差!長大了那當然就是最優秀的人了,媳婦兒你瞎琢磨這個干啥?展鵬展堂是小子,身坯兒結實又聰明,咱們好好那更甭說了,誰見過這么好看又可愛的小閨女?”
談起孩子。白承光總是一臉的驕傲,就好像只有他們家這三個才是人間至寶,盡管也極力在人前控制住了這種超級顯擺的模樣,守著媳婦兒的面兒,可就不需要再謙虛了吧?
人家都說。孩子總是看著自己家的最好,真的沒說錯。
就連阿圓心中有數的宋好好的相貌,當爹的都認為那是人世間最漂亮的,阿圓大凡敢對這一點提出些異議,白承光就第一個不容許。
女孩子長得膚色黑,基本上跟絕世美女就絕了緣,再加上遺傳自她爹的銅鈴豹眼,當娘的打算以后就照著英氣勃勃去打扮了,但是當爹的總是把閨女當成是絕世美女的坯子,宋好好就越發的喜歡那些小女兒的絹花釵環零碎東西,這要是等以后非得裝扮的嬌滴滴的形象……
好吧,這件事還很遠,可以暫時不提,展鵬展堂的問題總得提早拿個主意出來吧?總不能真的就此放在軍營里長大,養出一身蠻力氣,再配上兩顆粗粗拉拉的腦袋,成為“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代表作品!
就算是以后非要走上他爹的老路,馬家的遺傳基因占了上風,兩個兒子都要在戰場上拼搏一生,那也得做個有頭腦有文化策略的將軍元帥的吧?
何況當娘的其實還竊竊的幻想讓兒子也留在自己身邊,做個小阿文那樣的文官之類的,或者接過自己的產業經商,都不失為一條光明大道啊,老這么留在軍營里,可就越發的跑偏了。
夫妻二人沒討論出結果,臘月二十四,祁陽縣令萬重陽,登門造訪來了。
這小子還挺客氣,置辦的年禮規規矩矩的,也并不貴重,每一樣卻都討了阿圓的歡喜。
主要是送給兩個小子的文房四寶和一摞書籍太及時了,那些書還有兩個手抄本,是萬縣令啟蒙之后的學習歷程,記錄下一個學子成長途中的一些疑惑和思考的痕跡,很珍貴。
還有萬重陽無意說出的一句話太合阿圓心意了:“我琢磨著展鵬展堂啟蒙的早,阿文司馬和袁府尹又寄予的希望很高,別耽誤了他倆的學業。”
不過,白承光就老大一個不愿意,什么耽誤學業啊?孩子們還沒滿兩歲呢,哪來什么學業的問題?
可是阿圓跟萬重陽談的太投機了,還專程把兩個小子叫回來,給萬重陽見禮,讓他們隨時在學習的問題上請教縣令大人。
兩個小子哪有什么問題?最近熱衷于摸爬滾打,或者騎在護衛背上跟著隊伍跑步追蹤,野外訓練對他們來說跟高品級的“捉迷藏”似的有趣,早就把“之乎者也”給丟到九霄云外去了……
白承光挺著胸脯驕傲的很,因為他的兒子正脆生生的問詢萬縣令:“萬叔叔多長時間能爬上山?您懂得怎么在野外判斷方向嗎?您射箭的本事怎么樣?會不會‘百步穿楊’?……”
這是明晃晃的用己之長去打擊別人的短啊,光爹點著頭還在鼓勵,自古文官與武官就彼此劃著界限,現在那界限都阻隔到兩歲的娃子身上了。
好在萬重陽也不是剛剛出道的傻小子,面對這種問題笑意吟吟:“叔叔我的才智有限,這輩子只能耍耍筆桿子動動嘴皮子,在武力上不打算去加強了,因為人活得時間太短,面面俱到是不可能的。”
“嘁――叔叔你這是沒本事!”白展堂的表情非常不屑,連偽裝的禮貌都忘記了:“會讀書算啥?把字認全了,然后往一塊兒湊,就成了文章,誰不會啊?但是男人家就要練就一身好本事,才能保護家人保護自己……”。
“對對對!萬叔叔,要做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大丈夫,就得身板壯,有武功!”展鵬跟著弟弟強調了一句重要性。
看看,就說這倆孩子跟著兵蛋子們給教歪了吧?把身板看的比智商重!
萬重陽自然不肯勢弱,憑什么說不會武功就不是男子漢啊?尤其是在自己喜歡過的女人跟前,說他不是男子漢,那就是在打臉!
“《左傳襄公九年》知武子已經說過:‘君子勞心,小人勞力,先王之制也。’《孟子》的《滕文公章句上》中曰:‘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于人’。這就是說,僅憑借身體的強壯處世,還要受讀書人的管理治理才行……”。
貌似這場爭論開始掉書袋了,萬重陽已經把武功的問題給拽到了“勞力者治于人”的角度,來強調讀書人的地位更高的論點。
“勞心者個個手無縛雞之力,勞力者伸拳出腳就能把勞心者打趴下!看還怎么治人?”展堂干脆不講道理了,揮著小拳頭跟斗雞似的,貌似想要把武力值再提高一步。
“停!”阿圓終于插嘴:“你們是不是都把話題引偏了?文,有文的優勢,武,有武的風光,文武有必要爭短長嗎?為什么不考慮做一個文武全才的人?能文能武的男子,那才是真的偉丈夫!”
萬重陽頗為遺憾的嘆口氣:“奈何少年起即寒窗苦讀,重陽沒有習武強身的機會,孩子們,世事總是無法兩全的,你得到的同時,必定也會失去些東西和機遇……”。
讀書人經常這樣,喜歡采用一種稍顯悲觀的態度看待世事的變遷,不像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漢子,根本沒有傷春悲秋的念頭。
白承光是主張孩子們這輩子練就一副好身板,跟著自己行軍打仗的,對于萬重陽的認為“無法兩全”之說也表示肯定,就是嘛,練武從軍,就沒有時間跟阿文似的,成天讀書了才對。
媳婦說的文武全才,那得多累人!
好在,小孩子喜歡挑戰,既然娘親說了,能文能武才是真正的偉丈夫,那就――文武全才好了!
“萬叔叔你別嘆氣,你辦不到的,我們肯定能辦到,不就是文武全才嗎?小爺我――”,展堂的話沒說完,阿圓伸手一個“爆栗”已經敲在了腦袋上。
“你還小爺?你是誰的爺?”
這軍營里真沒法呆了,兩個小子粗魯的不成樣了,阿圓又把手指探向展鵬,大小子一臉無辜的退到光爹身后擺手。
“承光,你們得開設新的訓練課程,軍漢們光是玩命兒訓練不管用,還得往腦子里填充些東西,重陽你想想辦法,從縣城里找幾個先生過來,最好還能懂點兵法,跟實際訓練能結合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