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是勛拜訪孫炎,并向郗慮提出由尚書臺負責蘭臺事務的同時,終于有消息傳來,徐忠、張剛之亂徹底平定。
小小的一場叛亂,竟然延續數月之久,方才底定,此皆曹昂用兵不得法之故也。且說此前徐、張二人攻陷新淦,隨即轉向東北方向流躥,曹家眾謀臣都判斷他們將會躥入揚州,以求扶保故主孫權,是勛因此請曹操下令揚州刺史魯肅調兵堵截,使與曹昂前后夾擊,則反寇睫瞬可滅。可是誰想到賊寇才剛入黟縣界,便有孫權舊將賀齊聚眾呼應,其勢愈熾。
賀齊字公苗,乃會稽郡山陰人也,根據“南人歸南,北人歸北”的政策,他得以留在江東,但是未能為新刺史魯肅所用,也受新崛起的“吳四姓”等豪門排斥,因而隱居歙縣。聽聞徐忠、張剛背反,賀公苗便召聚了舊部三百余人,前往相合。
徐、張即擁賀齊為主,賀公苗是知道魯肅不好惹的,因此力勸二賊停止東進,轉道而歸豫章,先在鄱陽再度大破太守潘濬所部,接著躥向南城。曹昂行動遲緩,才到臨汝,竟被叛軍從眼皮子底下流躥南下,僅能破其后隊千余人而已。
曹昂這下子真急了——要知道洪州南部和閩州地區丘陵密布,多山越蠻族,這要真讓叛軍躥入山嶺之間,再與山越勾結,恐怕一兩年間都未必能夠平定啊。他一邊奮起直追,一邊派人前往揚州,請求魯子敬發兵相助。
可是魯肅不敢發兵——開玩笑。你是都督荊、襄、洪三州軍事。卻管不到我揚州。而賊未入揚,我又怎能跨界動兵呢?可是曹昂終究是曹操長子,言辭懇切地寫來求援的書信,魯子敬又不好一口回絕,當下環視群僚:“長公子未能破賊,乃其軍中無能謀之人也,誰愿前往為輔?”
一個年輕人挺身而出,拱手道:“末愿往也。以解使君之難,平江南之亂。”
魯肅定睛一瞧,當即大喜:“若得伯言前往,料其亂不足平也。”
陸議本乃是勛與“吳四姓”之間的重要聯絡人,曹操曾一度許諾,若得平吳,即以會稽一郡以酬其功。可是誰想到孫權最終被迫投降,仍得以保留了會稽太守之職,于是魯肅就跟陸議打商量,說閣下乃為會稽郡丞。實執郡務,如何?反正孫仲謀一介降將。終究不可能再交給他一郡之全權啊。
陸議這時候還沒有改名為陸遜,可是謙遜之德似乎早已深入了骨髓,擺手推辭說:“議前與是公聯絡,以定江東,為國家也,非為身謀。承使君美意,然論及學識、治才,臣不如家叔父也,請以讓之。”
陸議所說的“家叔父”,就是前廬江太守陸康之子陸績陸公紀,其實比侄子陸遜還要小上四歲。想當年陸康去世的時候,陸績年僅八歲,名義上繼承了陸氏大家長的位置,實際就一小孩子,啥都不懂,于是十二歲的陸議便挺身而出,為叔叔“綱紀門戶”。結果陸遜跟“吳四姓”間往來折沖,因為年輕,也就混一各處臉熟而已,陸績閉門讀書,倒因此而聲名大盛,與顧雍子顧邵(同時也是陸績的外甥)齊名,陸遜、張敦、卜靜等輩反倒亞之。
——沒辦法,經學世家即以經學立身,本事再大也不如書讀得好,而至于讀死書是不是真能裨益國家社會,那就天曉得了。
不過錐處囊中,必然脫穎而出,陸議在揚州,其名雖不如陸績之盛,但先得是勛青眼,繼而又因讓官一事深受魯肅敬重。于是魯子敬頷首允準,奏請以陸績為會稽郡丞,同時征召陸議入幕,為其師友。
這回曹昂抓瞎,魯肅想要派人前去相助,陸伯言見獵心喜,排班而出,毛遂自薦。魯肅大喜道:“若得伯言前往,料其亂不足平也。”于是資助錢糧,使陸議于會稽郡南募得山民六百,西進以援曹昂——這是志愿軍啊,不是我揚州官兵,派去幫你既不違國法,又顧及了人情,此兩全之策也。
陸議翻越仙霞嶺進入洪州,與曹昂會合。曹昂問他破賊之計,陸議就說啦,即便您從荊州、湘州帶過來千軍萬馬,那也于事無補,不如即陳兵臨汝,等著看我破賊好了。為什么這么說呢?因為洪州南部和閩州地區,道狹山險,百里而不同風,無論平地的漢民,還是山間的越民,都很排斥外來人口,荊湘兵來了,不但人地不熟,甚至還可能被目為侵略者,到處遭受提防和坑陷。加上山地不適合大兵團機動,您帶得兵越多,損耗越大,卻很難收獲勝利的成果。
當然啦,也不是說公子您這個都督荊、湘、洪三州軍事是虛的,沒有蛋用,作為大后方的荊州、湘州,除人力外,確實有一樣東西可以在戰爭中派上用場,因為這東西沒有地域區隔,舉世皆通——此即money也!
您調派些物資給我,我就在這六百會稽兵的基礎上,再于本地征募土人為兵,用以進剿,則必能奏功。
軍事方面,曹昂是二把刀,但他深信姑婿是勛是很能打仗的(就理論上而言,這是一個思維誤區),而是勛曾經在曹操面前大力鼓吹過魯肅能戰,魯肅又在來信中盛贊陸議——曹子修有一個極大的優點,就是尊重人才,并且敢于撒手,于是他便聽從了陸議的建言,并付之以專斷之權。
陸議即在臨汝、南城間統計戶口,招募部曲,很快得兵三千。他先用這三千多人進剿尤突等山賊,一則練兵,二則避免彼等與叛軍相合。到了十月間,自覺時機成熟,終于請求曹昂率大軍從北面施壓,他卻繞之東南,對盤踞南城的叛軍發起了迅猛進攻。前后三戰。最終徐忠、張剛戰死。賀齊兵敗自殺。亂事乃平。
曹昂一方面解散所召集的兵馬,遣人快馬歸報安邑,同時表薦陸議為臨川郡守——反正這地方是你平定的,人心你也得著了,干脆就讓你來治理算了,估計換了別人也未必能夠搞得定。
是勛得著平亂的消息,估計比曹操還要早,聞訊不禁陷入沉思——曹氏諸子謀嗣之爭。估計又將掀起新的啦。當初放曹昂于外,固然煽動起了諸子覬覦世子寶位之心,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等于將此事暫且擱置下來了,如今亂事既平,曹昂可能很快便將返回安邑,到時候曹操又將如何安排他呢?
終究他在名義上等同于嫡長子,又是曾經的公世子,不可能長久置于曹操身邊,卻不正其名位的——那不是明擺著告訴天下人。曹操并無立其為嗣之意嗎?
徐忠、張剛之亂,平得相當難看。此亦眾目所睹也,尤其是還有對比——同樣受命平亂的曹操之子,還有一個廣衍長曹彰曹子文。想當日壺口山煤礦胡工暴動,躥入朔州,曹操即使曹彰督屯兵離石的夏侯蘭率軍往討,結果曹子文三下五除二,用了還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便即奏凱,將叛胡屠戮干凈,一千多顆首級腌好了車運安邑。曹操大喜,竟然破例啟奏天子,以軍功請封曹彰為關內侯。
此舉確實跌破了很多人的眼鏡——卞夫人三子,一般認為曹丕、曹植二人乃嗣位最有力的競爭者,曹彰雖為三男,卻不但屈于兄下,抑且不在弟先。然而由此一來,他一躍而成為曹家第二代中首位封侯之人——就連曹昂都沒能落著個爵位,無他,爵以賞功,曹昂幾無軍功啊——呼聲瞬間看漲。
是勛就此事請教關靖的意見,關士起淡淡一笑,回復道:“若魏王即薨,子文公子必得嗣位也。然魏王見在,逮天下大定,鑄劍為犁,則侯亦何用耶?”除非曹操馬上就掛了,否則等到天下平定了,必然重文而輕武,到時候軍功管個蛋用啊,能吃嗎?
這時代終究不是秦漢交替之際啦,儒學大盛,文官吃香,再想象漢初一般,軍功貴族得掌大權,可能性是相當之小的。那么身有戰功,得封侯位,受到武將們擁戴的曹彰,等歲月太平了,他的影響力會大過那些與經學世家或者行政官僚關系更密切的兄弟們嗎?曹操又會如何取舍?
是勛循著這個思路想下去,就覺得有點兒腦仁兒疼,而且估計曹操會比自己更加頭痛——算了,管他嗣君為誰呢,我先搞好手頭的工作再說。
他決定一改昔日華歆無為而治的方針,對尚書臺來場華麗麗的大變革——多少也彰顯一下自家的存在吧。
于是上奏劉協,說尚書臺地方逼仄,不便辦公,希望可以挪個位置,而且人員不齊,也希望可以盡快補充。此外,蘭臺既同在禁中,再由御史中丞負責就不大合適啦,最好能夠劃歸尚書臺管理。
劉協一概準奏——反正他知道就算反對也沒蛋用,況且也都不算什么大事兒,既威脅不到自己的地位,也落不下自己的面子。于是是勛便巡游宮中,挑了一片好房子作為尚書臺新的辦公地點,開始動工改造。
禁中俗稱“內廷”、“內朝”,但理論上還可以再劃分為內外兩個部分,內中之內,就是天子一家日常起居之處啦,內中之外,則是內朝官的辦公所在,以及天子召見外臣的場所。如今政歸安邑,許都的內外朝同時萎縮,天子更是除慣例的朝會外,輕易不見臣子——見了也沒什么事兒可辦哪——所以大片宮殿空著。是勛心說這不浪費資源呢嘛,干脆拿來我用得了。
在新修尚書臺的同時,他又多劃了幾棟房舍給蘭臺——藏書只可能增加,不可能減少,而且我打算往里塞人啦,就怕舊有的規模不敷使用。
那么,人由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