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超并沒有完全采納趙云所建議的固守策略——一來不符合他個人用兵的風格,二來其麾下多西涼羌騎,憑堅而守,難以發揮出固有的威力來。于是馬孟起在反復籌思,并與諸將商議后,即分派職司,分守各城,自己卻親率八千兵馬,疾行向西,馳援石泉。
同時,馬超還寫信給鎮守巴中的甘寧,請求派兵北上,以援漢中——你不打算摻和二劉之爭,但守漢中不能不應吧?
然而馬超緊趕慢趕,還是遲了一步,才至赤阪,即得傳報,石泉已失。他與馬岱商議:“若吾立營赤阪,與城砦犄角相夾,即魏人數萬來,亦可敵也。然恐其循南道,往取城固,奈何?”
從石泉縣指向漢中盆地,共有南北兩條道路可行。一是先北后西,循沔水直薄赤阪正面。赤坂位于漢中盆地的東端,砦南依山,向北尚有十多里的平緩坡地,便于騎兵馳騁。馬超即欲南向而背山立營,若魏軍全師來攻,赤阪守軍乃可擾其后路;若魏軍攻打赤阪,或分軍為二,馬家騎兵正可于緩坡上沖擊、踐踏之。馬孟起對于自己麾下騎兵,以及自己的將騎能力還是很有信心的,而且預估魏軍倉促來攻,又是走的沔水沿岸或者子午谷那般險峻之途,騎兵數量不會太多,即便以寡敵眾,自己也有相當大的取勝可能。
然而從石泉出兵,還可以先西后北,直接穿插到赤阪西面的城固東南方——道路雖然更加險峻,但路途較短,未必魏人不會循此捷徑啊。一旦魏軍圍了城固,西可直取南鄭,馬超必須從赤阪倉促回援,如此則主客易勢,大為不利。
按照趙云當日的建議,之所以打算暫且放棄石泉,把西線最遠守到赤阪。就是因為此處已入漢中盆地,便于才剛來援的馬家騎兵馳騁。若馬超能先抵石泉,雖然道狹山險,騎兵難用。但若能將魏軍阻擋在石泉以西,騎兵下馬守城就下馬守城吧,哪怕傷亡再大,能使魏人不得入平,也算勝利。可是如今救石泉不趕趟了。那么他就必須考慮充分發揮騎兵的機動力和沖擊力——是協助堵口呢,還是干脆把敵人放進來打呢?怎樣才更有利?
馬岱說了,你若想將魏軍放進盆地來打,就必然棄守赤阪——要還堵在赤阪,萬一人家走南路可怎么辦?那就只能將防御重點放在城固啦。然而:“魏人在山,易敵也,若得入平,所恃唯本部三千騎,眾寡太過懸殊……”
蜀軍的強項是山地戰,而不是平原戰。一旦魏軍入平,刨掉三千騎兵,剩下那些步卒,尤其是精銳已被抽調一空的原漢中軍,恐怕不是他們的對手——“故弟以為,仍以守赤阪為佳。”至于南路,只好派一支部隊去堵口啦。
馬超說好吧,便即于赤坂城北布營,遣使通傳南鄭,命漢中將杜路率兩千步卒以援城固。于其南側斷道而砦。
其實于此同時,魏軍方面,在奪取石泉以后,對于該循北道而行。還是循南道而行,也展開了一場大爭論。曹真建議走南道:“吾今倉促入漢,后援未知何日至也,不得不用險耳。聞敵已援赤阪,則若能突出南山,以圍城固。則可阻之于城固東,別軍倍道而行,一日一夜可至南鄭,即不能遽克,亦大搖賊心也。”
關鍵問題是,法正在漢中的部署早就通過間諜傳至了長安,當時曹真瞧著就不禁頭疼,心說這重重城砦,互為依托,得填進多少人命去才能打開一條通路啊?所以他一得著消息,蜀中內亂,劉封、黃權抽調相當數量的漢中軍南下,旋即張飛也被部將所刺,就覺得真是天賜良機,一方面急向洛陽稟報,一方面整備兵馬,預先做好了南侵的準備。一等曹操發兵詔令到來,曹子丹急不可奈地就揮師啟程了——跟他當日在高句麗境內的穩妥姿態,幾乎判若兩人。
當然這是因為當日侵伐高句麗,曹真并沒有太大動力,就覺得勝亦無益,敗則可恥,再說是勛也命令自己持重而前嘛,那就慢慢悠悠地走吧。如今可是難得的滅蜀良機,只怕自己遲得一步,形勢再變,不但難以取下漢中,甚至麾下這兩萬人馬都有覆滅之虞——該冒險的時候,咱還必須得冒險。
因為根據間諜的情報,漢中步防主要面朝北方,從各谷口直到南鄭及其左右陽平、沔陽、黃沙、成固、赤阪、石泉一線,是層層設砦,防守得如同鐵桶一般。但是對于漢中盆地南側,則相對疏忽了防御——一方面魏軍很難抄到南線來,二則蜀漢也拿不出更多的兵馬來全方位設砦了。
所以城固南側的山口,原本是并未布防的,故而曹真才想冒險從南道而行,一舉突出山道,直取城固。
可是荊州大將牛金卻反對曹真的方略,主張從北道而行。他的理由也很充分:間諜沒有探到,未必城固以南真的沒有設砦防守。原本那地方確實是不用守的,但自從咱們拿下了房陵郡,直接威脅石泉,蜀人就應該考慮到一旦石泉失守,則城固以南就是一大破綻。好吧退一萬步說,彼處原本無砦,那你怎么知道如今蜀人不會遣一軍前去封堵呢?
曹真說正因為有這種可能性,咱們才要快速從南道而前。如今漢中兵力不足,未必能派多少人分守城固以南,就算派出去了,倉促間也立不下堅砦來。倘若延誤了軍機,真讓他們把砦子立了起來,咱們就再也無隙可趁啦。
牛金搖搖頭,說無隙可趁就別趁唄。走南路最大的危險,就是糧草運送不易,一旦被人堵住了山口,恐怕進無所據,退無所依,肯定會吃大敗仗。走北道就輕松多了,可以通過沔水,源源不斷地從荊州運送糧草過來。曹君侯你不走正道兒,卻偏要冒險,我真是很難理解唉。
曹真說正因為糧草不足才要冒險哪,就算走北道,荊州軍主力大概是要溯江而上,去打巴郡的,也給不了咱們太多糧食,一旦頓兵在赤阪城東,不得寸進,恐怕最終只有打道回府的命啦。
二將各執一辭,誰都說服不了誰。關鍵曹真在曹操離開長安后受命統轄關中各路人馬,而牛金卻是荊州將,曹真根本管不了他。至于荊州方面的主將司馬懿,目前可能還未能抵達南郡——就算已經到了,曹真也沒那么多時間再寫信去跟他打商量啊。至于全軍總指揮、大都督是勛,才剛得報,已入長安——要是去是勛面前打擂臺,照樣緩不濟急,那還不如直接聽了牛金的話呢。
曹真左右瞧瞧,徐晃和申儀都不說話——若呂子明在此,或能相助我也。只可惜呂蒙原定合后,結果才跑半道兒就被是勛給召走了——是勛琢磨著我打仗是二把刀,身邊兒必須設一位稱職的參謀才是,雖然遣人去召沮授,可惜還且趕不過來哪,既然呂蒙合后,才剛進入子午谷,不如將其召至身邊來吧。
正在爭論之時,忽聽一人道:“北路固穩,然南路亦不可不行也。”
牛金瞥眼一瞧,此人非他,正是昔日在奪取房陵郡過程中立下大功,欽命指為南郡兵司郎中的馬謖馬幼常。牛金不禁一皺眉頭,心說你哪邊兒的啊?你怎么幫著關中人說話呢?
馬謖先朝牛金拱手致歉,隨即一指地圖:“我軍欲向南鄭,則南鄉不可不取也。焉知巴中不遣軍來援?”
從石泉直線向西,還有一個南鄉縣,縣城很小,估計也就五百多戶人口,即便加上周邊百姓,也上不了五千人去。關鍵是南鄉境內有一條小路,翻越重重山巒,可以南抵巴西郡的宣漢縣。倘若甘寧遣一軍由此而來,不管咱們走南道還是走北道,都容易被敵軍抄了后路。
曹真和牛金之所以沒有考慮過這一危險,是因為這條道路實在太難走啦,距離又遠,從漢中遇險,遣使去向巴中求救,巴中再遣軍來,就算最快也得十三、四天。曹真心說我要半個月都圍不了城固,那還是直接卷鋪蓋回家吧;牛金也想啊,若半月突破不了赤阪防線,估計糧運要出問題,還是退守石泉為好。
但是馬謖說了,誰都不敢保證,甘寧沒有早就接到張飛的命令,請他派兵來助守漢中,說不定這回兒甘興霸都已經在路上啦,那怎么辦?故此我軍必須得派遣一支兵馬,搶先奪取南鄉城——“謖請率軍前往,為二位將軍防守側翼也。”
倘若是勛在這兒,一定會點頭:“幼常所言甚是。”跟著立刻就搖頭:“然幼常未經戰陣,不可往也。”開玩笑,說你馬謖“紙上談兵”可能有點兒過了,但你運籌帷幄,無不中的,臨陣指揮,錯漏百出,那可是史有明文記載的——諸葛亮敢用你,我可不敢用你!
然而曹子丹和牛金卻并沒有這般認識。牛金是見識過這小年輕戰略眼光和個人膽魄的,當即首肯,曹真一瞧——你的人你當然熟悉啦,你說可以,那就他吧。于是即遣馬謖率軍四千,去取南鄉。隨即又計議了半晌,曹真實在說服不了牛金,最終只得同意從北道而行。
于是當面就跟馬超撞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