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勛猶豫了好一會兒,最終還是沒向郭嘉道出自己乃穿越而來的真相因為眼前這位雖然命不久矣,可終究不是自己話一說完,他立刻就會翻眼瞪腿咽氣的,要是再把這話傳給別人,尤其是曹操,那可如何得了?
這種真相,只能說給二十、二十一世紀之交,穿越文學尚未勃興,更未泛濫之前的人們聽,對方才真有可能當你是信口胡謅或者發癔癥,百分百地不相信。而這個年月的士大夫,除非王充復生,否則都是多多少少難逃迷信束縛的,未必就會把你的話全然當作春風馬耳。那么在此時代的人們理解當中,后世穿越而來,知曉原本的歷史軌跡,那是何意?那必然是有“天命”加身啊!
這話若是傳入曹操耳中,是勛又將如何自處?就好比他還叫阿飛的時候,跟真氏勛編造神仙入夢授課的謊言,即便再如何荒誕無稽,氏勛都會有一兩分的相信;然后若非自己及時改口,說其實沒學到什么,神仙只叫自己等著遇見貴人,說不定就被氏勛給宰掉了。一介鄉下少年尚且如此,更何況已為人臣之極的曹操呢?臣子在君主面前暴露其有“天命”,那不是找死呢嘛!
即便蕭何為劉邦舊友,對其政權不可或缺,更兼手無兵權,倘若蕭何有“天命”在身,你瞧劉邦會不會趕緊地除掉他?
所以啊,還是別為了一時發泄的痛快,給自己惹下不測之禍為好。
所以最終,是勛還是只好云山霧罩地糊弄郭嘉。他問郭嘉:“奉孝以為。留侯之智。殆天授乎?是圯上老父教之乎?抑或僅為人謀?”你認為象張良那樣料無不中、運籌神算的本領,是上天賜予的呢,還是圯上老人傳授了兵法所致,或者僅僅是他個人的能力出類拔萃?
要是擱在后世,就沒幾個人相信張良真是得了黃石公或者其他什么神仙傳授兵法,才能智冠當時的,當然更不會相信他的智謀跟后來辟谷修道有啥關聯。但是放在這個自然科學還很落后,迷信思想泛濫成災的時代就不同啦。即便郭奉孝并非成天嚷嚷“天命”的妄人,他也不敢否認神靈和天意的存在。故此沉吟半晌后,只好回答:“若真圯上老父所授,亦乃天所授也。留侯之智,嘉不敢妄測。”我不知道。
是勛微微一笑,伸出手指來朝上方一指:“奉孝當知,天降英雄,而必降其輔弼者,有高皇帝乃有留侯,有武皇帝乃有驃姚。其才能非我等所能臆測。”那意思,你信不信在情報方面有天才人物存在?老子就是這樣的天才。爾等凡俗是料不到的啦!
郭嘉長長地喘了一口氣:“倘真若此,則嘉不當薦宏輔鎮幽矣。”要是你真是天授的情報奇才,而不是另有其它秘而不宣的情報來源,就真應該讓你接我的位子。
是勛搖搖頭:“是非吾所愿也。奉孝今日所薦,勛足感盛情。”他知道郭嘉還在半信半疑之間,但話已經說到這個地步了,也就沒必要再多呆下去啦,當即起身告辭。
出門再找曹操,表示說我愿意接受幽州刺史的任命,只是——老規矩,你得答應我幾個條件。曹操說我就是欣賞你這點,預先就把事情考慮周全了,而不是先大拍胸脯,等辦不下去了再來找我求助。你說吧,只要合情合理,有助于幽州的穩定,我必然無有不允啊。
是勛扳著手指回答道:“其一,請準與鮮卑、烏丸等互市。”這是政府一項很重要的財政收入來源,也有助于拉近與外族的關系,進而加以羈縻,別處我也管不到,你得把幽州的市禁給我放開嘍。
曹操點頭,說宏輔你當日在審理孫資一案的時候,所言御胡之策,我也都已經聽說了,你說得有道理,我百分百支持你。
是勛繼續扳手指頭:“其二,幽州初定,百廢待興,事務繁冗,恐勛一身難以勝任……”我一個人干不了,你得給我派點兒能干的部下過來。
曹操說閻柔、田疇,這兩位計劃中都還是要留在幽州的,都是治國之干才,希望你付之以腹心之任。除此之外,你還想要誰?盡管開口吧。
是勛就光提了一個人選——“河東郡守司馬仲達,有理民之長才,前在河東,與勛符合若契,請徙為廣陽守。”希望讓司馬懿來掌管幽州州治所在的廣陽郡。
他要把司馬懿拉到身邊來,其實有雙方面的用意。第一當然是因為仲達能干啊,庶務皆可委之,首郡亦可付之,自己可以只抓大政方針就成,省了很多的精神頭呢。但還有另方面的考量,即司馬懿出自河內望族,是世家大族的天然代表人物,是勛遲早是要對世家大族動屠刀的,然而面對這一巨山般的社會階層、社會勢力,他自己就象只小螞蟻一樣——愚公尚且不能移山,而得靠神仙垂救,更何況小螞蟻呢?想要打擊甚至消滅強大的敵人,就必須先分化瓦解敵人,把巨山轟塌,變成無數的小山包,那就比較容易鏟除了。司馬懿為其所薦,又曾經與之共事,是分化和拉攏的最佳人選。
更何況,是勛是真不想與仲達為敵——他寧可與孔明為敵,因為諸葛亮純粹,純粹的人思路比較容易把握;而仲達這般復雜到了更貌似純粹之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而又簡單干凈,其心最為叵測,你以為他退縮的時候,他可能立刻就會展開反攻,你以為他要攻擊的時候,可能正打算退守,實在太難應對了。
還不如再次把他拉到身邊來,一方面培養感情,拉近距離,另方面也潛移默化,趁著他還年輕的時候,讓他多少接受一點自己的治世理念為好。
而在曹操看來,司馬懿確實是良吏,但也沒有什么特別的,這種守牧之才,他手下一抓一大把,是勛想要,給就是了,沒什么為難。當下點頭應允,又問:“尚有三否?”
是勛低頭想了一想,突然又再抬頭:“主公欲得平州乎?”
曹操說我當然想要得到平州,別說平州了,揚州、荊州、益州、梁州、涼州……只要是大漢朝的疆土,我希望能夠全都捏在自己……啊不,歸于王化,直屬于朝廷,而非諸侯割據,各霸一方。只是:“恐今非征平之時也。”宏輔你不是出使一趟遼東,回來跟我說公孫度梟雄之姿,不易應對嗎?他若是橫在中原腹地,哪怕付出再大代價,我也要去討伐他,但天幸他蜷曲一隅,不為大患,我現在還真沒有精力去收拾他。
是勛答道:“勛幼少時客居樂浪,乃思定平州、退句麗,而能返樂浪,甚而復武皇帝朝鮮四郡也。固然,公孫升濟非易與輩,然其人終究垂垂老矣,其臣多難任事,嗣子康又止平平。倘或升濟有所不諱,則朝廷當速發大兵以取遼東,若待公孫康繼立,則難定也。”公孫度活不了多久啦,要是他突然掛掉,臣僚、兒子,都沒他那么能干,遼東政權就會產生哪怕是短暫的一段“硬直期”,趁勢而取,良機難再。
是勛光提了公孫康了,沒提公孫恭,因為這個公孫度的小兒子,他此番出使襄平的時候,恰在外郡,沒能見著。但更重要的是,根據史書所載,公孫康去世后便傳位兄弟公孫恭,然而公孫恭身體病弱,甚至“陰消為閹人”——徹底喪失了生育能力——公孫康之子公孫淵趁機悍然發動政變,搶了班,奪了權。所以除非有驚天大逆轉,否則此人更不足慮。
是勛跟曹操提這事兒,就是希望能夠在幽州保持一支力量足夠的機動兵馬,可以因應時局的變化,隨時發兵遼東,牽絆住公孫家,以待朝廷大軍來援,將之一舉蕩平。曹操沉思良久,勉強點了點頭,然后問是勛:“以誰為將鎮幽?”
其實是勛提出這個建議,還有更深一層的考量,那就是在幽州放一大將,就等于隱性地分化了自己手中的兵權,則中樞將不會再起疑慮。既然如此,對于派誰為將鎮守幽州,他更不能發表個人意見了——“勛無所屬,唯主公之命是聽。”
曹操繞著圈子踱了幾步,又抬起頭來瞟一眼是勛——曹老大精明著呢,是勛在顧慮些什么,為何獻此謀劃,他心里如同明鏡一般。既然如此,那就必須放一個有威望、能服眾,既肯服從是勛的指派,又不至于文武徹底沆瀣一氣的將領。他原本屬意高覽,可是想想高覽終究是降將,威望不足,只好罷了。曹洪呢?也不成,威望倒是夠了,但就他那火爆脾氣,哪怕跟是勛再說得來,也必然不肯甘心聽命啊。
最后決定:“以于文則為中郎將,助卿守幽。”留下于禁吧,此人雖非軍中大將,資歷、威望也逐漸培養起來了,尤其他能整兵,講原則,暫且留在幽州最為合適。按照曹操的想法,不見得公孫度短期內就會掛,那干脆讓于禁跟幽州募兵整軍,我若南方戰事吃緊,就可命其將兵南下守許,方便把許都的后備兵馬都調到前線去。說白了,幽州正好當預備軍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