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打什么主意?還不是為了你著想!”姚氏聽到丈夫秦仲海問起她今日殷勤地陪著三房逛遍整個侯府,把自己累得腰酸腿疼的,大異平日作風,到底有何用意時,就這么飛了一眼回去,嬌嗔著表示抗議。
秦仲海眨眨眼,笑著整理了下略有些皺褶的袖子,慢條斯理地說:“奶奶這話說得有意思。你對三房殷勤,能對我有什么好處?更何況,我也沒囑咐過你什么。”
姚氏哂道:“你不囑咐,我就不能自己去想了?也忒小看人了!那是你叔叔嬸嬸,你自打出生就從沒見過面的長輩,若不是因為他們兒子在京城得了好差事,侯爺又死命催著他們來,你說不定這輩子都不會見到他們。這樣的人,我有什么必要去討好?討好了又能得什么好處?有誰還給我銀子不成?不過是大面上不出差兒,禮數上盡到了就行了。三弟妹淡淡的,夫人也沒說她的不是。我腆著臉去討人歡心,還不是為了你?”
她湊近了丈夫,壓低聲音道:“三房明明是從西北回來的,家里也沒有高官顯宦,若說圣上看重,這三十年也沒人去找他們,他們回京的消息放出去有日子了,又至今沒見宮里有什么動靜。這瞧著就是一房再尋常不過的族人了,可侯爺和夫人卻一再說了要咱們厚待,不許怠慢了,還把整個丙字庫都給他們了。這不是擺明了他們有求于三房么?可侯爺與三叔從年輕的時候開始,就一直不大和睦。昨兒剛來時二房又鬧了一出,雖然大家都沒說什么,可到底是揭破了侯爺當年回京后做的好事。這新仇舊恨的,三房又沒什么求著侯爺的地方,他們能順順當當地答應幫侯爺的忙了?我看懸得很!三房到現在還沒鬧,還樂意跟咱們長房的人相安無事,甚至我要他們孫女兒搬到咱們錦華院子里,他們也沒回絕,就已經夠厚道的了!”
她又坐直了身子,慢慢靠到身后的引枕上,伸展著筋骨:“我跟三房相處了這大半日,就覺得他們都是和氣人,明白事理,跟二房大不相同。這樣的長輩,又是咱們本家自己人,自然該好好相處著。侯爺、夫人與三房有什么舊怨,那是長輩們的事,我們做晚輩的,盡到晚輩的禮數就是了。真要有什么要緊事,侯爺開不了口,夫人不好開口的,我們交好了三房,還能幫著轉圜。退一萬步說,即使侯爺沒有需得求三房的地方,咱們也幫不上什么忙,交好了三房,我們遇事也能有個幫手。這個家里三房人,二房就是一家子光棍!再沒法跟他們打交道的。從前他們從我們長房占了多少便宜去?如今可好了,三房回來了,二房要爭的東西,有什么是長房不好出面的,正好讓三房跟二房爭去!等他們爭得差不多了,我們再出來打圓場。那豈不是既省了力氣,又得了好名聲?”
秦仲海聽得笑了:“奶奶的算盤打得可真精。只是三房也未必如你想那么容易受擺布。三叔可是個聰明人,只是性情溫和,不愛與人計較罷了。他心里明白著呢,你別把人當傻子了。”
姚氏不以為然地道:“我哪兒敢把三叔當傻子呀?我一個侄媳婦,原也沒多少見他老人家的機會。只是三嬸性情直率,雖說有些村氣,但我瞧著挺好相處的。她也看不慣二房行事,若二房什么時候又鬧出事來,我自然得告訴她一聲。”
秦仲海淡淡地道:“奶奶悠著點兒吧。三嬸雖說是小戶人家出身,從未見識過咱們這等高門大戶里的作派,未必能發覺你的用意。但三叔是不會任由她被人算計的。做得過了,三叔惱了你,沖著父親、母親發火,到時候誰能護著你?”
姚氏嗔了他一眼:“我能讓事情落到那個地步么?再說了,什么叫我算計三嬸呀?我只是覺得她與我投緣,平日里正該多說說話,聊聊家常。即便她真想做些什么,也是她自己的主意。你還以為我真有那么大的本事,叫別人做什么,別人就做什么呀?你這話也太看得起我了,也小看了三嬸!”
秦仲海笑笑,起身往外走,姚氏見他真打算離開了,忙叫住他:“你上哪兒去?”
秦仲海回頭說:“這才剛剛回家,換過衣裳了,我去給父親、母親請安。”
姚氏忙道:“侯爺不在家,今兒出門訪友去了。夫人那兒大約還在打牌呢,幾個姨娘、姑娘都在她屋里。你還是等晚些時候,快吃飯時再去吧,這會子恐不大方便。”
秦仲海這才住了腳步,重新轉回來坐下,問:“父親怎的會在今日出去訪友?三叔才回來,他很該多與三叔見面,敘敘兄弟舊情才是。雖說從前他們之間多有不睦,也有些新仇舊恨,但瞧三叔的模樣,似乎也無意多計較。三叔事隔三十年才回京,到了這個家里,肯定是要緬懷往昔的。今日本不該由你領著三房逛,而應該是父親去才對。他倒出去訪友了?什么朋友這般要緊?”
姚氏說:“他沒說,只是我問了他身邊的人,聽聞他今兒是要往幾家王府、公主府去的。興許是三叔回京的事,他想報到宮里,但如今又沒法進宮,因此打算借旁人的力吧?”
秦仲海嘆了口氣:“說起來,這都是自找的。他是我父親,我沒法說什么,但他有時候行事,實在叫人哭笑不得。這般損人不利己的,他到底在圖什么呢?三十年啊……整整三十年!好歹三叔也是他同父所出的親兄弟,即使年輕的時候有些個口角,好歹也一同在邊疆同甘共苦了幾年。還有,三嬸娘家對咱們家算是有大恩的,父親怎么就一句都不提呢?”
姚氏撇撇嘴:“你問我,我問誰去?那是你老子!”說完了,又露出幾分好奇的神色,湊近了丈夫問,“侯爺到底是犯了什么事,才得罪了圣上與太子殿下的?他不肯說,夫人那兒,我不敢問,連你也不肯告訴我!可把我急死了!侯爺總叫我去王家求外祖父,可我連緣由都不知道,如何跟外祖父開這個口呢?”
一提起這事兒,秦仲海就一臉郁悶,他擺擺手:“罷了,你不必問,我也不會答。這事兒就讓它過去吧。等什么時候圣上召見了三叔,把事情說開,興許還有轉圜的余地,否則……”他嘆了口氣,沒說下去。
姚氏忙問:“這事兒跟三叔有什么關系?”
秦仲海搖頭不答,姚氏便自個兒去猜:“三叔有三十年沒回京城了,什么事能牽連上他?難不成……三叔三十年沒回京城這事兒,真的跟侯爺有關?是侯爺讓他別回來的?!”
秦仲海沉默不語,不說是,也不說不是。姚氏只好自個兒猜下去:“不能吧?三叔跟侯爺兄弟不和,三十年前他又回過京城,知道侯爺跟夫人成親,只有更生氣的……”
秦仲海聽到這里,便橫了妻子一眼。姚氏自知失言,忙賠笑著挨到丈夫身后,舉起粉拳給他捶背:“二爺恕罪,是我說錯話了,我不是有心的。”
秦仲海嘆道:“在咱們自己屋里,又沒有丫頭婆子在,你說兩句倒罷了,可別說順了嘴,在父親和母親面前也這般口無遮攔起來。父親定要發火的,母親也不會護著你,這些年,她也不容易。”
姚氏低頭軟聲認錯:“是——”
這事兒就算是揭過去了。
姚氏替丈夫捶了一會兒肩,又忍不住腦洞,繼續猜測起來:“以三叔與侯爺的關系,侯爺要三叔離京城遠遠的,再也別回來,三叔萬萬不可能就這么順從的。他愿意走人,肯定有別的緣故!說起來……當時正好是皇后娘娘去世的時節。三叔昨兒說,他離京的事,皇后娘娘是知道的……”
她忽然有了個令人不敢相信的結論:“難不成是皇后娘娘讓三叔離京的?!為什么?他們姐弟不是一向很要好么?!還說當年皇后娘娘在幽禁時病情加重,是因為接連聽說了父親與繼母的死訊之故。于情于理,皇后娘娘都沒道理開這個口呀?”
“皇后娘娘自然不會開這個口,可是……”秦仲海欲言又止,“罷了,這事兒真的不能說下去了。你也不要再問。知道得太多,對你沒什么好處。這些話,你也萬萬不要跟別人說去。”
說罷他就站起身,走出了房間。雖然還沒到去給母親請安的時候,但他可以先去看看兒子們,檢查一下他們的功課。
姚氏喚了秦仲海幾聲,都沒能阻止他離開,只得由得他去了。但她內心中卻已經對剛才的猜測有了結論。若不是說中了實情,秦仲海何必急著要走?
他方才那話是什么意思?三叔說皇后娘娘知道他離京的事,秦仲海卻說皇后娘娘不會開這個口。這里頭莫非還有什么隱秘?
姚氏心里清楚,若是連丈夫都不肯告訴她真相,那她在這個家里,就找不到第二個人能為她解惑的了。可她真的很想知道為什么!這不僅僅是為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也是為了全家上下著想。公公承恩侯莫名開罪了圣上與東宮,家里人即使想幫一把,也該先知道他做錯了什么事,才好作出彌補吧?否則他們做得再多,也不過是白費勁兒罷了。
姚氏拿定了主意,便叫了心腹大丫頭玉蘭進屋,小聲囑咐她:“回頭我叫人給你收拾兩匣子東西,你換了衣裳,帶上兩個嘴緊又信得過的婆子,要一輛小車,悄悄兒帶著匣子出府,到念慧庵去一趟,尋那幾位咱們家出來的師父。我有口信要你帶給她們,讓她們給我寫回信。叫她們放心,我看完信就會直接燒掉,不會落人話柄的。”
玉蘭愣住了。念慧庵?那是秦皇后去世后,圣上親自為亡妻建的庵堂,侍候過秦皇后的宮人,除了留在東宮照料太子的伽南嬤嬤,全都在庵中落發出家,每日為秦皇后祈福。姚氏這是要她去找那幾位秦家家生子出身的老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