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信了顧驁的讒言之后,伊絲米娜雅幾乎是不惜話費,給家里拍了個長長的電報,足足上千字,言辭懇切,讓家人一定要照辦布局。
她甚至不惜勸父親先賣掉十幾匹馬、幾百只羊,再加上家里的積蓄,給哥哥的釀酒廠湊出在鎮上新造灌裝車間的啟動資金。
如果錢不夠,她還會問同學借錢匯回家。
然后就是拍廣告的事情了。
顧驁從隨身包包里掏出一張紙晃了晃:“我跟滬江制片廠的徐主任合作的時候,問他討了份介紹信,圈子里的單位都能求合作——就拿這個介紹信,加點錢,去北影借攝影機攝影師、買膠片,應該沒問題的。”
顧驁又不是不給錢。
兩人說走就走。
為了撐門面,顧驁明明可以走路進學校,但偏偏還是要把車開起來——這年頭,開車辦事兒別人才容易尊重你,把你當正事兒用心。
伏爾加二代特地加到30公里左右的時速(顧驁還沒喪心病狂到在學校里開快車),然后特地在教工樓門口一個急剎車,鬧出些動靜。
然后他才施施然地挽著學妹,大模大樣往里走。
問清了后勤和學工處的所在,顧驁徑直過去敲門。
蘇杰是后勤處的一名當值工作人員,負責管理教學器材的。
聽到敲門的響動,他下意識站起身,扶了一下眼鏡。然后上下打量來人一番,看顧驁身上都是沒見過的西洋款式,他愈發不敢托大:“同志,請問您……”
“我是香江瀚海版權代理公司的,跟滬江電影制片廠有涉外版權引進的合作。這是滬江廠制片主任徐生給我的介紹信。”
顧驁說著,瀟灑地把介紹信先遞了過去,還有自己的名片。
一聽說是個做進口片版權生意的港商,蘇杰立刻肅然起敬。
他拿起暖水瓶又放下,很是手足無措了幾秒鐘,然后才端過一個搪瓷面盆,拿過一個玻璃杯當著顧驁的面用熱水燙洗了一下,然后才給顧驁倒水。
其實杯子本來就是干凈、以備招待客人的。只是他怕港商沒有親眼看到他洗,會不放心。
“好茶都沒有,喝點水吧——不知顧先生有什么需要我們協助的么?”
“您太客氣了。”顧驁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本來完全沒有顯擺的意思,只是怕來頭太小別人不重視,誰知一演就用力過猛了。
他把自己的需求大致描述了一下,并且強調一定會足額給錢。于是蘇老師立刻就去安排了。
如今大學里最怕的就是拿著介紹信來“求協助”,結果卻不談錢的。而顧驁這種肯為耗材費買單的,學校巴不得多來幾個呢,還能名正言順給學生們練手的機會。
不一會兒,就有兩個攝影系的學生被帶來了。
蘇老師當面介紹:“顧老板,這兩個都是我們78級攝影班的,別看他們才剛要念大二,成績都挺扎實的。77級大多數都還沒回校呢,你看……”
“沒問題,我相信貴校的教學質量。反正77級也才比78級多讀了一學期而已,行情我懂。”
顧驁一邊說著,一邊拿了兩盒從香江免稅店帶回來的萬寶路,往蘇老師手上一拍。然后還當場付了兩盤膠片的錢,以及其他設備的租金、押金,讓對方開收據。
蘇老師滿面堆笑地開完收據,然后對那倆攝影系學生訓話:“你們跟著這位顧老板好好拍,平時可難得有機會讓你們拿著膠片摸機器!”
如今一盤電影膠片,都要好幾百塊錢——根據膠片尺寸不同,價格會有好幾檔,比如最差的16mm膠片,可能一卷也就200多,但清晰度不高,一般就拍拍紀錄片。再往上35mm甚至更大的,400800一盤都是有可能的。
相比于工人們普遍不到50塊的月薪,這年代的電影,絕對是貴族的玩意。哪能像數碼時代那樣不要錢隨便拍。
小盤裝35mm膠片400尺,大概能拍5分鐘,一個工人大半年工資就沒了。
北影攝影系的學生,如今的教學標準是期中考試實拍15秒、期末考試30秒。其余時候只能拿沒裝膠片的空機,練習推拉搖移跟——而且這已經是北影和中戲的待遇,如果換成地方上雜牌院校,可能就是期中取消、期末15秒。
所以兩個學生都是一臉斗志昂揚:“蘇老師您放心,我們一定全力配合香江客人,不給學校丟臉!”
顧驁領著兩個看起來都快30歲的老學弟,扛著設備輕拿輕放地擺進伏爾加后備箱。攝影機都有厚厚的海綿墊子襯著,在黑帆布包里一點晃動的空間都沒有。
擺好設備和膠卷,顧驁散了一盒萬寶路,跟倆人先聊聊拍攝方案:“我叫顧驁,其實是外事系統的,跟香江人有生意關系。兩位大哥別見外,怎么稱呼呢。”
兩個有點抬頭紋的攝影師連忙化了火柴,幫顧驁擋著,然后才給自己點。
“張一謀,他顧常衛——常衛,顧老板還是你本家呢。”張一謀拿著煙,笑著打趣了一句。
“慚愧,顧老板真是年輕吶。跟您同姓真是榮幸。”顧常衛抿著嘴,硬撐出個笑容,很顯然他平時是非常不茍言笑的,所以不習慣。
顧驁暗暗一驚,他還真沒認出來——后世媒體上的張一謀顧常衛,那都是六七十歲的老年人形態了,沒想到年輕時長這樣。
眼前這倆主兒,可是未來20年國內影視圈天字第一號的導演和攝影師。
沒想到他們第一次有機會實拍作品,竟然是給顧驁拍廣告……
顧驁本來內心還有些罪惡感,但轉念一想:哥這是在給他們制造機會鍛煉手藝,要不是哥掏錢買這兩盤膠片,他們讀到大三實習之前,估計加起來都沒這么多實拍時間……
這么一想,顧驁的罪惡感立刻一散而空。
他就開門見山說了自己的思路:“我的拍攝構想是這樣的——這是一個象征草原戈壁特色的白酒廣告,要突出‘豪爽’的風格。
具體鏡頭呢,就是找個演員,彎弓策馬、奔騰馳騁,然后從馬靴邊上拿下一瓶酒,直接在馬背上痛飲。最后再加上美工處理的包裝、商標貼圖;配個背景音樂。”
如今國內的名酒,基本上突出的都是“人文”特色。因為除了茅臺之外,剩下的五劍瀘都是蜀酒。所以很喜歡賣弄“天府之國”的人文底蘊、歷史傳統。
事實上,別說是老牌名酒了,哪怕是后世93年后爭奪標王的兩大魯酒,那也是打文化牌的——尤其是孔府酒,簡直把孔子的剩余價值榨得吃干抹凈。
顧驁知道跟著那些老牌打“婉約派”的牌,那是絕對沒戲的。而且北方草原戈壁上的酒也不可能往那上面牽強附會,那索性就徹底一點,搞個狂野豪放的。
他略一分析,張一謀顧常衛也覺得這個老板挺有想法,而且這個方案視覺沖擊力應該大有可為。
他們內心追求視覺傳達的挑戰血脈,就這么被引燃了。
“包裝和道具有了么?”
“目前還沒有——包裝我打算搞個別的透明酒瓶,到時候貼個蠟紙上去就行了。道具你們知道附近哪兒有拍攝騎馬戲的單位可以借么?”顧驁索性一事不煩二主,問專業人士了。
張一謀想了想:“你不嫌麻煩的話,明天把圖弄好,我指路,一直往北,去CD避暑山莊那邊,靠近口外了,有個馬場,跟我們學校也有些合作。咱帶上證件,花錢就能租到。”
“行,就這么說定了。”顧驁豪爽地答應,“今天認識兩位也算有緣,我請大家吃頓好的。”
顧驁不由分說就拉了張一謀顧常衛,去校外找了個館子,可了勁兒地搓了頓好的,酒肉管夠。
兩人知道明天還有正事,酒沒敢多喝,涮羊肉倒是沒少吃,也不怕夏天上火。
第二天,顧驁就開著他的伏爾加,四人一路往北百多公里,就出長城、到口外了。
張一謀指路,找到了一處避暑山莊附近的馬場。
顧驁掏錢租了馬匹,然后收拾道具。
他都沒考慮演員的事兒,決定就親自上了——張一謀說顧驁的形象氣質足夠符合,就算怕臉嫩,貼上胡子就夠了。
而且貼上胡子后,就不怕被人認出來,也不存在“大老板居然還親自拍廣告”的污點。
顧驁也不想凸出民族特色,所以特地挑了一套華麗的騎手服。
做好一切準備后,顧驁腦補了一番《射雕》片頭曲上“逐草四方、沙漠蒼茫……射雕引弓、塞外奔馳……”的鏡頭,然后策馬奔馳了兩個來回。
“沒想到顧老板這種有錢人,居然騎馬都騎得這么好,難怪不用在馬場里租演員了。”張一謀顧常衛看著暗暗贊嘆。
他們誰也不知道,顧驁的水平,其實只是侯賽因總統的御用騎術教練貼身指導10天突擊出來的。
貴族運動嘛,有錢就是能為所欲為,進步速度就是可以比玩不起的人快上百倍。
伊絲米娜雅看著悠然神往,也找了一匹白馬,緊跟著顧驁并轡奔馳。
顧常衛調試好了機器,一時技癢,先試拍了一段。
“怎么樣,可以拍了么?”
“糟糕!剛才調焦沒跟上,拍虛了!”顧常衛一看鏡頭對焦糊了,忍不住捏了一把冷汗。
浪費了人家好幾十尺膠片。
“沒事兒,你們平時都沒機會練吧,就當練手了。幾尺膠片咱還是花得起的。”顧驁下馬,輕輕拍拍顧常衛的肩膀,示意他不用緊張。
再牛逼的攝影師,也是要慢慢成長的,歷史上顧常衛第一次跟張一謀實戰搭檔時,可是把鞏莉都給拍虛了。
顧常衛忍不住背過臉去,悄悄抹了抹眼角。
這位顧老板,真是平易近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