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首蛇門下亂子,都不如此事讓余鏡煩悶。他們活了太久,久到見識世間種種變遷。明白消亡與復興的規律,如今他們即將邁向消亡。他并不為此難過,自然的規律如此,順從了便是。
下了一夜的雨,江一青與林云根應是尋了他們一夜。阿螢,你瞧瞧,多少人掛心于你。
在日落來臨前,江一青擔憂葉楠回到江府。他手提著飯盒,剛到廂房就看到葉楠與許七站在桌前一動不動。快步走進廂房,把食盒放到桌上。透過門的縫隙看到的余鏡的背影,以及睡睡的流螢。
江一青順手解了葉楠與許七的穴,推門而入道:“真是好本事。”
“你誤會我了。我送阿螢回來,你們已然離去。至于門外的兩位,我怕他們太吵,惹得阿螢睡的不安穩。”余鏡把椅子拉回原位,笑著解釋。一番話下來,江一青堆積到嗓子眼的怒火,又被強行按下,氣急反樂道:“如此,我還要多謝你了。還沒問,你不再谷口呆著,跑平樂作何?”
“自是來送你們一程。難道你們近日不走,那去我府上多呆幾日。”余鏡推開門,掃了眼桌前許七與葉楠出了廂房。他語氣很是委婉,言談也盡是風雅,很難把他想象成戲耍他們幾日的人。
江一青擺了擺手,懶得再走,坦然道:“今日之事,與我、云根皆無關聯。你要給交代的是流螢妹妹,并不是我們。這些話對付我足矣,但對流螢妹妹而言,怕是不夠。”
“呵呵,你倒是沉不住氣。三兩句,撂挑子。阿螢,我自會解釋,不勞你費心。”余鏡回過頭看向窗內,躺在榻上的流螢笑道。話落,他的身影消失在夕陽中。
江一青垂眸望著自己的影子,猜測到余鏡是不預備得到流螢的原諒。也是,流螢曾經氣急剁了余鏡多年。此次,怕是比以往還過分。江一青搖了搖頭,看著從天而降的林云根,苦笑道:“流螢妹妹在房里睡著呢。”
“余鏡那小子呢?你沒揍他?”林云根揉了揉發酸的肩,氣道。
要是他見到余鏡,非得給上余鏡一腳不可。害的他兜兜轉轉幾個來回,身子骨受不住。
江一青好笑的搖了搖頭,往廂房的方向走:“未曾。他向來不給人機會的,三言兩語顛倒黑白的本事,你又不是沒見識過。”
“這倒也是。”林云根斗志立即弱了下來,蔫蔫道。江一青還算有理可講,到了余鏡面前只能任人捏搓。怨不得流螢妹妹不肯見余鏡,擱他,他也不愿意。
林云根先看了眼流螢,確定流螢安好后才出坐到大廳。他起身把食盒里的飯菜端出,嘟囔道:“真是可憐死了。找了一天一夜,竟然就在原點。楠兒,你沒被那小子欺負吧?”
“小子?云根叔叔說的是盯著流螢的男人?”葉楠看著林云根點了點頭,委屈道:“我一動也不能動,看著他盯著流螢好久。云根叔叔,他與流姨是何關系?”
江一青目光掃視過來,葉楠只好懨懨的閉嘴。許七將眾人的神色收入眼底,對余鏡又多了一層認識。怪不得許伊再三提醒他,如今他算是見識到余鏡的厲害了。余鏡修為尚且如此,他怕是沒機會。
“吱,呀”的門聲響起,眾人的目光齊齊望向走出的流螢。誰都不曾想到,流螢會這么快醒來。
流螢見幾人面色不一,蹙眉坐下道:“看我作何?”
“流螢妹妹,余鏡那小子不知把你拐到哪里。我們找了你好幾日,都快要累壞我了。”林云根放下碗筷,把心里的委屈一一說明。
流螢轉頭看了眼江一青,葉楠與許七,又回想她睡前見到的人。她揉了揉太陽穴,致歉道:“當日我喝了幾杯,便醉了。近幾日,有勞各位。”
“妹妹無事最好。”末了,江一青補上一句。
葉楠本有許多問題要問,礙于江一青的存在,強行把問題壓下。余鏡,該是他的名字。回頭,問問云根叔叔。葉楠放下碗筷,起身道:“師父、云根叔叔、流姨,我先去睡了。”她不等三人回話,先一步回了房間。
整整一夜動彈不得,真真是累壞了她。旁的事干預不了她,她要把失去的覺補回來。葉楠踢掉鞋襪,蓋著被子漸漸入睡。無人點亮燭火,致使房內漆黑一片。
大開的窗戶上,鋪滿了純白的月光。站在窗外的許七,望著榻上的葉楠。他一躍至馬車的頂端,緩緩的躺下。頭枕著胳膊,心生乏力。疲憊不知何時席卷而來,讓他無閑心去牽掛旁事。
許七睡了很久,久到再次醒來,馬車已在途中。他的翻過身低頭看著車前坐著的江一青與林云根,看來是他睡過了頭。他想,也一切都是因為余鏡的出現。任誰被封鎖穴道,站個一天一夜都會覺得覺得疲憊。而他,只是貪睡罷了。
看馬車行駛的方向,應是去楚國的方向。往后的楚、夏皆是不討林云根的喜歡。他喜歡的是闊葉林中,不知朝暮的活法。
林云根盤腿而坐,揮著扇子道:“天時而熱,時而冷,真是陰晴不定。”
“夏日快到了,定了的日子才叫難辦。”江一青揮著馬鞭,看著前方不休止的路道。他轉頭看了眼厭煩的林云根,好笑的將馬鞭擱在一旁。
昨夜他們三個談了一夜,和盤將余鏡的事說出。即便他們不說,流螢也該能猜出個二三來。他們都感受得到,余鏡對流螢有很深的執念。是那種置之死地的執念,不求任何結局的執念。兩者的性子如此,弄到這種局面,真令人唏噓。
林云根靠著馬車,仰頭望著天,哀嘆道:“照吳霄的說法,我們怕等不到周游諸國,便得提前帶著楠兒回永安。”
“他們影響不了我們。”江一青拿過水壺,灌了自己幾口,眼神堅定道。蓋子塞到壺嘴里,拿過馬鞭繼續駕駛著馬車。
林云根閉上眼,不再繼這個話題往下說。只要江一青心里有譜,他怎樣都可。長路漫漫,還是養精蓄銳的好。他身旁的江一青并不像他想的那樣運籌帷幄,每段路都有狠多未知的等待著他們。
江一青能做的是:不讓這些未知,太過偏離主體。
人類的承受范圍說大也大,說小也小。他們此行是為了讓葉楠看看這世間,并不是沉浸在任何一種苦難中。葉楠只是過客,他們亦是。如若被拉進他們的苦難,就失去了他的本意,江一青是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的。感同身受這種事,幾乎是不存在的。他不期望葉楠獲得任何,能懂得如何選擇生活是自身權利就好。至于旁的,他無所謂。
可能他的想法過于自私,但他不是慈善家,也并不想成為慈善家。難道無人去問一問,被拯救人的意愿嗎?
那些人們把苦難當做日常,百年百年的活著。除了他們甘愿如此,否則江一青想不到更好的理由。新寧國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通往楚國的路是平坦而又暢通,來回的客商極少。放眼望去,只他們一輛馬車。嘰嘰喳喳的鳥兒,填充著途中的安靜。陽光極其耀眼,灑落一片。灼灼的光,讓馬外的三人無法入睡。
林云根反復的揮著扇子,瞇著眼望著天道:“江老頭,楠兒去楚會不會過早?”
“新寧都見了,還怕楚?你別小瞧了楠兒才是,她比我們想象的都要強大。”江一青想到楚國種種,否認道。
他聽到林云根發出呵呵的笑聲,明了林云根的不贊同。是啊,在新寧時,林云根伙同葉楠逃離牢房。便是葉楠不說,他也能看的出葉楠渾身上下透著排斥。
楚國在諸國之間,也是具有特色的國度。不似燕的真假難分,不似新寧的溫順……楚人的突兀而又直接,是最令人費解的。
江一青握著馬鞭的手緊了緊,靠著馬車道:“楚人的確讓人心生忌憚。”
“沒得選不是。楚、夏是我們的必經之地。見了楚國,興許會覺得夏人和藹些。”林云根低垂著頭,玩弄著合上的扇子,退而求其次的安慰道。
總該給葉楠緩沖地帶,精神長期緊繃,人容易出毛病。馬車就算是繞遠路,也繞不開這兩國。
江一青被林云根逗樂,笑道:“哪有那么嚴重。惡意,或多或少都有。”
“楚人針對性很強。你忘了他們國家盛名的風俗了嗎?連楚國朝廷律法都不能左右。我們不過是路過,豈能左右?”林云根以為楚人比祁國還要恐怖,這與他無關。
任何的傷害他都可避免,但葉楠不能。想到此,他狠狠的剮了眼江一青。說來說去,都怪江一青。好好在永安呆著不就好了嘛,非要東游西走。歸根結底,又算到他頭上。
如果不是他貪睡,抓著葉楠去學堂,自然免去葉楠與許七的見面。一切該是怎樣的結局,葉楠會嫁夫生子過著平凡的一生。他與江一青、流螢回闊葉林,繼續逍遙自在。
哎,都是他的錯。
林云根頹靡的盯著扇柄,很恨道:“貪睡真是個毛病。”
“無事可做,自然想睡。像九首蛇、潭影皆是如此。闊葉林里的家伙們,不也經常一睡幾十年嗎。”江一青不知林云根的糾結,反倒安慰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