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有些不甘,但冬天卻仍然無可奈何地慢慢地在逝去,初春的嫩芽已經在樹枝上草草綻現,野地里,仔細分辯地話,依稀也能看見一點點的綠意了。雖然不解,不平,但色諾布德依然一聲不吭地跟著李澤往長安城外行去。
城內已經有了生機,而在城外,卻更是一片熱火朝天的景象。
無數的人正在疏竣著護城河。
水依然冰冷,但水里卻一排排地漢子,他們將水里的淤泥一鍬鍬地挖出來,裝在一個個的蘿筐里,運送到了岸邊,傾倒在地上。
另有一些人再將這些淤泥裝進一輛輛的獨輪車上,往著遠處運去。李澤駐足馬上,看著這些人,道:“眼下水位枯竭,正是疏竣護城河的最好機會,也不知多少年護城河沒有這樣疏理了,使得護城河快成一個擺設了。這些淤泥啊,運到較為貧脊的土地上,往上一覆蓋,便能極大地增加土地的肥力,這是一箭雙雕的事情。”
“李相,可不止一箭雙雕。”陳文亮在一邊笑著補充道:“是一箭數雕的事情。眼下城外的老百姓,都在開始春耕了,但長安城內卻是百業凋蔽,一時之間,實在是難以為繼,需要時日才能恢復到全盛時期,可城里這么多的勞動力,卻不能就此白白地浪費了,所以才有了這些大型的工程。”
“給他解釋一下。”李澤指了指色諾布德,笑道。
陳文亮道:“朝廷出錢,雇傭城里的這些勞動力來此勞作,一來呢,避免了這些人無事可做而無事生非,增加城內的治安問題,二來呢,也是給這些人一個掙錢的機會。掙著了錢,讓這些人能生活下去,民生自然也就能安定下來了。”
“只不過讓朝廷的口袋又在迅速地癟下去了!”李澤笑道。
“話是這么說,可帳卻不能這么算的。”陳文亮道:“這些人有了錢,開門七件事便算是有了著落,這些錢,終有一部分還是會回到我們的手中的。如果算起我們用這些錢所達成的目標,政治上的,經濟上,整體說說起來,還是大賺。”
李澤大笑起來:“色諾布德,現在我治下的官員們,個個都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將錢放在庫房里,除了聽個響,屁用都沒有,能將錢有價值的花出去,這才算是本事。你一直說我大唐一天比一天富足,殊不知,我這個宰相,卻是經常打饑荒的。你知道錢到哪里去了嗎?”
李澤指了指那些辛苦勞作的百姓。
“去他們哪里了。然后我用這些錢,將換回來的是清澈透明的護城河,換回來的是一塊塊由貧脊變肥沃的良田,當然,還有老百姓們對朝廷的衷心擁護的支持。”
色諾布德點點頭:“李相治理天下的本事,色諾布德這些年卻是早就見識到了。關中現在雖然百業凋蔽,但在李相治理之下,想來用不了兩年,便能興旺起來。”
“當然如此,必然如此!”李澤傲然道:“我聽說你們哪里的大貴族,家中金銀珠寶堆集如山,庫房里銅錢的繩子都腐亂了,不知他們將這些錢聚集在一起有什么用呢?整天數錢玩兒嗎?我還聽說吐火羅用的馬桶,都是用純金打造的?德里赤南吃飯用的餐具,都是用象牙,玉石雕琢而成,難不成這能讓吐火羅拉屎更順暢,能讓德里赤南每頓飯都吃上幾碗?”
色諾布德苦笑不已。
這事兒,還真不是李澤在辱罵吐蕃現在當權的兩位大佬,而的確是如此。
“李相,據我所知,以前,大唐的那些世家豪門,權貴大族,似乎也是如此吧?”他有些底氣不足地反駁道。
“所以他們完蛋了!”李澤嘿嘿一笑:“你所說的這些人,有的早就化為了塵埃,有的現在正在為一日三餐而奔波,當然,還有一些人逃到了南方去了,不過將來他們的下場也差不了多少。”
色諾布德當即閉口不言。
李澤的話,何嘗不是在暗示他,吐蕃貴族們以后也有可能是這個下場呢?
一路而行。卻是時不時地便要下了大路繞行便道,因為大路正在修整。爛泥路正在被鏟去,重新砌上路肩,再在道路中間鋪上一層層的小石籽,一個個大漢赤著胳膊,拖著一個個的石碾子來回碾壓,將小石籽壓密壓實。路兩邊,一道道的溝渠亦正在成形,工匠們巧妙地將形裝不一的石頭鑲嵌進去,露在外面的卻是整齊劃一。
要想富,先修路嘛!流傳在北地的李澤的這一句名言,色諾布德自然也是知道的。
這些年在北地,對于李澤治理地方的那些招數,色諾布德自然也是清楚明白的。
簡單嗎?簡單。
學得了嗎?學不了。
現實就是這樣的殘酷,你明知道對方是怎樣一步一步地強大起來的,但卻只能看,無法用。
因為李澤的這一切,是建立在一個強大的中樞政權之上的。
別說是吐蕃了,便是現在大唐的南方,都學不來。
整個吐蕃是由一個個在控制地方的大貴族、頭人們構成的。土地,牧場,牛羊,都是大貴族,頭人們的私人產業,把這些土地牧場分給老百姓,可能嗎?
讓大貴族,頭人們拿出自己的錢財,來修建道路,水利,他們肯干嗎?
朝廷自然也是有賦稅的,但大貴族,頭人們是不繳賦稅的,普通老百姓們所繳的那點子賦稅,能維持正常的朝廷運轉,官員薪俸,軍隊軍餉之外,哪里還有什么余錢?寅吃卯糧倒是常事。
即便是軍隊,朝廷直接控制的又有多少呢?
更多的時候,需要打仗的時候,大論一聲領下,各地的貴族頭人們便帶著自己的私兵前來,組織起一支軍隊。
這樣的一支軍隊,在朝廷直屬軍隊強大的時候,自然是能發揮出最大的力量來,但朝廷力量一旦下滑,各地貴族頭人們便也有了各自的想法。
順風仗一個個勇往直前。
逆風仗便一個個推三阻四。
自己,以前不也是這其中的一員嗎?
哪里像李澤麾下,所有的軍隊,都是屬于朝廷的,一個個的大將軍,只不過是這支軍隊的指揮者,換掉一個大將軍,便是朝廷一句話的事情。
遠遠地看到了唐軍的軍營,色諾布德不由有些詫異,李澤帶他來軍營,是準備向他顯示軍威的嗎?
這個大可不必。
自己對于大唐軍隊的戰斗力,早就一清二楚。
提前得到消息的屠立春,正站在大營之外恭迎。隨行將官并不多,看起來李澤并不想驚動太多的人。
“走吧,我們去看看你的庫房!”進了大營,李澤也不廢話,直接道。
“是去武庫還是去……”屠立春問道。
“我們的軍械,你是很清楚的,這些年我們也賣給了你們不少。”李澤笑顧色諾布德道:“今天我們先看看那些日常補給之物,最后呢,向你展示一下我們最新裝備的一些你還沒有見過的武器吧!立春,都準備好了嗎?”
屠立春笑著點頭道:“倒也沒有什么可準備的,那些剛到的新武器,本來就在進行日常的操練,士兵們都不熟悉,只能多用來煉手。”
兩人當前,一邊走一邊說。
“感覺如何?”
“正如李相早前所言,有利有蔽,不過我倒是很看好他的前景!”屠立春道:“現在,也就將就著用。對于我們來說,還不需要太多。”
“是這個理兒!”李澤道。
巨大而明亮的庫房讓色諾布德有些眼花。雖然他在北地也算是一號人物,但軍隊里的這些地方,也不是他能踏足的,今天,是他第一次來。
這里不是武庫,只是士兵們的日常用品。
一個個的箱子,堆集如山,從地面,幾乎一直壘到屋頂。
“每一個箱子,都是一個士兵的基本裝備,這間武庫,是給新兵們的裝備!”屠立春微笑著道:“所以這間庫房是一間綜合庫房,其它的呢,便是單個物件的庫房了。”
“打開一個!”李澤看著李澎道。
李澎當即上前,搬過來一口箱子,打開,將內里的物事一樣樣地掏了出來,林林總總,竟然不下二十樣。
看著這些包含了士兵從內到外的所有物事,色諾布德面色如土。
李澤從地上拿起來一套黑色的衣服道:“這是我們從去年下半年才開始給士兵們裝備的雨衣。”說著話,他將其抖了開來,穿在身上,“這是用特殊材料制成的,不懼雨雪,兼而有保暖功能,有了這玩意兒,便是再大的風雨,也能保證我的士兵能夠不受雨雪之苦。”
脫掉雨衣,李澤又從地上拿起一個軟乎乎的口袋模樣的東西:“這東西叫睡袋,別看他輕飄,里面全都填充著羽絨,瞧瞧,折疊起來之后,他也就這么一小團,打開之后,人往里頭一鉆,跟隨著床上沒有啥區別,暖和,舒適!立春,這兩樣玩意兒都比較貴啊!”
“羽絨睡袋倒不怎么貴了,現在價格已經被打下來了。”屠立春道:“就是雨衣,單價還是太貴了一些。”
“新東西,自然是如此,等到我們解決了原材料的來源問題,價格就會大幅度的下降了,現在,咱們大唐的很多商人,已經在做這件事情了。”李澤隨口說了一句。
屠立春微笑不語,李澤的這隨口一說,內里其實包含了太多的血腥。那些李澤嘴里的大唐商隊,解決問題的手段,比起他們這些軍隊,可要殘酷多了。只不過既然不是在大唐的土地之上,大唐的律法,自然也就管不著他們。
當這些在外頭面目猙獰的家伙回到了大唐,立刻便又會變成一個個彬彬有禮的紳士,架橋鋪路,造福鄉梓的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