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煙乘坐的馬車至少是平常馬車的三倍大小,因為軸承,齒鏈,滑輪再加上橡膠輪胎的使用,雖然只用兩匹馬拉著,卻仍然顯得毫不費力。兩邊的車窗極大,鑲嵌著透明的琉璃,窗外的景色一覽無余。
順著柳如煙的眼神看向窗外,大片大片的莊稼便映入了眼簾。
往年的這個時候,這些莊稼應當已經呈現出豐收的金黃色,但今年因為一場大旱,大量的青苗被旱死,不得不在后來補種。這使得這大片土地看起來就不那么齊整了,有的地方高出一大截,有的地方已經呈金黃色,但大部分卻還是郁郁蔥蔥的一片青色。
道路兩邊的溝渠里,水聲潺潺,每走一段距離,便能看到一個波光鱗鱗的大池塘,運氣足夠好的話,還偶爾能看到有魚兒唰地跳出水面,帶起一串串的水珠在陽光之上閃爍著七彩的光芒。
“你能想象出這些地方,在數月之前還碰上了一場幾十年難得一遇的旱災嗎?”柳如煙回過頭來,看著色諾布德,眼神之中充滿了驕傲。
“這便是現在的大唐,哪怕不時會碰到天災,但我們卻有能力把災禍的影響縮減到最低,盡量地不讓百姓正常的生活受到太大的影響。”
色諾布德點點頭,說到底,這便是一個國家的實力。
吐蕃也是一個萬里大國,老天爺不是在東邊搞點事兒,就是在西邊弄一點亂子,總是不能消停的,大唐的疆域比起吐蕃更大,這樣的事情,自然也就是不斷的。
在吐蕃,每當出現了這樣的大災之時,雖然也有撫恤,但更多的卻是讓百姓們自生自滅,官府最大的職能,倒是預防著百姓在遭災之后的暴亂。每逢大災,總是會有暴亂發生,最后也終是由人頭滾滾落地而告終結。
“二年前你從這條路離開,兩年后你又沿著這條路回來,就沒有發現什么不同?”柳如煙有些戲謔地看著色諾布德。
色諾布德有些茫然,似乎就只多了更多的大池塘,這一定是因為這一次的旱災,讓本地的官員們痛定思痛,所以修建了更多的蓄水池子。
“腳下的路!”柳如煙笑著道:“你沒有感到更平坦了嗎?”
經過柳如煙一提醒,色諾布德這才反應過來。他一直以為馬車沒有絲毫的顛簸是因為柳如煙這輛豪華的馬車上的那些先進的技術,卻沒有想到道路上去。
此刻他再轉頭看向外面的道路,這才發現道路與他兩年之前離開的時候截然不同。那個時候馳道也是這樣寬,但卻是用碎石子鋪路然后用石碾子生生壓平的,雖然也很結實,但終歸還是有些坑坑洼洼的。但現在觸目所及之處,卻宛如靜止時的水面,灰沉沉的看不出是什么材料做出來的。
“這是……”
“這是一種新材料,是去年才發現的,經過一年的改良,今年才開始應用到實際的生活之中。”柳如煙道:“陛下把這種新材料命名為水泥。用這種材料來修建房屋,道路,不但速度極快,更重要的是,堅硬更逾鐵石。”
“大唐總是能弄出各種各樣的新東西,讓人目不遐接。”色諾布德卻是并沒有太過于驚訝,在大唐多年,他見到了太多的各種各樣的新東西被發明出來。
“每當碰到了這樣的大災,朝廷便會投入大力氣來進行大型工程的修建,以便讓老百姓們有個地方去賺錢,這條路,就是在旱災出現之后才修建的。”柳如煙道:“你去過山東,河南吧?”
“去過。”色諾布德點點頭,“曾去河南拜會過裴矩總督,也去青州拜見過章循總督。”
“河南,山東這一次卻是遭了水災。”柳如煙道:“這兩個地方的變化更大,這一次百年難得一遇的水災,倒也是為我們劃下了一道線,那些地方不宜居住,被老天爺給標示的明明白白了,如果你再去,很多地方只怕就不認得了。這兩個地方,正在大張旗鼓地進行道路,房舍的修建,有些城池,甚至在進行整體的搬遷。”
色諾布德吃了一驚:“這需要多少銀錢?”
“銀錢自然是需要投入的。不過在這些重建的過程之中,卻又會又更多的產出,帶動更多的生意,說起來這個我不太懂,等到了長安之后,你可以去請教王明義,或者是夏荷。”柳如煙笑道。“色諾布德,我還建議你去河南,山東看看。大戰過后的吐蕃,百廢待興,你該去看看,特別是河南,看看裴矩他們是如何重建的。”
“這些地方是一定要去的。”色諾布德鄭重地道。“如果陛下允可,我還想在這些地方求取一些有經驗的官員,跟著我一起回去。只不過吐蕃與中原之地比起來,未免偏遠苦寒,就怕這些人才不愿意跟著我去。”
“這件事兒你與陛下去談,對了,還有人事委員會的楊開,只要取得了他們的同意,這事兒也沒有那么難辦!”柳如煙道。“西域,東北之地,也不比你吐蕃好多少,還不是有很多人爭著搶著去,只要有朝廷的政策扶持,還怕沒人去嗎?”
“還請娘娘指點迷津。”色諾布德拱手道。
“這哪里有什么秘密可言!”柳如煙大笑了起來:“你去了長安,隨便找一個官員,一問便知。起初之始,照樣沒有人愿意去這些地方,后來朝廷便有了這樣一個內部的政策,但凡愿意去這些邊遠辛苦之地,一律提拔一級到兩級使用,在這些地方工作三到五年之后,便可以申請調回來。而且在這些地方,薪餉都會比中原要高上一倍有余。還有其它一些五花八門的優待措施,比方說娃娃讀書的問題。每個去哪里的官員,都有資格推薦一人到帝國的那些高級學院就讀,你可能不知道,現在想考上帝國的那些高級學院的難度有多大?即便是那些累世的書香之家,都不見得有把握。”
“如此說來,我也可以向陛下求取這樣的政策?”
“為什么不呢?”柳如煙微笑著道:“到時候,只怕人不要太多,沒點兒才能的,你還不能要呢!這才朝廷之中,叫做支援邊疆。”
“如此,我便放心了。”色諾布德終于展顏開懷。
在大唐多年,其實有一個道理色諾布德是想明白了的,想要天下太平,想要百姓安穩不造反,不生亂,歸根到底就是一件事,讓老百姓富起來。
誰兜里有了銀子,還愿意干那些提著腦袋過了今朝沒明天的事情呢?
人心,其實都是求穩的。
太平日子,誰都想過。
寧為太平犬,不做亂世人。當年色諾布德在武邑閑居的時候,讀過的一本書中提到的這一句話,就讓他頗為感觸。
這一路之上,還一直在為吐蕃亡國,在為自己成為了舊日同僚,親人眼中的叛徒而自傷的色諾布德,至此終于是豁然開郎。
事已至此,夫復何言呢?
過去譬如朝露,已經一去不復返,如果自己真能做到柳如煙所說的那一切,那自己也算是不負了這一生,也算是問心無愧了。
他可不想青藏行省最后走上了柳如煙嘴里所說的另外一種辦法。
車隊緩緩向前。
太陽火辣辣地照著隨行的隊伍。
與那些坐在馬車之中,至少還有冰塊可以降溫的人來說,士兵們無疑是最辛苦的。雖然不用披甲,但大唐軍隊的嚴苛軍紀,卻仍然要求他們著裝齊整,在這樣的日頭底下,一個個也是有些蔫頭巴腦的,誰也沒有心情開口說話。
也就是在此時,一個聲音突然打破了沉寂。
“大唐左武衛右軍第三旅第二營第五大隊第一哨前什長麻立勇恭賀大軍凱旋歸來,左武衛威武,大唐萬勝。”
聲音很是響亮,在鱗鱗的車馬之中,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一聽這話,道路兩邊的騎士瞬之間一個個便不由自主地挺進了胸膛,坐直了身子,眼睛齊唰唰地看向路邊。
一個穿著露肩短褂的漢子站在路邊,卻是向他們行著標準的軍禮,在他的身后,十數個差不多打扮的村民,卻是離得稍遠一些。等到麻立勇喊完,這才亂七麻糟的揮舞著手里的草帽等物,大吼起來:“大唐威武,陛下萬歲!”
“為萬世開太平!”隨行的左武衛士卒們,齊唰唰地舉起了手中的刀槍,吼了起來。
麻立勇是見怪不怪,含笑看著騎兵們緩緩走過他的面前,而身后的村民們,卻是臉上露出了震憾之色。
“出了什么事?”馬車之中的柳如煙,突然聽到前方傳來的呼喝聲,輕輕地敲敲了窗戶,問道。
“娘娘,已經去人問了。”外頭有人應道。
片刻之后,便有人在窗外道:“娘娘,是剛好遇到了一個以前左武衛的退役士卒,見到了左武衛的旗幟,在外恭賀我大軍凱旋而歸。此人參加過甘州銀州之役。”
“哦,那倒是巧了。”柳如煙笑道:“撞見了就是有緣,讓他來見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