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色的桃花瓣瓣飄落,貪嘴的魚兒在水面追逐著花瓣,泛起一陣陣漣漪。
看著眾人把石碑埋入土中,杜中宵對蘇頌道:“此處立碑為記,自此之后,永城縣內汴河與渙河之間的土地,便就為營田務。有大河阻隔,也免閑雜人等流竄。碑文是子容所撰,千年之后,人們也知道這一帶若為良田,有你一份功勞。——已是暮春,你要回宿州處理政務,我也難留。等到秋后,閑來我到宿州看你,那時我們再相會。”
蘇頌拱手作別,踏上早已等待的官船,與杜中宵到道珍重。
馬蒙的案子已經徹底作結,蘇頌遷一資為節度推官,職事一切未變。經了這一次遷官,蘇頌到任升遷就該是京官了。離開選海,不管是做簽判、通判還是知縣,進士的升遷便就快了起來。
蒸汽機的研制到了一個瓶頸,只要進一步增加壓力,并解決密封問題,便就可以實用了。蘇頌帶了一套圖紙回去,到了宿州接著自己研究。兩人與韓絳相商,爭取兩三年內,做出實用的機器來。
國家內憂外患,面臨著各種各樣的危機,解決的方法有很多種。但最暴力最簡單的,是靠科學技術的進步。只要這一步邁出地足夠大,一切束縛都會被砸得粉碎,整個社會前進的腳步不可阻擋。在杜中宵前世,這種進步稱為技術革命,不但可以改變社會的面貌,還可以保證國家數百年的繁榮。蒸汽機的發明便就是這樣的技術進步,工業革命的核心,足以開啟一個新時代。
到亳州來任官半年多了,雖然政務繁忙,杜中宵還是大致了解了這個時代的政治形勢。他也曾經想過很多政治改革的內容,但想來想去,在這上面發揮的余地實在不大。按照前世學到的歷史知識,很難有什么改革比王安石變法動靜更大了,很多自己想到的辦法,那個時候要么提了出來,要么有了苗頭。無非是具體內容,由于實際的限制,還有很大改進余地罷了。不過王安石變法遇到了那么大的阻力,憑什么自己提出改良版的來,就不會遇到阻力呢?自己可沒有王安石那樣的本事,在學術上壓服天下。
越是了解得多,杜中宵越是認識到政治改革的難道太大,最后終于放棄了這條路。還不如搞一次大的技術革命,用經濟暴力砸爛這個時代的社會結構。至于最后會出來個什么怪物,還是讓王安石和司馬光這一大群人去斗吧。國力強大到一定的程度,對周邊國家便如老虎走進了羊群里,隨便嬉笑打鬧,羊群也奈何不了老虎分毫。真正適合這個時代的制度,歷史上給不出答案,不如讓這個時代的人自己斗出來。
看著蘇頌乘坐的船漸漸遠去,杜中宵轉身對來送行的幾村保正道:“以后凡有來投奔營田務的,里面有技術人和匠人,必須審明官府。沒有其他用得到的地方,才可以編入各村。你們回去之后,查一查自己村里的人戶,不拘有任何手藝,不止鐵匠木匠之類,包括醫術書算在內,全部到縣衙來見我!”
眾人哄然應諾,與杜中宵作別。
看著眾人離去,杜中宵輕輕出了一口氣。決定不再在政治上動腦筋,而在自己擅長的技術方面全力突破,一下子心情輕松了許多。那些煩心事,還是讓喜歡折騰的人去動腦筋吧。把全縣所有的工匠招集起來,杜中宵看看自己還可以搞哪些技術,也給自己找點事情做。
知縣這差事,要忙天天都閑不下來。但若是不操那么多心,其實也很清閑。刑獄有縣尉,經濟事務有主簿,自己只要懂得放權,懂得怎么監察,也可以輕輕松松的。
沒中進士之前,杜中宵一心憋著要考進士,所有的時間和心力全都投入了進去。中了進士,又一門心思想著怎么在這個時代搞出自己的改革方案,頗有些與王安石那些人比看的意思。現在終于想開了,自己以前過于執著了。總想著多了一千年的見識,這個年代哪個人如我?其實爭這個干什么呢。
有時間,搞點小發明,多研究點技術問題,就是自己對這個時代最大的貢獻了。只要真地把蒸汽機推廣開來,什么契丹黨項,都可以一路推過去。沒有了外敵,這個時代最大的危險就沒有了。在自己的記憶中,宋朝對內并沒有過生死關頭。到時把蒸汽機裝到船上,整個地球都可以隨便撒歡。
閑暇時,多到民間去走一走,了解一番這個時代的民生疾苦,社會民情。再有時間,聽聽曲,讀讀書,按蘇頌的話說,這才是自己作為一個士大夫應該有的生活。
送別眾人,杜中宵坐著渡船過了汴河,也不騎馬,慢慢悠悠向縣城走去。
永城是古城,城墻完好。不過城內的面積不大,碼頭和大部分商業活動都在城,從碼頭到城門的這一段路格外繁華。路兩邊店鋪林立,賣各種吃食的應有盡有。
看到路邊一個餛飩攤子,杜中宵一時興起,坐到攤子上要了一碗餛飩。一邊吃著,看著周圍花紅柳綠,落纓繽紛,心中一動,自己在這一段搞個小吃一條街不知生意如何。這是汴河最繁華的一段,每日里不知道有多少船從這里經過,要是搞出名氣來,也是當地一景。自己前世,是個城市都要搞個小吃街,并美其名曰美食街,很多都是最熱鬧的地方呢。汴京城里,小吃也是特別豐富。
永城正處南北交界處,西北應天府,東北徐州,南邊就是江淮,不只是交通便利,而且南來北往的客人口味奇雜。要是按照自己前世的記憶,把那些小吃弄到一起來,想想就有意思。
正在杜中宵胡思亂想的時候,旁邊桌上的一個婦人丫起身,讓隨從結算了飯錢,到杜中宵面前行了個禮:“敢問官人,可知這城里有一外曲五娘,居住在哪里?”
杜中宵抬頭看這婦人,一身半新不舊的衣服,料子看來非綢即緞。長得彎眉紅唇,臉如銀月,有幾分姿色,只是帶了幾分風塵味。身邊一個高大壯漢,身上肌肉虬結,拿了條扁擔站在一邊,虎視眈眈。又有一個十三歲的女孩兒,站在大漢身邊,轉身看著河邊的一樹桃花出神。
曲五娘一個異鄉流落到這里的唱曲的,恰好被自己遇上,恰好被自己收留,自己吃碗餛飩,恰好就有人向自己問她,這未免過于巧合了些。
把手中的羹勺放下,杜中宵隨口問道:“我知道曲五娘,只是不知你是她的什么人?”
婦人道:“賤妾盧賽賽,與曲五娘是相好的姐妹,因聽說她在這里找到了好人家,特來投奔。”
杜中宵一聽這名字,便就知道又是一個流落風塵的女子。這時候女人取名,要么直接就叫幾娘,要么便如男子一般,要么嫁人之后與夫姓聯起稱某某氏。婉兒、賽賽這類名字,杜中宵前世的人愛取,這個年代卻全都是女妓、侍女之類人的名字,正經出身的婦性是絕不可能取的,除非是乳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