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戩到火山軍,杜中宵最怕的就是唐龍鎮出事,偏偏就出了事。怎么可能就那么巧,黨項細作就到了唐龍鎮,就被契丹人盯上了,一到東勝州就一網打盡。唐龍鎮這種地方,最怕就是出這種事,讓來往的商人覺得不安全。有時哪怕明知是細作,還要裝作不知道呢。
讓馮原離去,杜中宵重回座位。
鄭戩并不問發生什么事,飲了酒,吃了肉,與杜中宵一起出了店鋪。
夏天的傍晚,渡口這里熱鬧非常,人們沿河閑逛,各種小販在人群中穿梭。
站在河邊的柳樹下,看著平緩而寧靜的大河,鄭戩對身邊的杜中宵道:“夏相公為樞密使,意欲讓你到經略司為判官,離開火山軍,你意下如何?”
杜中宵怔了一下,一時不知道怎么回答。
年初,夏竦離開河北路,入朝為樞密使,想起杜中宵這位老部下,寫信給鄭戩,想讓杜中宵離開火山軍,專任經略司判官。夏竦的意思,杜中宵能占唐龍鎮,重筑偏頭寨,正好到經略司發揮才干,在河東路沿邊地區大筑寨堡,建功立業,自己也好提拔。做州縣官,樞密院不好插手。
鄭戩卻知道,杜中宵這一年做了這么多事,錢都是自己賺來的。如果到經略司,筑寨堡的錢從哪里來?經略司可是沒錢。此事便就被他壓下了。
思索良久,杜中宵才拱手道:“下官奉朝命行事,一切聽從相公們安排。”
鄭戩點了點頭,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看著河面上的渡船。一年的時間,他也看出來了,其實杜中宵跟夏竦的關系并不密切。夏竦對杜中宵有提攜之恩,但兩人沒什么私交,更加不是朋黨。只要杜中宵不堅持,他就不會理夏竦的意見,繼續讓杜中宵在火山軍待下去。這里的一切都剛剛鋪開,杜中宵離開,就怕火山軍好好的基礎,被后來的官員斷送了。
站在河邊吹了一會風,鄭戩道:“天色不早,我們回去吧。”
跟在鄭戩身后,杜中宵沉默不語,絞盡腦汁回憶這幾年的歷史形勢。這個時候杜中宵印象最深的參照人物,就是剛剛調去延州不久的狄青。他以彰化節度使、馬軍副都指押使、麟延路都部署兼知延州,職位已經到了武將的頂峰,剛滿四十歲而已。下一步,狄青再升,必然會出任習慣上由文臣擔任的職務。
這幾年會發生什么事?苦思冥想,突然想起來,南方的儂智高鬧大之前,還有一次叛亂,依稀記得是王則。此次叛亂好像跟什么邪教有關,后世還有一部《三遂平妖傳》寫此事。
自己能不能利用這次叛亂賺些功勞?夏竦是樞密使,自己可以利用這層關系。不過這次叛亂到底什么時候發生,在哪里,卻記不分明,不由心煩意亂。
到了衙門,杜中宵終于想通,既然事情自己記得不清楚,就沒必要強求。還是先安心做自己的火山軍知軍,待時而動。
晚宴款待了鄭戩,杜中宵回到書房,寫了一封信給張岊,詳細詢問契丹抓細作的事情。信里一再勸告,唐龍鎮建起來不易,一定要注意維護商人的利益。唐龍鎮發展好了,對河東路利益極大。
第二日,杜中宵用罷早飯,到后衙見鄭戩。
分賓主落座,鄭戩道:“自知軍來這里,做了三件大事。一是重筑了偏頭寨,穩固了黃河以東的百姓和蕃落。再一個重占唐龍鎮,并建起許多生意商鋪,為經略司賺進大筆錢財。還有一件,就是在這一帶廣開屯田,開墾田地。三件事都做得好,朝廷必有封賞。”
杜中宵謝過。
鄭戩又道:“我此次來,唐龍鎮和偏頭寨就不去了,你和王鈐轄、張部署聯手,好好經營,守住地方就是。營田務帶我轉一轉,看看到底如何。麟府路偏處河西,為防黨項駐有重兵,靡費錢糧無數。你這里營田做得好,就讓那里的官員來看看,學著在那里屯田。那里屯田得法,你也有功。”
杜中宵稱是,道:“這一帶閑田眾多,營田最難的是人口。”
鄭戩笑道:“麟府路與你這里不同,只要做得好,自然人口不缺。”
杜中宵知道鄭戩的意思,那里與黨項接壤,有廣闊的中間地帶,哪里發展好了,哪里就能吸引人。
昨天已經看過了渡口那里的商業,今天杜中宵隨著鄭戩,先到牧場那里轉了一圈。此時火山軍的牧場已經養馬一千余匹,還有不少的驢騾,規模不小。最重要的是,陳勤在這里選擇優良品種,馬的質量越來越好。除了馬,還有幾百匹驢騾,向外出租銷售。
看了馬場,鄭戩贊道:“河東路許多州軍,包括馬監,都沒有你這里養的馬好,著實不易。”
杜中宵道:“回相公,這里的牧場養了牲畜賣出去,是要賺錢的。賺的錢多了,在這里做事的人都有賞錢,自然用心。唐龍鎮生意繁榮,商隊用的牲畜多,賣也好賣。”
鄭戩點了點頭,一業興百業興,商業繁榮可以帶旺很多行業,并州的毛皮貨場已經讓他認識到了這一點。火山軍地理位置特殊,杜中宵只是充分利用了而已。
離開了牧場,鄭戩道:“從保德軍來的路上,見多有運貨的大車,極是輕盈。問起他們,都說是從火山軍買的,幾十貫錢,價錢并不高。你們制車的地方在哪里?帶我前去看看。”
交通工具對社會發展的促進作用,毋庸置疑。修路、制車,是一個地方發展的關鍵。杜中宵記得前世小時候的農村,先是家家都有小推車,后來家家都有馬驢拉的膠輪車,再后來家家拖拉機、三輪車,只要條件稍微允許,平原地區幾乎家家必備。在北方家村,這些車是重要的生產資料。
營田務制車的地方,離著牧場不遠,走不多遠就到。
一進寬闊的大門,就見到堆積如山的木料。鄭戩見了,不由皺起眉頭:“我見那些大車結實,難道就是用這木料制出來的?這些都是雜木,尋常人家做家具也不用的。”
杜中宵道:“回相公,車裝貨的車箱,就是用這些木料制成。車箱只要結實,并不講究,左右壞了補一補就是。車子真正值錢的是輪子,只要底架好了,車箱湊合一下也沒什么。”
鄭戩搖了搖頭,有些不信。這里的車用料也過于不講究了,怪不得那么便宜。
其實附近有錢的講究人家,會從這里買了大車回去,重新配車箱,選用好木材。杜中宵講究的是數量,還來不及在那種地方下功夫。
轉過前面存木材的貨場,到了后面制輪的地方。大車的車輪俱是生鐵鑄成,堅實耐用。這里特別的是鑄好之后,有幾道打磨工序,光潔好看。
走近前,杜中宵指著一個架在臺上的輪子道:“相公,這里的輪子之所以比他處的好,便就是后面要這樣試轉一下,非要不偏才可。”
鄭戩湊上前,看了看不得要領,問道:“怎么樣才是不偏?”
杜中宵把輪子轉了幾圈,放開告訴鄭戩:“輪子每轉一次,最下邊不是在一個地方,就不偏了。”
這是靜平衡,對于大車來說,精度足夠了。
鄭戩點了點頭,也不知道聽懂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