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對面的大廳,杜中宵指著旁邊墻上的圖畫道:“相公,這就是我們這里做的車架。一架車到底需要哪些部件,哪些地方最重要,一切都清清楚楚。”
圖是杜中宵自己畫的軸測圖,并不詳細,但讓工人了解車的結構足夠。用后世的話說,這里最重要的產品其實是車的底盤,上面的車箱造的很粗糙。
從墻上的畫,鄭戩大致看清了大車的構造。其實就是一根長軸,兩個車輪,軸嵌在車箱上面。
這些具體的技術細節,鄭戩沒有多少興趣。見里面工匠忙碌,信步走了進去。
迎面是一座從外面伸進來的水力鍛錘,鄭戩見了指著對杜中宵道:“此打鐵之鍛錘極是好用。自那個陶十七到了相州,制了多具,甚是得力。前些日子中書畫了圖形,發到各路,讓依樣制造。”
到相州做了官,陶十七跟以前不一樣了,杜中宵這里學來的東西,很多都被他用到實際中。水力鍛錘是效果最明顯的,朝廷特意畫圖騙成冊子,下發各路。只是有哪些地方真正用了,還值得懷疑。
見到個熟悉的東西不容易,鄭戩湊上前仔細觀看。只見一邊有匠人把筷子粗的鋼條,燒紅了之后截斷,便有工匠及時撿起來,放入一個圓盤樣的模子的窠臼里。放得滿了,放到鍛錘下,鍛錘落下,把里面的短鋼條壓成小圓柱。拿起模子一抖,放在一邊。
鄭戩是個不喜歡說話的人,看不明白,也不向杜中宵詢問,只是看下去。
再后面,又有匠人騎馬一般,前面一個小臺子,拿起短柱放上去,兩邊一頂夾住。兩腿用力,臺子上夾短柱的地方便飛快旋轉起來,旁邊一個鋼尖,把這些圓柱削得光滑無比。
削完了,后面又有淬火的地方,給這些小圓柱淬火。再后面一道,又是跟前面一樣,把小圓柱再次夾起來,只是這次不用鋼尖,而是用精細砂布,把圓柱打磨光滑。
鄭戩看得津津有味,一直看到最后,這些小圓柱一一裝到帶孔的銅架里,裝到鋼圈里。
最后看著一個裝在一起的圓杯裝零件,鄭戩問杜中宵:“知軍,這是什么東西?用在哪里?看做起來如此麻煩,想來價錢不菲。”
杜中宵道:“相公說的不錯,此物確實價錢昂貴。我們賣的車,值錢就值在這些小東西上了。此物為軸承,又名軸受,裝在車軸的兩端,車輪便就轉得飛快,又不費力。”
這是最簡單的圓柱軸承,這個年代的精度不行,只好做得粗大笨重,原理是一樣的。技術上并沒有什么難度,關鍵在要用上好的鋼材,不然不如木軸配鑄鐵軸套。使用了這種軸承的大車,才能拉幾百過千斤貨物,不然一匹馬哪里拉得動。火山軍產的大車,現在多是一匹馬拉,好路上大約拉千斤左右。最大的是三套馬車,中間一馬駕轅,兩邊各一匹馬拖拽,可拉兩三千斤。這樣的大車,不用軸承,那是動也動不了的。有了軸承,車就經久耐用,不然拉重物,用不了多久車軸就壞了。
車的載重與軸承密切相關,沒有滾動軸承,軸的支撐點被車壓得變形,極難拉動。大車需要用多個輪子,分擔負荷,便就與此有關。如果軸承技術過關,輪子當然是越少越好,減少了各軸各輪之間寄生功率的消耗。中國北方曾經的三套馬車,關鍵就是膠輪、軸承,三匹普通的馬可載重數噸。這個年代膠輪沒有辦法可想,只能從軸承動手,一車拉千斤以上就非常可觀了。如果用上彈簧減震,可以拉得更多些。
有了這種大車,才有修路的動力,不然把路修得寬敞筆直沒有價值。只走手推車,只要羊腸小路就可以了,人背和畜馱更加簡單,只要能走路就行。
杜中宵也是有了實踐的教訓,才在軸承上下功夫。剛開始制的大車,是用木軸配鑄鐵套,經過潤滑之后輕載還好,一旦重載,馬拉起來非常吃力,而且木軸很快磨壞。改用鐵軸,價錢上去,潤滑的效果卻差了許多,軸頭全部浸在油里,壞的也非常頻繁。
鄭戩點了點頭,雖然不大明白,卻不詢問,接著看下去。
后面是制車軸,用的熟鐵,也接過了一道車削的程序,兩頭光滑。
到了最后,把前面制好的軸承砸進車輪留出的槽里,兩個輪子裝到車軸兩端,一臺大車的底盤便就制好了。這就是大車最關鍵的部分,至于車箱,便就是木匠活了。貨車不講究,直接使用雜木制造。
鄭戩看著匠人把裝好的底盤從大廳里推到外面,跑得飛快,點頭道:“此車看來不錯,輪子轉得極是輕巧。知軍,像這樣一輛車,可以拉多少貨物?”
杜中宵道:“回相公,平常不堪騎用的駑馬,可拉八百到一千斤的樣子。若是用好騾子,可以拉到一千五百斤,遠勝牛車。有了這車,貨物從火山軍到保德軍,費了不多少錢。”
鄭戩吃了一驚:“能拉這么多么?如此一天幾十里路,馬還不就廢掉了。”
杜中宵拱手:“裝了這輪子的車可不會如此。一般拉著貨物三十里一歇,一日可行六十里,歇一夜之后上路,馬便恢復如初。當然,若用騾子,就要更加好些。”
騾子駕轅馬拉套,騾子比馬溫順,三套的馬車中,中間用騾子,可以省許多力氣。在汽車不普及的年代里,這種馬拉的貨車曾經在中國北方非常常見,支撐起了龐大的物流系統。
鄭戩點了點頭,將信將疑。杜中宵說的有兩點讓他重視,一是可以拉千斤,再一個不用好馬。現在河東路運送糧草,多是靠人背馬馱,成本高昂得嚇人。一人一馬拉千斤,日行六十里,向麟府路運輸糧草的成本一下子就降下來了。而且這車不必用好馬,河東路這里馬匹很多,采買容易。
沒有汽車的年代,馬車曾經是中國北方最重要的長途運輸工具,可比于南方的船。本地化的騾馬耐粗飼,車夫只要帶些少精料,沿途喂干草,就可以奔波數百里,極其方便。如果有了公路,再用上膠輪就更不得了,一車可以載重數千斤。這個年代膠輪沒辦法,土公路還是可以的。
鄭戩把這數字牢牢記在心里,想著用什么辦法,把火山軍這里的經驗推廣出去,讓河東路各州多造大車,廣修道路。至于這工場里最有價值的,工廠化的生產方法,鄭戩直接無視了。
其實在杜中宵眼里,軸承制造過程的價值還要大于馬車。這就是最簡陋的工廠,產品單一,工藝簡單,如果能把所有的輔助體系,比如設計、管理、生產等等全部配齊,一個標準化工廠就建立起來了。
一些簡單、常用而又非常有價值的零件,都可以這樣生產,大工廠、家庭作坊都適用。這樣一個體系,對社會的價值是無法估量的。可惜現在杜中宵的地位,僅能制做粗糙簡陋的一種軸承,支撐著這里做些粗大笨重的馬車。更復雜的東西,就超出能力范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