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安路跟在連阿爹的后邊,與自己隊的士卒一起,進了排頭一家的院子。本都的書手甘通海與隊正走在最前面,進了院門,先指著東邊一處棚子道:“那里是做飯的地方,都有一個爐子,一個灶,還有水缸之類。能備的用具都已經備齊了,其余你們習慣用的,自去市場采買。”
說完,帶了幾人進了正廳。這里面陳設極是簡單,只有一張桌子,兩張凳子,俱是竹木制成,非常簡陋。到了旁邊臥房,卻見里面并沒有床,只有兩盤土炕。
看了這陳設,士卒笑道:“睡覺的地方沒有床,不是胡鬧!”
甘通海拍著土炕道:“冬天寒冷,有了這炕可以燒火,不知道多么暖和。外面有個爐子,到了天氣冷了的時候,你們可去自買石炭,燒了取暖。”
見這個格局,幾個兵士喧嘩起來:“我們漢人,自來睡床,哪里睡過這種東西!只有北地的胡人才有這種風俗!這房子什么都好,惟有睡覺的地方不倫不類!”
甘通海道:“你們不愿睡,過些日子把土炕拆了,自己去買床。我跟你們說,鐵監不許附近伐木燒炭,不睡這種取暖的土炕,到了冬日你們難挨!”
說完,轉身出了房門,口中道:“我還要到其他隊里查看,你們自己分配房屋,隊正那里把各家記錄清楚,最后報到我這里。這里面有些基本的過日子家具,其他的,你們日后自己置辦吧。”
說完,自顧自匆匆走了。他管著都里好多隊,不能在一處多耽擱。
甘通海離去,幾個士卒在房間和院子里轉來轉去,對著里面的東西議論紛紛。
隊正道:“這里房屋的格局都是一般,沒什么挑三揀四的。大家各自商議,誰愿與誰相鄰,把房屋分了吧。分好房屋,有家眷去把家眷領過來,再慢慢收拾。”
童安路對連阿爹道:“阿爹,我住你隔壁吧。我孤身一人,也沒個人收拾家里,住在一起,多少有個照應。阿爹家里有什么活計,我也可以幫手。”
連阿爹連連點頭,只是說好。兩人與其余人商量過,到了小弄的另一頭,選了緊挨的兩間做自己住處。連阿爹住在打頭的一間,童安路住在隔壁。
到了房里略看了一看,連阿爹便就去尋自己家家眷,只剩童安路一人在自己院里轉悠。
長到二十歲,童安路還是第一次有自己住處,什么都看著新奇。以前拉纖的時候,他都是借住在別人的廂房里,家具除了一床被褥,幾乎沒有其他的東西。
到了做飯的地方,看安著一個大灶,上面一口大鍋,顯然是新鑄的,里面還有鐵屑。童安路站在灶前,伸手胡亂擺弄了一會,想象自己燒飯的樣子。可惜站了好一會,也想不起飯是怎么做的,最后只能搖了搖頭。這個東西有什么用?自己又不會做飯。以后可該怎么辦?要不到連阿爹家里吃飯?
旁邊還有一個小爐子,上面同樣放了一個小的炒鍋,一樣是新鑄的。這東西童安路更加不知道怎么用,拿起來仔細看了一會,搖著頭放下。旁邊是一個大的水缸,里面已經打滿了水,旁邊還掛了個葫蘆制的水瓢。童安路拿起水瓢,舀了一瓢水,喝了一口。
離了廚房,見小院子再沒有什么東西,童安路提著自己的被褥進了臥房。這里面只有一盤土炕,好在上面鋪了席子,將就能夠坐人。把被褥放在炕上,童安路坐了下來,看著北邊墻上的小窗戶,呆呆坐著出神。以前他做夢的時候,也不敢想自己會有一個這樣的家。今天這一切突然砸到自己身上,不由有些茫然。以后會是什么樣的生活?童安路想象不出來,他根本不知道一個有家的男人是怎么樣的。
衙門附近的廳堂里,杜中宵和蘇頌等人,帶著來的廂軍都頭以上的軍官走進來。
里面一張大桌,上面擺滿了菜,雞鴨魚肉,應有盡有。還有幾瓶酒,幾把酒壺,擺在桌子上。
讓眾人落座,杜中宵道:“諸位遠來辛苦,鐵監備了酒筵,為你們接風洗塵。以后你們在鐵監里做事,不必再像軍中那樣拘束。今日盡情一醉,明日依著衙門里的吩咐做事。”
眾人見酒筵豐盛,一起哄然應諾。
這個年代除了在酒樓一二友人小酌,酒筵大多是分餐制的。再是豐盛,也沒有幾個菜,大量充數的是各種面食,以湯餅果子為主。實際炒菜還沒有流行起來,也沒有那么菜色。
像這樣一張大圓桌,上面擺滿了菜,眾人都沒有經歷過。從戴都監以下,眾將領都不知道這酒席應該怎么吃,一起眼巴巴地看著杜中宵。
杜中宵吩咐一邊站的年輕士卒給眾人滿了酒,道:“鐵監諸事草創,許多不易,今日只有些雞鴨魚肉,新鮮菜蔬,并沒有什么貴重的東西。以后鐵監里吃飯也是如此,以實惠為主,不要弄那些華而不實的山珍海味。來,大家且飲一杯!”
說完,帶頭把斟滿的酒喝了。
戴都監和眾將領一起隨著杜中宵飲了酒,把杯子放下,不知該如何是好,一起重又看著杜中宵。
杜中宵拿起筷子,在面前的魚里夾了一塊肉,對眾人道:“不要客氣,想吃什么便吃什么。”
眾將領聽了,還是不知該怎么做,又一起看著戴都監。戴都監也沒有赴過這種筵席,哪里知道要從哪里開始?見杜中宵自顧吃了魚,只好看另一邊的蘇頌。
這兩個月認真籌備鐵監,蘇頌和杜中宵幾位官員,倒是經常這樣吃飯。一時并沒有意識到在座的將領不習慣,只顧拿起筷子,夾了自己面前的一盤肉片炒百合,吃了起來。
戴都監見了,心領神會,見自己面前的是一盤鴨子,切成大塊,便夾了一塊,放到口里。這鴨子是烤制的,有一股特殊的香味,外皮酥脆,極是好吃。
一眾將領見了,紛紛猜測,這樣的酒席可能是每人夾自己面前的菜吃,紛紛吃了起來。有的人面前的菜不合口味,難免心中報怨,入席前怎么不問一問,各人愛吃什么。也不知道一會之后,會不會把各人面前的菜換一換,嘗一嘗別的菜色。可那樣一來,不就成了吃別人的殘羹冷炙,不免心中別扭。
吃了兩口菜,又喝了一杯酒,杜中宵伸出手來,把桌子一轉,每人面前的菜色便就變了花樣。眾人看得目瞪口呆,沒想到這桌子如此神奇,原來是可以轉的。
杜中宵并沒有注意眾人的表情,夾了一塊新轉過來的烤鴨,道:“這一帶的雨水豐灃,河流沼澤眾多,里面野鴨不少。鐵監要開地建場,著實獵了不少此事。鴨肉若是炒了煮了,難免土腥氣。后來想了這個辦法,制了爐子,掛起烤制,倒是香酥可口。此物涼不了好吃,你們每人夾一塊。”
說著,又緩慢轉桌子,烤鴨到了蘇頌面前。蘇頌同樣夾了一塊,自然而然地又轉了下去。
一眾將領呆呆地看著,沒有想到這菜是這樣吃的。杜中宵說是要吃烤鴨,沒到面前的,都乖乖舉著筷子,不敢夾別的菜吃。到了誰的面前,誰就夾一塊,趕緊轉下去。
直到幾杯酒下肚,酒勁起來,才有將領慢慢忽略了這沒有見過的規矩,只管挑喜歡的菜吃。
這樣的筵席并不一定就比原來的形式更好,杜中宵之所以這樣做,不過是為了跟其他地方區別開來而已。如果一切順利,這鐵監將是大宋真正意義上的第一個工業區。工業與農業大不相同,工人跟農民也應該有不一樣的風貌和生活習慣。從吃穿住行,最好是跟社會上的常見做法有區別。等到發展起來,這里做工的人會有不一樣的生活,不一樣的風貌,用工業文明引導社會的變革。這樣一個特殊地方,不管進行什么改革,都容易得多。而富裕文明,自然會讓社會上的其他人群模仿。
自然而然的,杜中宵規劃鐵監的時候,從生產與管理,到居住與生活,有意無意地按著后世的樣子來。沒有一個模板,他怎么憑空創出一套生活習慣來。
酒筵如此,士卒的住處也是如此。每一家都有客廳、臥室和院子,但卻沒有此時常見的一些生活設施。比如家里沒有廁所,外面設公共廁所,利于生活垃圾的集中處理。住宅區不許養家畜家禽,有專人收集垃圾,整個住宅區沒有小坑水洼,盡最大的努力修道路,不致泥濘。
這一帶的冬天并不寒冷,實際沒有必要建土炕,也沒有人習慣睡土炕。但限制伐樹燒炭,煤炭代替木炭取暖,最大的問題就是可能中毒,室內不能用明火,才想了那個辦法。如果有能力建暖氣系統,杜中宵還想著把暖氣建起來,那就可以用床了。
未來的鐵監將是一個小社會,跟外面的社會迥然不同,慢慢開始培養工業社會的習慣。至于中原自己發展起來的工業社會是個什么風貌,那就不是杜中宵所能預測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