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玨所指的那座所謂破廟,并不是玄界那種佛家或道家的廟宇。
那是一座占地面積約莫超過三百平的大殿。
是大殿,而非廟宇。
這座大殿的地板并非石制,而是木板鋪就,正門前方有十二層階梯,周邊還有其他的護欄。只不過或許是因為時間過于久遠,地板、木制護欄、木板階梯以及殿堂的瓦片頂,都有不同程度的腐爛、破損。
整個大殿看起來破破爛爛的,的確很符合宋玨所說的“破廟”形容。
但是蘇安然驚訝的,并不是這一點。
他真正驚訝的,是這個大殿的地板是懸空建立!
地板由柱子承托,高于地面——大概懸空三尺。且立柱是直接立于地面,并沒有礎石托底,這就非常考驗立柱的用料以及承托的重量計算等方方面面問題,甚至就連地面的土壤濕度、硬度、土層的構造等等,也都是需要考慮的因素。
當然,撇開這些因素暫且不談。
只看這大殿的建筑風格,一般人會聯想到什么?
什么聯想都不會有。
因為玄界的修士正如宋玨什么都不懂一樣,不知道拔刀術這種玩意,自然不會有什么多余的聯想。
但蘇安然不同。
因為妖魔世界是有拔刀術這種玩意存在的,所以驟然看到這種離地懸空的日式道場建筑,他能夠展開的聯想就多了——例如,這種神社建筑風格,在日本有一個專業名詞,稱為“神明造”,是日本最古老的神社建筑式樣之一,其代表作就是日本最古老也是最大規模的伊勢神宮。
所謂的“神明造”所指的建筑特點:就是高于地面的懸空地板,這是意指神社是由神明所建造,所以不沾凡土——這一點,與中國廟宇的建造風格“落地生根”是有著絕對理念上的差距——也正是因為這種“理念”,所以日本后來不管是什么神社,內宮的建造必然是采用這種高于地面的懸空式建筑。
而除了“神明造”外,日本另一個最古老的神社建筑風格,則是“大社造”,其代表作是出云大社、神魂神社。
蘇安然會認出這是神明造風格的神社,則是因為這間神社的大門位于正中的位置——也稱平入;而大社造的入殿大門,是開在左側或者右側,也就是開在兩邊而不是正中間,這種則被稱妻入。
有一種說法,以出云大社命名的“大社造”建筑風格之所以大門開在兩側,是因為神社意為神之國,凡人入社參拜即為進入神之國覲見神明,所以不能走正門,只能走側門,有暗指凡人必須認清自己身份地位的意思——這一點,倒是和中國的“開中門”之說有異曲同工之妙。
若不是有拔刀術在前,蘇安然不可能聯想到這些。
但現在,在知曉了拔刀術,又看到了這種和風神社建筑,蘇安然對這個妖魔世界的猜測也就多了一分了然。
“這種神社,這個世界多嗎?”
“神社?”宋玨并不愚蠢,愚蠢的話也掌握不了拔刀術,并且還推演出適合自己的拔刀術劍技,所以她自然很快就抓住了蘇安然話語里的重點。
“神社,或者說寺廟,廟宇都可以,只是稱呼上的不同而已。”蘇安然開口說道,“像這種建筑,在第一紀元就被稱為神社,畢竟那會沒有佛道之說,你知道的。”
蘇安然反正就是欺負宋玨什么都不懂,而且仗著太一谷在玄界擁有“對第一紀元相當了解”的名聲,可以隨口胡謅——反正那些不知道該怎么解釋,也無法解釋、解釋不清的東西,全都往第一紀元上編就完事了。
當然,在這么說的同時,他也順便把“大社造”和“神明造”的不同之處稍微講了一下。
聽完蘇安然的話后,宋玨歪著腦袋想了一下,然后才點了點頭:“挺多的。不過我只看到過這種神明造的,大社造的神社我沒見過。……對了,第一紀元明明沒有神明、仙人之類的說法,為什么會有這種神明造、大社造的說法啊?”
“第一紀元是沒有,但是第二紀元有呀。”蘇安然再一次開始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這種說法,當然不是第一紀元的正式稱呼方式了。在這方面缺乏考究,所以只能沿用第二紀元的稱呼方式了,雖然我也不知道第二紀元的人為什么會這么說。”
“是這樣嗎?”宋玨黛眉微蹙,總覺得哪里怪怪的。
“當然啦。”蘇安然一臉認真的點頭,“我連你拔刀術都知道,你覺得我還會不知道神社嗎?”
“也是。”宋玨想了想,覺得蘇安然說得在理,便點頭承認了。
蘇安然瞥了一眼宋玨。
不過目光很快就移開了。
他欺負的就是宋玨的天真。
這個女人悟性是不錯,實力也足夠強,但是問題就在于她的思維有點直:你知道東西的比我多,那你就比我懂,既然你比我更懂,那么你肯定是正確的,我聽你就行了。
蘇安然不知道宋玨是如何憑借這種比直男還要直的思維活到今天的,但反正他不討厭就是了。
因為忽悠起來比較簡單,不用死太多的腦細胞。
不像穆清風,滿腦子都想著各種騷操作,而且還是典型的中山狼和自我墮落性格——這種人,不管是得志還是失意,都會將自身的缺點一次性爆發出來,并且隨時間推移而不斷擴大,最終將自己導向毀滅的結局。
而宋玨?
或許是因為思維太直了,也或許是她的身上有一股韌勁,所以在失意時,她并沒有就此墮落或者放棄,而是積極的想方設法尋求突破絕境。所以她想到了拔刀術,想到了自身發跡的核心,也明悟了自身的追求,于是伙同蘇安然進入了妖魔世界,尋求突破到更上一層樓的機遇。
畢竟,玄界所說的“突破到凝魂境壽增千載”可不是說只要進入凝魂境就能夠活一千年。
更準確的說法,是在凝練出第二神魂后,壽元才會逐步增加,直到凝練出法相后,才能真正的活上一千年。
所以宋玨,哪怕如今也步入了凝魂境,但是在凝練出自己的第二神魂之前,她依舊只剩二、三十年的壽元——如果無法在此之前凝練出第二神魂,大概再過十年時間她就會迅速衰老,體內的血氣和真氣也會迅速衰減,到時候就再無前進的可能了。
這一點,也是所有壽元大限將至的修士所必然會面臨的結果——這要身體開始出現老化的跡象,再想突破境界就幾乎沒有任何可能了。
此時從宋玨這里確定了在妖魔世界里,這種神社的數量非常多,蘇安然已經基本能夠肯定,這絕對是哪個中二神經病,穿越到了這個世界,然后在這個世界留下了傳承。
只是萬界里的時間流速,與玄界不同,而且玄界的時間流速,也與地球同樣不同。
像蘇安然和黃梓,只是間隔了七年的時間而已,但玄界就已經過了最少六千年了。而蘇安然在萬界里,經常一待也是很長時間,數天、十數天到數月不等,但回到玄界感覺就好像只過了幾個時辰乃至幾天的樣子。
所以,在時間流速方面,蘇安然不敢拿玄界和妖魔世界進行對比,自然也無從揣摩那個留下拔刀術傳承的中二穿越者到底在這個世界呆了多久。
不過看這神社的破敗程度,恐怕時間也得相當久了。
進入神社,宋玨和蘇安然都走得小心翼翼。
倒不是怕有埋伏或者危險。
以他們二人的實力,只要不是大妖魔的話,他們都無所畏懼——單論實戰能力的話,宋玨其實不弱于蘇安然的,甚至在蘇安然掌握手榴彈劍氣之前,宋玨應該是猶有過之的。但哪怕如今蘇安然掌握了手榴彈劍氣,實際上真要生死相搏的話,他和宋玨大概也就六四開——在不動用其他特殊手段的前提下,他六,宋玨四。
他們之所以走得小心翼翼的,純粹是因為,害怕稍一用力就把地板踩塌,然后不得不拆掉整塊地板才能把腳拿回來——剛才蘇安然就發生了如此尷尬的一幕。以至于此時,說蘇安然和宋玨是在小心翼翼的行走,倒不如說他們幾乎是以滯空的方式在這里行走著。
“對了,你之前的拔刀術,是在神社里尋獲的嗎?”
“不是啊。”宋玨搖頭,“我之前說過了吧,是在一個洞府里尋獲的。……不過那些洞府還有不少的書籍,只是大多都只是見聞和妖魔圖譜之類,你知道的,這些東西于我等而言毫無意義,我也就去在意了。所有書籍里,就只有那部拔刀術的書冊是功法秘籍。”
蘇安然翻了個白眼。
也就是在萬界輪回了。
如果是真正的無限流,像宋玨這樣的人絕對活不過三個世界。
為什么?
在無限流里,想要真正的了解、探索一個世界,關于這個世界的所有相關情報才是重中之重。因為只有獲得了關于這個世界的足夠多的情報,才能夠整理出更多的線索,繼而獲得更大的利益和好處。也只有如此,才能夠在遇到危險或者其他麻煩時,迅速做出準確的應對策略,避免死亡。
無限流里,收獲固然是重要的,但是情報收集工作,才是真正的重中之重。
不過萬界的情況略有不同。
因為玄界修士的手段頗多,只有那些真的沒什么能力的小修士才容易死亡,那些真正有能力或者出身名門大宗的修士,只要不是遇到必死的局面,一般都不會輕易死去。
依舊拿宋玨來舉例。
她之前不過只是本命境而已,甚至很可能獲得拔刀術時連本命境都沒有,可她卻依舊能夠從一只大妖魔的手中逃脫,并且還拿到拔刀術,這就足以證明她當時也是有保命手段的。
但如果換一個宗門弟子遇到這樣的情況,例如之前蘇安然去過的那個天羅門,他們的弟子遇到這種情況,下場必然是十死無生,這就是底蘊所導致的不同結果了。
若是蘇安然此時沒有凝魂境,而且身上也沒有劍仙令,他遇到大妖魔的下場,也并不見得就比天羅門的弟子好多少——只靠石樂志的十秒不到的附體時間,就算能夠搶到一線生機,但那只大妖魔若是緊追不舍的話,蘇安然終究還是難逃一死。但現在蘇安然已有凝魂境的實力,那么只要不是遇到十二紋那種級別的大妖魔,他就算打不過起碼也能夠逃跑。
“下次遇到類似于傳記見聞之類的東西,多留點心,這對你有好處的。”蘇安然開口說道,“不僅僅只是在妖魔世界,在其他萬界小世界也同樣如此。……情報的收集工作,才是重中之重,只有掌握了足夠多的情報,你才能夠更清楚的了解這些小世界,從而知曉其中的一些習俗和秘密。”
“嗨。”宋玨有些不以為然,“像這樣的小世界,還能有什么值得我們在意的秘密啊。”
“拔刀術。”蘇安然伸手指了指從進入這個世界后,宋玨就一直提在手中的太刀,“如果你知道了這個世界的那些情報知識,說不定你就知道了關于拔刀術的更詳細情報,也知道下一次進入這個世界后,要去哪里尋獲能夠讓你拔刀術精進的東西。”
宋玨臉上的不以為然很快就消失了。
“還有。”蘇安然又再度開口,“如果你之前能夠從那些傳記秘冊里了解到這些神社,你就會知道,每一間不同掛匾神社實際上就是代表著一種傳承。甚至哪怕就算是同一個掛匾的神社,也會有一些細節上的不同。”
“例如,陰流就有新陰流、體舍流、影流的區別。而新陰流又有柳生新陰流、神道新陰流的劃分。甚至柳生新陰流里還因南北不同,衍生有南派柳生新陰流、北派柳生新陰流的派系,其中北派新陰流就是以拔刀術為基準所發展起來的流派。”
聽著蘇安然叨叨絮絮的說著這些東西,宋玨又一次發揮了她的聰明才智:聽重點。
“你是說,每一間神社都有不同的流派傳承?!”
蘇安然楞了一下,然后他斜了一眼宋玨。
妹子,你聽重點的能力還真的是強。
日本號稱八百萬神明——當然并不是所有神明都有自己的神社——那么這些神明如何證明自己能力更強呢?在日本基本就是靠賣人設,但是在日本各類作品里,自然就是靠傳承的不同了。
蘇安然不知道妖魔世界里,這些神社的具體情況,但如果那個在這個世界留下傳承的人真的是個中二病患者,那么他肯定不會只留下一種傳承,而是會留下好幾種傳承。那么以此作為推論,那些接受了那個中二病患者饋贈的這個世界土著,是不是有可能發展出各種不同的能力呢?
蘇安然可是聽宋玨說過,這個世界上的那些獵魔人,可不是僅僅只有拔刀術一種能力的,他們會使用的武器相當多,而且能力也都有所不同。但這些不同的能力,卻并不是特殊的,而是帶有一種量產——宋玨肯定是不知道“量產”這兩個字的含義——的味道,也就是所謂的師徒傳承模式。
那么以此為基點,再想深一層。
最開始傳授這些能力的師父,又是誰呢?
“是的。”蘇安然重重的點頭,一臉的認真,“在日……咳,第一紀元時期,修士就是以部落的形式生存,一個部落里的功法自然都是統一的,就算有些細節上的不同,但是本質上也不會有所改變。……在第一紀元,一個部落就是圍繞著宗廟而形成的聚集地。而在妖魔世界里,像這樣的神社就是類似于宗廟的存在,我這么說你懂了吧?”
“懂了。”宋玨點頭,“每一間神社都有不同的傳承,我們需要做的就是找到這些傳承!”
“唔……”蘇安然想了想,他總覺得宋玨很可能誤會了他的意思。
只是這話,聽起來似乎也沒什么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