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化二年的時候,松江上游不斷淤淺,造成了港口東移,大船出入松江不便,海貿船舶只能停留在松江支流的上海浦,而這條支流,就是黃浦江。
黃浦江將整個塘口一分為二,分成了浦東和浦西,這里的地理位置非常適合做碼頭,早在大觀年間,華亭縣令就已經向朝堂上書,請求在上海浦、塘口營建市舶司,以方便貿易。
等了很多年,等到了一紙禁海令,而這一紙禁海令,讓上海浦立縣的打算徹底落空。
上海浦的人丁驟減,但是依舊不乏鋌而走險之人,冒險出海,上海浦還算熱鬧。
在大宋官家恢復了津口市舶司的那一天,上海浦想要立縣的札子,不知道被吏部哪個官吏翻了出來,才將上海浦立縣從新提上了章程。
隨著淮南巨富陳家落地上海浦!營造巨型船塢、船舶、碼頭,市舶司衙門落地,上海浦的發展,可以用日新月異來形容。
上海縣的權知縣事,是官家登基后,學制改革從應天書院國子監結業,并且順利通過官考的學生,名叫嚴山高。
他同時兼任了市舶司的司正,他對浦東碼頭的營建非常上心,這是政績!
三年一考,他可以把權知縣事這個權字去掉,就可以順利轉正。
這涉及到了他的仕途。
“田師爺,官家發敕到了!這可如何是好!”嚴山高一臉著急的看著這封來自汴京的圣旨就是一臉的惶恐。
他們這種權知縣事,有可能一輩子都收不到一封來自官家的敕命,而他一共也就收到過兩封來自官家的敕命,上一次收到敕命還是靖康四年十一月,關于那一天,嚴山高記憶深刻,仿佛就在幾天前。
田才良是嚴山高的師爺,嚴格意義上來講,他應該算是嚴山高的幕僚。
師爺自古以來就有,最高可追溯到《世本·黃帝》的史(文秘之意)官。
大宋的所有師爺也都納入考核,但是沒有薪資,三年一考,優秀者可以成為縣丞,等到知縣事離任或升遷,可成為知縣事。這是當初宋太祖趙匡為了防止縣衙實權旁落,定下的規矩。
田才良是嚴山高的同窗,國考的時候,棋差一招,沒考過,但是成績較為優秀,才來到了塘口做了嚴山高的同僚,倘若下次官考通過,這也能算做他的履歷。
“嚴知縣,前幾天船塢一萬一千料大船交工的時候,官家不是才給你發了嘉獎敕命嗎?一封嘉獎敕令,足以三年考評得個上上評了。”田才良勸慰著。
這前一封敕令,真的沒過幾天,這第二封辭令就又到了,在田才良看來,這就是圣眷!嚴山高在顯擺!
嚴山高唉聲嘆氣的說道:“官家知道了海商和倭國的矛盾,要我們收集海商的意見,我們是照實說,還是稍微修飾一下?”
田才良以為嚴山高是在顯擺圣眷,一聽是這個事,也是眉頭緊蹙。
海商的事,他們也是到了塘口做了權知縣事和僚從以后,才知道當年為何禁海。
眼下他們面對一個極為重要的課題,那就是到底要不要欺君。
欺君之罪,就會被列入非刑之正的范疇,生死全在官家手中掌控,犯罪成本極為高昂,不是貪污幾個錢,被調查那么簡單。
不欺君,按照大宋慣有的執政理念,祖宗之法、強干末枝的邏輯,他們也有可能成為罪人。
“修飾一下吧。”田才良嘆氣的看著敕命,心中五味雜陳。他們都是剛出國子監沒多少年的學子。
之前做太學生的時候,他們就已經跟著知縣事做過幾年工作,他們太了解朝堂了,倘若海商實情被朝堂知曉,這剛剛興起的海貿,一定會戛然而止。
嚴山高站在剛建好沒多久的上海浦縣衙內,來回踱步,他之所以是權知縣事,就是代理知縣一職,上海浦還未正式立縣,尚在籌備階段,馬上就要結束籌備,進入審查批復階段。
倘若如實匯報了情況,上海浦立縣,將會變得極其困難。
嚴山高用力的拍了一下桌子說道:“我決定了,如實上報,一切皆由圣裁!”
田才良的眼神變得有了幾分鋒利,嚴詞質問:“你忘了當初,我們在應天書院時候,起誓為蒼生謀福的宏愿了嗎?!為了你自己的仕途,安能將方興未艾的上海浦毀于一旦?你對得起百姓,對得起商賈,對得起出生入死的海員?”
“你自然可以一走了之,你是大宋官考的知縣事,換個地方還能當知縣事,可是對上海浦造成的傷害,誰來彌補!”
嚴山高堅定的搖頭說道:“我相信官家。官家,也值得相信。”
田才良的眼神有些動搖,最終嘆氣的坐在椅子上,無奈的說道:“那就賭一次吧。”
嚴山高將早就收集好的各種訊息,匯集成冊,連夜謄抄,將海商們的種種行徑寫到了札子之中,這本札子很長,嚴山高用了整整一晚才寫完,親自送到了驛站,掛急字牌送往了京中。
趙桓收到知縣事極為厚重的札子,也是研究了很久,才明白了嚴山高的種種掙扎,以及海商現狀。
再開海貿以來,大宋的海貿直接從地下來到了地上,愈加繁盛,塘口市舶司的收入也越來越高,甚至有超過津口的趨勢,這都在趙桓的預料之內。
兩個市舶司的稅收增長,是大宋國帑稅收增長的主要動力。
但是海商在海上,除了要面對大海的風浪,海獸的襲擾以外,還有一個重要的敵人,那就是海盜。
路上有流匪,海里自然有海盜。
這些海盜干著一本萬利的買賣,截獲一艘三千料的大船,能養一個海盜數年不用開張。
海商們為了應對海盜的襲擾,自己出資、招納成立了自己的“海貿護衛”,用來保衛商船。
有了護衛,自然需要武器和軍械。
大宋禁止軍械打造,尤其是弓弩之物,而這些武器,其實在技術側,要求真的不是很高,所以大宋海商們選擇了在占城、倭國、高麗購買,或者營建作坊來制造軍械。
而且就嚴山高的調查可知,眼下沒有商賈支持的海盜,早就被武裝到牙齒的護衛們給揍成了渣。
這些護衛們手中的武器之精良,甚至連范汝為的福建水軍都眼饞。
而這些“護衛”在經歷了最初的清繳海盜活動以后,就搖身一變,變成了海盜本身,成為了打擊商貿對手的利器!
現在海面上就是一場大亂斗!這種爭斗也導致了這些商賈手中的武器越來越鋒利,甚至連蒺藜炮都已經列裝。
官家擔心的倭國欺負海商,但是對倭國來說,海商擁有的海盜,倭國完全無法應付。
所以在定義上,海商們在海上的行徑,等同于叛逆!
趙桓拍動著手里的札子,感慨的說道:“果然呀,一入海就是弱肉強食的森林法則,連倭國都吃不消,怪不得平盛清說倭國船舶到大宋的船十不存一,感情不是大海的鍋呀。”
“朕還擔心倭國扣我海商,看來是白擔心了。”
趙英聽官家這么說,就知道官家已經全然了解了海商上岸為商,入海為匪的面目,問道:“禁海?”
趙桓搖頭說道:“為什么要禁?!他們是在市舶司繳納稅賦的合法商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