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衙后園,但凡蘇州有頭有臉的人都來了,官、商、軍等等一大群在聚眾閑聊。
難怪老劉喜歡生兒子,僅僅擺滿月酒都能發財的樣子。
看到朱勔和慕容蕭華在和一群官員聊天,張子文想刻意避開,哪知朱勔和慕容先生主動離開了那群人,橫著攔在路中看著張子文。
好吧這有點沒面子,但也不是主要問題,既然他們在笑,張子文也笑瞇瞇的道:“兩位有什么事?”
朱勔沒說話,卻一副“現在你海軍出不去,我的船運又開始運了”的嘚瑟感。
慕容蕭華笑道:“有事談不上,就是見面了,作為同行業的人,自是要和小張大人聊幾句。小張大人讓人佩服、又極其勇敢。唯其生意思路有點惹人笑話。你像是不知道礦井會挖空?敢在這年景這樣放大量挖礦,市場受到沖擊后,礦石價格必然下跌。”
“喔,然后呢?”張子文注視著他。
慕容蕭華喝了一口美酒,“當然就沒有然后了,量越大價格越低,海軍利潤就越少,惡性循環下等礦挖完,在下很奇怪,那時你去干什么呢?不會是搶有礦的人,吃著人家的尸體過日子吧?”
張子文道:“你這老頭對力量一無所知,這些東西天然存在,乃是自然之賜予,原本就大家都有份,原本就該便宜。要不是某些喪心病狂的人唯利是圖進行操縱扭曲……”
朱勔冷漠的神態打斷,“請教小張大人,慕容先生是商人,他不圖利的話圖什么,你打算讓他圖什么?”
“額,這讓我都有點險些答不上來。”
張子文笑著道,“說的像是有些道理,但有所為有所不為,做任何事前,想想那些扎掙在溫飽線下的人再去決策,想必會好很多。你們狹隘的在于,以為圖利只有一條路。”
慕容蕭華笑著道:“也許小張公子自己過暈了導致要求太高呢?為啥不能是在下請你離那些草根遠些,你就不會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不會那么感同身受了。不論哪個圈子里,叛徒都很討厭。忘記自己身份、叛離階級的人又不是你一個,范仲淹如何,下場呢?”
“借過。”
張子文干脆省點口水,輕輕撥開了他們,走出兩步又回頭看他們一眼。
正巧朱勔和慕容蕭華也正以冷漠的眼神看著。
直至張子文走不見,朱勔冷冷道:“雖說三艘船和一千多石銀礦損失是小事。但這雜種最可氣的是把這事捅到京城,慷他人之慨,送給了皇帝。他要是為了錢自己留著用,我都能想通。”
慕容蕭華點頭道:“是的,他真把咱們黑吃黑了我相反放心他,因為一但開始圖利,那就意味著所有事都能談。但他被那些暴民草根忽悠太久,我覺得遲早有一天會出事。并且他封死了我們解決問題的路子,唯恐天下不亂的樣子就等著打仗。”
朱勔道:“哪怕銀礦航線又恢復了,卻不知道能維持多久。另外咱們關閉其他礦井漲價,卻是他來放量出貨,為他抬轎,越想越不對。真的想打經濟戰,全開生產讓價格下跌,玩死他們。”
慕容蕭華微微搖頭,“太晚了。現在兩浙路開礦設備大部分在他手里,能用的熟練低價礦工也幾乎在他手里,并對咱們懷有天然仇恨。跨行業請人除了價格高要培訓,還非常難用,不是底層的人很少愿意進礦井。另外,要重新制造設備代價太大,時間周期太長。總體上這樣的經濟戰現在沒法打了,只有打不對稱的戰斗。”
朱勔當然知道所謂的不對稱就是黑惡手段。但這對其他人好用,對于張子文這樣的惡棍則要很謹慎。第一次帶兵去提場子有唬人意味,有試探意味,同時還有橫慣了比較沖動的原因。
不過那次換來的結果是被一箭險些射成殘廢,還導致東南房大佬何執中進駐蘇州維穩,現在就連蘇州駐泊司都處于軍事戒嚴令管制下,不能離營。
狠人的氣質朱勔是知道的,因為朱勔本身就是。同時張子文也是。
朱勔有預感,當時第一次軍事對持的時候,如果他有機會提前布局,或者說打得過,當時的禁軍就真被他給一鍋端了。
所謂成王敗寇,他是張康國的兒子,有太學和龍圖出生,死無對證的情況下,被定為叛亂的一方一定是禁軍而不是海軍。
這就是所謂的陰影面積。
那次事件至今都讓朱勔心有余悸,不敢在輕易出招,只能在規則下博弈。
所以現在面對慕容先生似有所指的誘導,朱勔也只能裝作沒聽到,遲遲不說話。
“或者只有等他礦井挖光,運氣用光。”慕容又笑笑道。
朱勔也不想等那么久,便想起一事道:“今晚我去見見水軍的馬繼,看他那邊怎么說?”
另一邊,張子文和何執中正面遇到,老何氣的一甩手袖,哼了一聲打算離開。
張子文故意不會害羞的樣子叫住他,“東南無大事,而兵馬戒嚴令有違朝廷常制,無理由情況下不可能永遠持續,否則最終會引起皇帝和樞密院高度重視,我以為你知道這事的?”
何執中冷冷注視他頃刻,“不用你提醒。但只要老夫身在這蘇州一日就不會解除戒嚴令,不會支持你們去海上激化矛盾。”
張子文道:“皇帝讓我小張主政海軍,執法海事,且親自定論了功勞,出海怎么就成了激化矛盾呢?”
“此乃小兒之見。”
何執中沒有更多的說辭,很不高興的一擺手袖,“既是皇帝這么說,不服氣你就去找皇帝。”
“何老好大的官威,真是下官去找皇帝,你覺得你還能干得下去?”張子文道。
何執中冷笑,“承讓承認。老夫執中了一輩子,但現在就想壓住你。知道你以蠱惑圣心見長,反正就是皇帝來責問老夫也這說辭,我都這把年紀了,不指望活太久,自然也不指望繼續身居高位。你們只手遮天左右圣意那也好,有種就把老夫弄去山明水秀的地方養老,眼不見心不煩。”
張子文試探性的道:“說的跟真的似的。我治不了你還治不了你那吃相難看的兒子?你倒是可以去養老,他呢?”
如此一說相當于捅了馬蜂窩,老何臉色紅潤的樣子指著張子文手抖了少傾,氣得暈倒了下去。
“不好何老病了!”
周圍的人紛紛炸鍋,涌上前來表示忠勇,就連張子文和劉逵都被擠到后面去了。
跟著就是套路,作為一個著名敗家子,張子文在這園里被群體性討伐,哪怕一片指甲也像是屬于原罪!
不可能有道理講的,反正見這小子犯了眾怒劉逵也很頭疼,特么的這家伙怎么如此容易拉仇恨。
劉逵真害怕張子文在這里把何執中氣了翹辮子,就難看了,于是維穩,以主人的身份把張子文驅逐了。
包括張子文送的紅包也還回來了,被人像是瘟神一樣的驅趕出來。
“少爺你不要這么皮,我從小看著你長大,大多數時候是支持你的,但今日像是你有些不妥。”
灰溜溜回昆山的路上,四九發著小牢騷。
“這我知道。”
張子文很平靜。當時這么說只屬于試探,又帶有些嚇唬意味,主要看看何執中的底線在什么地方,又看看他何家含金量。
現在可以肯定這是何執中的最核心底線,為這事他會不顧一切犯渾,與此同時張子文也基本確認,他那兒子也大問題,否則他老何不會這么激動。
徐寧也介入道:“公子這么作為,遲早真要徹底激化的。”
“激化就激化。”
張子文淡淡的道:“事實上我從一開始的全部作為就是在為這場戰爭做準備,長痛不如短痛,晚打不如早打。你們所有人從跟著我那天起,就知道我是這樣的人。戰敗進而迂回可以接受,但海軍不接受隨波逐流。這未必對我有好處,未必劃算,但這就是血統和旗幟。換旗是不可能換旗的,大宋皇帝指定的皇家海軍扛旗人是我張子文,所以只能你們來適應我。”
“好吧。”
四九和徐寧省點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