鞏永固走后不久,孫應元奉召而來。
行禮賜座后,朱由檢開口道:“朕最近事務繁忙,也沒顧得上詢問。今日召你前來一是了解情況,二是有機密之事囑托與你,你先說說勇衛營的情況吧!”
孫應元起身拱手,朱由檢擺手讓其坐下,孫應元坐穩后道:“啟稟圣上,自得圣諭之后,監軍太監盧九德、劉元彬二位欽差與微臣一起前往京營挑選敢戰之士,幾個月來共選得騎軍二千人,步卒四千余人。
黃得功、周遇吉二位將軍帶往山東五百騎,陜西巡撫孫大人帶走五百騎,現在勇衛營共有騎兵四千,火銃手一千,弓手兩千,長槍手五千,刀盾手兩千,滿員合計一萬四千余!”
“火銃手還是少了,軍器監火銃供應跟得上嗎?”朱由檢問道。
“啟稟圣上,目下軍器監月供火銃伍佰桿上下,營中現存火銃三百余桿。”孫應元答道。
“火銃是否優良?有無炸膛?”朱由檢繼續問道。
“稟告圣上,目下統領火銃營的是原京營火器營參將王允成,王將軍慣習火銃,對軍器監新造的火銃贊不絕口,雖日日操演,并無一例炸膛,并且射程較京營的火銃遠十步上下!”
“嗯,軍器監功勞不小。朕會下旨讓軍器監加快生產,現在看的話時間還來得及,爭取明年三月前,火銃營擴至三千人,要日日操練。你和王允成等多多合議,完善火銃與其它兵種的協同作戰方式,尤其以對抗騎兵作戰為主,我大明與韃虜騎兵作戰多年,這方面不缺好的戰例,你等要用心研究!”
孫應元一愣,喜道:“圣上,莫不是勇衛營要去打韃子?太好了,勇衛營將士苦練已久,但一直沒有上陣殺敵的機會。兒郎們經常議論,人人都想殺賊立功,以報效圣上!”
朱由檢笑道:“看來士氣可用,莫急,一定嚴格操練,遇到勁敵之時方可戰而勝之。朕要說的第二件事就與此有關,你過來看看地圖。”
孫應元起身來到御案前面,朱由檢站起身來,指著圖上居庸關一帶,問道:“如果建奴從這里破口而入,威逼京師,你將如何應戰?”
孫應元吃了一驚,暗道:“莫不是圣上得到消息,建奴要打進來?”
但他并未出聲,只是認真觀看地圖,心里推演事情的進展,朱由檢沒有催他,只是靜靜的等待他給出的答案。
半晌過后,孫應元開口道:“建奴如果破了居庸關,微臣認為建奴首先會分兵向東攻破懷柔,以免后路被斷,然后定會合兵攻打昌平,打破昌平京師就會告急。
臣認為建奴并沒有實力打破京師城防,建奴會虛張聲勢,做出逼迫京師的姿態,分兵南下攻擊良鄉、房山等地。按照建奴前幾次入寇的經驗來看,還是以劫掠為主。
如果勇衛營出戰,微臣會以步卒正面擊破昌平之敵,解除京師之危,然后以騎兵在盧溝橋一帶以逸待勞,等建奴飽掠回返之時迎頭痛擊,將建奴擊潰。然后尾隨追擊,建奴回返必經昌平,待我步卒以大陣阻之,騎兵側翼掩殺,定可大勝!”
朱由檢贊許的點點頭,道:“從兩軍交鋒的角度來看,你的策略不錯,大勝可期;但從朕的角度來看,此法不可行!
建奴如果南下攻擊,京師周邊并無重兵扼其鋒芒,其攻城掠寨之下,多少百姓會流離失所,家破人亡?就算在其回返途中將其擊敗,但死去的百姓還能活過來嗎?
朕絕不允許此等慘事發生!國家養兵,就是為了救黎民于水火,不是為了給自己建立功勛的!如果建奴真從居庸關入寇,那朕將會派遣勇衛營在昌平狙擊,到時就看你的了!”
孫應元大慚之下,滿面通紅的跪地請罪:“微臣萬死!圣上真乃明君,處處為百姓著想,請圣上責罰!如果建奴來犯,臣定死戰到底,絕不退后半步!”
朱由檢溫言道:“起來吧,你身為武將,不僅要死戰,更要有必勝的信心才好,至于何處應敵,你是以統兵的眼光打算的,無可厚非。”
孫應元訥訥而起,低著頭不敢出聲,朱由檢看著這位勇將,笑道:“朕不會怪罪你,方才是與你商討,卿莫要害怕,朕不是小心眼之人!”
孫應元這才放下心來。
朱由檢繼續道:“回營之后,你要與手下將官輪番帶隊前往昌平、居庸關一帶熟悉地形,考慮將來如何以步騎混合應敵,要以操練的方式進行,不可對任何人泄露目的,聽見了嗎?”
孫應元點頭應是,朱由檢又囑咐幾句后,孫應元拜別回了營地。
用過午膳,朱由檢正要小憩一會,突然發現殿外一個小小的身影,正在向殿內探頭探腦的觀瞧。
朱由檢站起身笑道:“烺哥兒,進來吧,朕看見你了。”
話音一落,一個頭戴翼善冠,身穿赤色盤領窄袖便袍,腳蹬皂色皮靴,模樣清秀的小男孩跑了進來,一個小黃門緊跟其后。
朱由檢向著小男孩招了招手,小男孩緊跑幾步來到近前,跪下磕頭道:“孩兒給父皇請安。”
朱由檢笑著將他扶起,攬入懷中,道:“朕不是說過嗎,沒有外人不要行大禮,來,讓朕看看,烺哥兒長個子沒。”
小男孩就是崇禎的長子朱慈烺,相貌酷肖其母周皇后。雖然現在的崇禎已經不是原先的崇禎了,但骨肉親情卻是天然不可逆的。
朱慈烺乖巧的靠在父親的懷里,說道:“母后教導烺兒禮不可廢。烺兒已經三個月沒見到父皇了,心里甚是想念,這次偷偷跑來看望父皇。坤興本來要跟著,我嫌她跑的慢沒有帶她。
父皇何時回乾清宮啊?母后不知道念叨多少次了,兒臣看見母后偷偷哭了好幾次呢!”
朱由檢暗暗嘆了一口氣,該面對的還是要面對的。
自己穿越過來,最害怕的就是與周皇后和皇嫂張皇后相處,雖然肉身還是崇禎,但思想確是后世的人,想到要和一個溫柔賢淑雖熟悉但卻陌生的女人朝夕相處,心里別提多別扭了。
這次避居武英殿時日太久了,再不回去根本說不過去了。
想到這里,朱由檢吩咐道:“去告訴皇后,今晚開始朕回后宮居住。”
一個小黃門應聲顛顛的跑向后宮,這可是好事,過去報信有賞不說,還能在貴人面前混個臉熟。
朱慈烺看到父親終于要回宮了,心里非常高興,從崇禎懷里掙開就要跟著小黃門往回跑。
朱由檢笑道:“烺哥兒,別跑了,朕帶你去一個地方,然后與朕一起回去。”
朱慈烺停住后,興奮的問道:“父皇,咱們去哪里?好不好玩?”
朱由檢笑道:“朕帶你出宮,去一個故人家里,許久不見,不知她家近況如何。來人,準備幾樣糕點禮物,備馬車。”
馬車在北城匠戶聚居的胡同口停下,程千里打開車門,跟隨的小黃門放好錦凳,朱由檢下了馬車,轉過身將朱慈烺抱下車來。
朱慈烺好奇的打量著四周,一切對于他來說都是十分的新奇,已經七歲的他從未出過宮門,對于宮外的世界一無所知。
突然,胡同口玩耍的幾個孩童中有一個小小的身影朝這邊跑來,邊跑邊喊:“叔叔,叔叔,二丫在這呢!”
程千里剛要上前攔阻,朱由檢揮手讓他退下,微笑著看著跑過來的二丫。
幾個月不見,二丫好像長高一些,身上的衣服也不再是破爛不堪,一身干凈整潔的小花襖服,腳上一雙棉布的鞋子,面色也紅潤起來,頭上梳著兩個可愛的小發髻。
朱由檢一把抱起跑過來的二丫,笑道:“二丫想叔叔沒有呀?”
二丫忽閃著一雙大大的眼睛,肯定的點點頭道:“二丫想叔叔了,可想可想了,叔叔怎么好久不來看二丫了?”
朱由檢笑道:“叔叔有很多事要做,今天正好走到這里,順路來看看二丫,你家誰在家呀?”
二丫看到朱由檢身旁的朱慈烺,好奇的問道:“叔叔,這個小哥哥是誰啊?”
朱慈烺看著這個和自己妹妹差不多大的小女孩,心里有種天然的親切感,除了妹妹,他從未見過別的女孩子。
他笑嘻嘻的道:“你先告訴我你的名字,然后我才告訴你!”
朱由檢放下二丫,微笑著看著兩個孩子如何相處。
二丫大方的道:“我叫二丫,我家就在前面,我帶你去家中看看,我弟弟太小,我不跟他玩!”
朱慈烺看向父親,朱由檢笑道:“去吧,帶上禮物,不要說自己的身份。”
朱慈烺歡叫一聲,抓起二丫的手往胡同里跑去,幾名侍衛緊緊跟隨。
朱由檢見他跑進胡同里后,轉身朝另一條胡同走去,程千里一擺手勢,幾名侍衛當前開路,崇禎不緊不慢的閑逛起來。
這次帶兒子出宮,純粹是一時興起,再加上也是惦記著可愛的二丫,所以再次來到這里,順便看看匠戶們的家庭條件有沒有得到改善。
北方的住家胡同比南方寬敞一些,但是環境比不上南方。畢竟北方長期干旱少雨,民間也不比南方富庶。
信步走來,胡同里都是低矮的門房,大部分都是黃土墻,茅草房頂,只有少數幾戶是磚瓦房子,路面也是坑洼不平的土路,
時值冬季,風不算大,到沒有塵土飛揚的場面出現。
朱由檢背著手走出很遠的距離,因為工匠們都在當值,碰見的除了一些玩耍的孩童就是幾個看孩子的老人和主婦。
不管是孩子還是大人,以前常見的那種滿臉菜色和憔悴不見了,眼睛也有了神采,麻木絕望的神情徹底消失,衣著也比較干凈齊整。
朱由檢心里感到十分滿意,自己的到來,終究是改變了一些人的命運,也給他們帶來了希望。
這種惠及眾人的感覺讓他感覺很好,前世他信奉的那句格言終于得以實現: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
閑逛半天回到胡同口,侍衛已經把朱慈烺帶了回來,二丫依依不舍的跟在后面。
朱由檢笑著彎腰低頭對二丫道:“二丫,現在每天都能吃的飽嗎?”
“叔叔,二丫天天都吃的飽!二丫可能吃了,以前二丫餓的都會睡過去!現在爹爹掙了好多銀錢,娘親高興的哭過幾次呢!
弟弟也能吃飽了,二丫也穿上了新衣裳!爹爹說都是萬歲爺爺給我家的,要我記住萬歲爺爺的好,一輩子不能忘!叔叔,萬歲爺爺是個老神仙嗎?二丫以后要是見到他,會給他磕很多很響的頭的!”
二丫身后的朱慈烺剛要開口,朱由檢用眼色制止了他,微笑著對二丫道:“萬歲爺爺不是神仙,萬歲爺爺專門幫助窮人的,你爹爹將來還會有更多的銀錢,二丫會有更多好吃的!叔叔要走了,等叔叔有空,會讓人帶你來找小哥哥玩的,好不好?”
二丫認真的點頭道:“二丫會想叔叔的,等去了你家,二丫要吃好多的,會不會把叔叔家吃窮啊?”
朱由檢哈哈大笑道:“二丫放心吃,叔叔家管飽,叔叔早晚有一天會讓天下所有的孩子都吃飽的!”
朱慈烺看著二丫,鄭重的道:“我會留著好吃的等你來,你回家管管你弟弟,他吃自己的鼻涕,我看見了,我要走了!”
說完,沖著二丫大人般拱手作別,朱由檢笑著帶著朱慈烺坐上馬車回宮去了。
馬車走出很遠,二丫依舊站在原地看著他們離去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