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長安,各處都透著些熱烈留,熾熱的陽光,將整座城池,照耀得異常亮堂。最炎熱的季節,即將降臨,而長安士民,似乎也做好了度過炎夏的準備。
自關中亂起之后,長安動蕩了一陣,人心的動蕩,民間議論紛紛,不過更像是一種吃瓜談資。雖然王順“義軍”在京兆鬧得很厲害,殺官掠民,兇焰滔天,但對于長安士民而言,還不足為懼,或許是大城的自信吧。
也就在櫟陽、渭南相繼亂起之后,才有了那么些微的緊張,不過都指揮使趙弘殷率軍迅速將之平滅,再加府衙的宣撫,人心盡安。其后果然,掀起兵亂的賊首王順,也沒能逃過官軍的剿殺,首級至今懸于西門,警示世人,朝廷威嚴不可侵犯,造反作亂死路一條。
長安,千年古城,漢唐舊都,一座讓人聞之就無限感慨與向往的城池。當年繁華猶可追憶,雖幾經戰火離殤,但歷史的底蘊猶在,并隨著時間的推移,越是沉淀,越顯厚重,整座城池也增添了諸多唏噓與感慨。
更讓人嘆惋的,是長安不可避免的衰退,幾乎是整個關中的縮影一般。究其根源,戰爭的破壞,氣候的變遷,絲路的衰落,人口的銳減,軍事地位的下降,都是要因,但更重要的,還得屬于政治與經濟中心的東移。
但即便百年沉淪,持續衰落,長安在關中乃至整個大漢西部的地位與影響,仍舊是舉足輕重的。十數萬人口的城池,在當今之大漢,仍是排得上號的大邑。
劉承祐之至,同樣的,有所唏噓,有所感慨。而隨著天子的到來,似乎將整座城池埋藏許久的熱情,都給引導出來了,上至官吏將佐,下至工商百姓,都抱有異常積極的態度,恭迎天子的駕臨。
鑾駕臨城之日,全城泰半的百姓,都至城關、街道迎奉觀禮,人潮洶涌,沸反盈天。并不是官府下令,而是百姓自發而來,想要一瞻天顏,恭拜于道,山呼萬歲,場面十分熱烈。
并不是長安的士民,對大漢天子當真有多大的忠誠與敬仰,或是從眾,或是獵奇。另外,不知有多少年了,長安城沒能迎來一位正統天子的臨幸,劉承祐之至,似乎將長安百姓那根植于骨子里的自豪與榮耀激發出來了......
這里是,長安!
對于長安臣民的熱情歡呼,劉承祐感到喜悅的同時,也不禁訝然,初來乍到,他還是以十分的熱忱對臣民們表示回饋,身現鑾駕之外,招手相應。并親自接見了多名士民代表,其中還有一名人瑞老者,直接被他賜以勛官、粟祿。
有個小插曲,就是接見的一干士民代表,向劉承祐請愿,希望能夠恢復陪都的地位。對此,劉承祐含笑掠過,作為一個多疑多思的皇帝,這等提議背后,若沒人推動,他是決計不信的。
當然,也不會同意,至少暫時不會同意,再設長安為輔都,就是和洛陽在爭地位,于劉承祐而言,實在沒必要生此波瀾。要知道,大名府元城的鄴都名分,才被劉承祐廢置不久。
如今,大漢是三京制,東京開封,西京洛陽,北京晉陽,足以鎮壓天下,保證朝廷的權威得以張揚。
臨長安的第一日,除了接見京兆官員、將吏、百姓之外,便是查問此番變亂的損失與恢復情況,這也是他此來的初衷之一。
經過初步統計,已經有了個粗略的結果,受亂十幾余縣,官民死者達八千余人,這是直接的人口損失,也是最大的損失。至于經濟財產的損失,受限于統計手段,難以估量,總歸是不少,就那損毀的大量田畝、房屋以及耽誤收割的夏糧,就是一大筆。
當然,對于官府而言,平亂、撫民之所出,罹難縣鎮財稅的蠲減,后續當有個確切的數據,那將是最直觀的損失數據。當然,賊軍自百姓所掠錢財,那屬于官軍的戰獲,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至少,是不會還與百姓的,也沒法還。
說到底,治亂之間,受苦受難的,總是普通百姓。
到劉承祐駕臨長安為止,各地基本已經安定下來,亂軍亂民,基本被肅清,趁亂作惡的宵小,仍在打擊。在官府宣慰之下,逃難避禍的百姓,陸續還鄉,夏收也在抓緊之中。在皇帝巡視的情況下,各地官府沒有敢不盡力的,同時,亂事之后,也是出政績的時候,官吏們少不了心懷期待,上達天聽。
進長安,劉承祐下榻于雍王府。
夜間,王府大堂之間,叫上劉承勛一家,舉行了一場家宴,氣氛還算融洽。二十三歲的劉承勛,已然完全褪去青澀,整個人變得愈發沉穩,留著點略顯性感的小胡茬,也越發有威儀。作為皇帝嫡親的弟弟,大漢雍王,享受著無上的尊榮。
吳越公主,也是長大了,恬靜而溫雅,不再是當年的幼婦,并且,順利地給劉承勛誕下了一名王子,取名劉淳。
“會說話了嗎?”劉承祐看起來很開心,親自抱著皇侄,逗弄了下,問劉承勛。
“才一歲多,牙牙學語!”劉承勛俊朗的面龐間,初為人父,對自己第一個兒子,十分喜愛,談及他,臉上是斂不住的笑容。
“叫伯父!”劉承祐一臉和煦的表情,盯著小劉淳那明亮的瞳子。
“伯...伯...”似乎天生就知道討好抱著自己的這個陌生男人,皇侄囫圇地喚道,勾得劉承祐大笑。
“此子,甚是聰明啊!”心情愉悅,劉承祐對劉承勛道。
“應該是二哥恩澤感化,讓這小兒,也開竅了!”劉承勛說。
“三郎啊!你也學會恭維你二哥了?”劉承祐莞爾道。
劉承勛嘿嘿一笑,倒自在了許多。
“周歲之時,試晬之禮,他抓的什么?”劉承祐看起來似乎很喜歡目前唯一的皇侄,關心道。
劉承勛:“一只筆!”
“好啊!沒準將來,我皇室之中,就出了一名文壇大家呢?”劉承祐輕笑道。
“那我就替這小兒,謝二哥吉言了!”
關愛了一番皇家血脈,劉承祐方才放下,并賜了塊玉,家宴繼續,幾個皇子對尚在搖籃的堂弟很感興趣,分外驚奇,輪番觀看調戲......
婦人婦言,劉承祐兩兄弟,也同案,飲酒敘談。在府是兄弟,但君臣總歸是大于兄弟的,劉承祐也不可能只與其弟談些家長里短。
“你在京兆也有些年頭了,遠離京師,娘親那邊也時常想念。此番,你就隨我回東京吧,侍奉一番娘親,也讓她看看惦念已久的孫兒!”與劉承勛碰了一杯,劉承祐平靜地吩咐道。
“是!”聞言微訥,但面對皇兄的吩咐,一點反對的念頭都不敢有。
遲疑了下,劉承勛聲音都低落了些:“二哥,此番關中之亂,尤其是京兆重創,我有失察之責,讓你失望了......”
“這與你無關,不必自責!”瞥了他一眼,劉承祐淡淡道:“治事理政的,另有其人,你不必有負擔!”
遲疑了下,劉承勛說:“這些年,京兆治安,典政理事,太傅竭有其力,興教育民,造福鄉梓,口碑向來不錯。希望,希望二哥能夠從輕發落......”
“誰說我要發落李崧了?”聽其言,劉承祐玩味道。
“我猜的。”稍頓,劉承勛說出心中想法:“關中逢此亂事,道司變動頗多,京兆豈能幸免!”
“看來,這幾年,你確是成長不少!”劉承祐對弟弟的變化,似乎很是認可,抿了一口酒,悠悠道:“你能顧念師生情分,我能理解。不過,有些事情,朝廷這邊尚無定論,不要妄自揣測,以免引得人心騷動,怠政誤事!”
“是!”劉承勛張了張嘴,低聲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