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昌平縣,北倚軍都山,南俯幽州城,與東面的懷柔、漁陽兩縣,同為防御遼國的要地。當然,這個要地也只是相對而言,在大部分燕山險要掌握在契丹人手中的情況下,所謂的防御,只能用被動來形容。
是故,對于燕王所統轄的幽燕軍民而言,一直以來,都是缺少安全感的。在燕王府的治理下,幽燕之民,基本都有扶犁耕作、執刀殺敵的能力與覺悟。
稍稍值得慶幸的是,自漢遼議和之后,快七年了,幽燕的軍民享受了差不多七年的和平日子。在兩國三勢力的交流往來中,雖少不了矛盾與沖突,但整體局勢是偏良好的。
不過,對于這份和平與安穩,能夠持續多久,大部分人心里都是沒個底的。尤其是,自朝廷平定川蜀之后的消息北傳之后,幽北的氣氛明顯變了,邊境線上,遼人與漢人之間的沖突明顯增多了。
雖然只是一些對大漢抱有敵意的下層遼人在搞事,但從中也能從中看到些契丹上層對大漢態度的變化,哪怕素來對大漢持“軟弱”態度,走“和平”路線的遼主耶律璟,也未必愿意看到大漢真的統一南方。
尤其是,前不久,一支小股的契丹騎兵,悍然過境,劫掠了懷柔境內的一座小市鎮,殺燕民23人。事發后,燕王趙匡贊大怒,一面上奏東京,報告北方異狀,一面派觀察使高防親自前往密云,與遼國坐鎮檀州的南樞密使蕭思溫進行交涉。
因為兩國和約的緣故,又或者是還不敢貿然加劇沖突,引起兩國大戰,面對高防的上門問責,蕭思溫還是給出了個說法。將帶隊打草谷的那名遼國低級軍官抓起來殺了,算是給了個交代。不過,自那以后,檀州密云一線的遼國邊防,明顯加大的御備,提高了警惕。
其后,遍及邊境線上的榷場、市鎮,也慢慢冷清下去,繁榮了數年的漢遼貿易,開始下滑,很多察覺到危險的商賈、百姓,都不敢再冒險貨殖。這也導致,不到半年的時間,幽北榷場、集市關閉的一大半,仍舊持續的一些交易,也是有官方背書。
針對于遼國邊防的異動,燕王府這邊,也相應地提高了御備等級。趙匡贊除了加強防御之外,便是上奏朝廷,討要支援,以防契丹。
在兩國上層仍在“友好”交流的情況下,漢遼邊關,沖突頻繁,兩國之間由和諧走向沖突,并再度形成敵對的局面,似乎已無法阻逆。
一小隊騎士,在昌平郊外野地間游弋,一個個輕便勁裝,但都攜有武器,身形矯健,關鍵是,每個人臉上都印刻著一道疤痕,尤以領頭的大漢最為猙獰。
這隊人,自然是聲名遠揚的“刺面軍”,燕軍中最精銳的軍隊,以悍不畏死聞名,受燕軍大將趙思綰的統率。
此番,是趙思綰帶著親兵出來打獵。終于發覺了一只呆笨的草兔,趙思綰張弓搭箭而射之,一發不重,草兔驚走,再操弓矢瞄準,貫穿兔身。
“將軍神射!”一名親兵跟上去,探身撿起兔尸,拿到趙思綰面前,笑道:“這畜生還挺重!”
“終究是老了,目力有所不濟!”趙思綰似乎對不能一發中的感到不滿意,臉上如溝壑般縱橫的疤痕,透著股陰沉之意。
如今的趙思綰,已然四十多歲,不能算老,但確實不復身強力壯,想要再像當年那般提刀上陣廝殺不難,但想要保持當年的銳氣悍勇,幾不可能。
身邊一名心腹軍官聽了,則恭維道:“將軍過謙了,此兔靜止,不能中,其驚走,將軍一矢射殺。由此可見,將軍射藝,不減當年啊!”
被這么一說,趙思綰那稍顯陰沉的表情,終于有所釋然,他趙思綰半生戎馬,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狠角色,豈會真的服老。
看了看親兵手中還滴著血的草兔,趙思綰語氣稍顯郁悶,道:“出來快一個時辰了,就狩得此兔,這野外的獵物們,都躲起來了嗎?”
“我看吶,是野畜們畏懼將軍虎威,不敢現身啊!”
“哈哈!”趙思綰笑了笑,似乎很是受用。
四下看了看,在東北方向的一道林崗上,瞧見了一道身影。距離稍遠,但可以辨認出,是個附近村甸的農夫,背著柴木,手里拿著的應該是把砍刀。
趙思綰立刻帶人逼上前去,靠近約五十步,而發覺這支官軍的動向,農夫顯然也驚到了,慌忙避走。
望著那狼狽的身影,取箭上弦,冒著寒光了箭鏃,對準那人。趙思綰嘴角勾起一道弧度,與親兵們戲言道:“你們說,我能射中此人嗎?”
親兵們都饒有興趣地看著那倉皇逃竄的身影,不過還沒等他們回話,“嗖”得一聲,箭矢帶著強勁的力道,離弦而處,精準地扎入那名農夫背心。
見其栽倒,一干人歡呼著策馬上前,繞著倒下的農夫打轉。鮮血自箭創處涌出,浸染麻衣,可憐人抽搐了幾下,漸無聲息。
一名親兵下馬探了探,抬頭聳了下肩膀,道:“將軍,射中了心臟,死了!”
聞言,趙思綰眉毛一挑,臉上綻放開一道殘忍的笑容,有點可惜地道:“我沒瞄向要害,算他倒霉了。竟敢亂跑,丟了命也只能怪他自己!”
“埋了吧!”語氣輕松地吩咐著,仿佛射殺的就是一普通獵物一般。
“是!”
趙思綰素殘忍好殺,累似的事情,也不只干了一次了,用他的話說,獵物哪有獵人來得有趣。這是個視人命如草芥的人,對于他這樣的人來說,普通的百姓,又與獵物何異?
不過,他倒也還算注意,都是在狩獵之時,四野無人處進行,身邊的也都是跟隨多年的親兵。否則,照他這么搞,早被趙匡贊處置了。
殺了一人,趙思綰的心情好轉許多,仿佛積壓在心頭的戾氣釋放出去了一般。待尸體處置結束,招呼著人:“走,繼續向北!”
“將軍,再向北可就是居庸關的范圍了!”麾下提醒道。
趙思綰淡淡一笑:“居庸關又如何,還能奈何得了我們嗎?”
居庸關乃是溝通燕山內外的重要隘口,掌控在遼國手中,與昌平幾乎是抵足相鄰。當然,這些年來,也是漢遼之間的重要交流窗口。
當然,趙思綰向北馳行,倒也不是為了去惹麻煩,制造摩擦,主要目的,是進行一場會面,一場事關他生死榮辱的會面。
近兩年來,趙思綰的日子有些不好過了,仍然是燕王麾下舉足輕重的大將,手握兵權,趙匡贊對他依然信任尊重。
但同樣的,在這種優待之中,趙思綰也感到了一些與往年相較不對勁之處。比如,燕王提拔了張藏英、高彥暉等幾名燕軍將校,并上奏朝廷,掛刺史銜,與他共同掌兵。
這等明顯分他權、制衡他的舉動,哪怕趙思綰僅一武夫,又哪里會看不出來。雖然不明白自己哪里引起燕王的不滿了,但對于趙匡贊的安排,趙思綰同樣不忿。
而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不忿也日漸積壓,使之與燕王離心離德。趙思綰心狠手辣,不是個坐以待斃、任人魚肉的人,表面恭順依舊,心里一直苦思如何解決自己的問題,另謀出路。
事實上,給他選擇也不多,他能夠倚仗的,只有北方的契丹。近半年來,漢遼之間的邊境沖突,給了他暢想的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