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么說,就是這根雕惹出禍來的?
是哩。
咋惹的?
還不是團長送給徐家后,他們想霸占東西唄,慢慢就問起了楠木的事……哎,說起來都是命。
你講講看。
這一天,小劉正逢周末休假,本來答應同事陪他去隔壁的隴南市辦點私事,可臨近要出發了,同事突然打來電話說家里出了事,不能去了,改天吧。小劉悵然地放下電話,回到自己房間,坐在小書桌前怔怔出神。
就在上個星期,小劉的一篇短篇小說在一個不是很出名的雜志發表了。小劉很意外,也很欣喜。雖然說這雜志的發行量不大,稿費也寥寥,可對于現在的小劉來說,這無疑證明了一件很重要的事,那就是——我可以寫小說,我是有潛力的,在不久的將來,那個深埋在心底里不為人知的愿望——寫一部厚重而深刻的作品,就有希望了。
當然毫無疑問,這厚重而深刻的作品,自然就是老王的故事。
可小劉心里又很清楚,自己還年輕,很多關于生命、命運,以及命運背后所隱藏的諸多東西,還缺乏深刻的體會,難以理解和詮釋。尤其是老王一次又一次的哭泣和難得一見的微笑,那期間的眼神、話語、手勢,甚至是藏著泥垢的褶子里,似乎都飽含著一種說不清又道不明的情愫,散發著微微弱弱不可名狀的某種光輝,深深地觸動著小劉心底里最柔軟的一個地方。
而且這種觸動中,還蘊藏著某種絲絲縷縷且又無比巨大的震撼,隱隱約約微微顫顫地在匯聚著。
小劉相信,終有一天,這支離破碎虛無縹緲的感覺終將會匯聚成形,展現在眼前,而到了那時,小劉就知道老王這顛沛流離冷暖交織的一生在折射著什么,而這種折射也必然會返照出當下的某種東西,給他或者生活本身,帶來無盡的觀照與反思。
所以小劉下定決心先寫寫短篇小說當練手,順帶再花些時間認真地思考一下,等到時機成熟時再寫老王也不遲。
令小劉高興的是,這個想法也得到妹妹的認同,而且作為一個新時代傳媒系的大學生,妹妹也從專業的角度給予了一些新的觀點和啟發,讓小劉很是高興。
而就在當下,去隴南市的計劃臨時泡了湯,是繼續寫小說呢,還是去看看老王,而且妹妹說好了今天會回來,這個時間應該正是進家門的時候,小劉一時間拿不定主意,心緒飄忽不定,索性躺在床上閉目養神起來。
這個時候,門鎖響了,小劉起身走出去,看見一個瘦弱的身板擠進門來,正是妹妹。
你回來啦,那我就走了。小劉收拾了東西就準備往門外走。
你去哪?妹妹問。
看老王。
那我跟你一起去。
其實,自從聽哥哥講起老王,偶爾和母親像聽廣播劇一樣每晚聽哥哥講述老王悲慘又溫暖的童年經歷,妹妹早就對老王產生了興趣,而且出于傳媒專業的職業敏感性,妹妹對老王更是好奇,一直吵嚷著讓哥哥帶她一起去,可無奈學業繁重,又不常在家,終究沒有成行。
可現在,放著這么好的機會,妹妹怎么可能錯過呢,小劉倒是無所謂,這一來二去,兄妹二人就說說笑笑地騎著自行車出發了。
等騎進郊區,快到了巷子口,妹妹興奮地說,哥,你猜老王還會坐在院子門口嗎?
會。
你那么肯定?妹妹歪著頭,微笑地看著哥哥,有些不相信。
只要不刮風下雨,都會,哥哥顯然很篤定。
你快成老王肚子里的蛔蟲了。
兄妹二人說笑間進了巷子,巷子都是些土路,兩邊的磚墻和土墻混搭著,有些門前停著輛摩托車,時不時有人穿行而過。
兄妹二人在巷子里連續拐了兩個彎兒,又繞過一棵大榆樹,就到了老王家的院墻前,老王果然坐在那里。
老王,小劉騎到院墻跟前,還沒有把車停穩,就跟老王打招呼。
老王慢悠悠地把目光從很遠的地方收回來,轉過身,看見是小劉才應了聲,哦,是小劉干部啊。
這是我妹妹,小劉走過來,蹲在老王旁邊介紹說。
哦,老王略微坐直了身,抬頭看了看站著的妹妹,點點頭說,你們坐吧。
這話剛說完,妹妹立刻渾身起了毛,看看老王,又低頭對哥哥擠了擠眼對著口型,意思是說,這窄窄的巷子街口,只有光禿禿的三個人,哪來的什么凳子。
小劉倒是一臉的不在意,笑著對妹妹說,你去院子里拿兩張凳子出來吧。
妹妹又是一臉的驚詫,對著口型說,這樣也行?
沒事,你就拿吧,哥哥催促道。
等妹妹拿了凳子出來,再看看老王,老王還是那副漠然的神情,混沌的眼神望著巷子盡頭的天空,仿佛是在看一件很有趣的物件,眼睛好長時間都不帶眨一下。
就在這個時候,一陣嘰嘰喳喳的說笑聲從巷子口傳來,妹妹扭頭一看,是三四個孩子正朝這邊走過來,其中為首的一個孩子走在最前面,雄赳赳氣昂昂的,儼然是一副首領的模樣,手里還拿著一根長木棍。
小劉認得他們,正是經常嘲笑老王的那群頑皮孩子。
當這群孩子從三個人身邊經過時,那為首的孩子先是瞥了小劉一眼,又停下來看了看妹妹,然后搖搖頭對大家說,他們的隊伍終于壯大了,咱們撤吧。
小劉呵呵地笑起來,妹妹卻在一旁莫名其妙。
又過了好一會兒,在妹妹的示意下,小劉終于開口了,尋著之前沒有講完的故事一個細節一個細節地重復給老王,老王在小劉的提示下,又開始講起了那天團長買根雕的事。
末了,小劉問,這么說,就是這根雕惹出禍來的?
是哩,老王回答。
咋惹的?
還不是團長送給徐家后,他們想霸占東西唄,慢慢就問起了楠木的事……哎,說起來都是命。
你講講看。
隨著老王慢條斯理斷斷續續的講述,小劉終于明白了,原來事情的來龍去脈并不復雜。
二十八號,就是師長回來的那一天,團長早早就把根雕放在了他的營房里,等師長聽了團長的介紹,又仔細地巡視了一番根雕之后,終于承認這的確是不同凡響的手藝,就算他多年征戰南北也沒有見過比這更好的手藝活兒。
緊接著,團長又提及了龍鳳椅,說是楠木做的,老爺子肯定喜歡。就這么著,在生日那天,徐家老爺果然看上了這雕工,愛不釋手,連連問師長是從哪里買來的。
師長告訴他說就在咱們黃粱縣。
徐家老爺很是好奇,這要說屁大點的黃粱縣里,出了哪般人物,誰家買了楠木,做了哪些好東西,又或者是誰家生了娃死了人,沒有他不知道的。而眼下,竟然還有這檔子他不知道的事,著實在是件令人打臉的事。
于是,就在那天下午,徐家的管家和下人們一個個都挨了批。最后,徐家老爺對總管說,你他娘的不問清楚,就小心你這身皮。
總管自然是不敢怠慢,又差遣二管家務必查清楚。第二天,二管家就摸到了土院墻,一番恐嚇之后,不但知道了來龍去脈,還把龍鳳椅搶回了徐家大宅。
當天晚上,徐家老爺高高興興地坐在自家的龍鳳椅上,比吃了壽桃還滿意,而大管家因為辦事得力,還被獎勵了兩塊大洋。
就這樣,除了土院墻里的那幾個人哭喪著臉,徐家大院里倒是張燈結彩一片歡喜。
老王說,這還不算啥,畢竟當初師傅就不贊成拾回來這楠木,搶了也就搶了,只是自己的褲襠倒了霉,才讓師傅心疼的好幾天睡不著覺,緊接著又大病一場……
說到這,老王的眼神又灰暗下來,小劉和妹妹眼看著淚水在老王的眼眶里越積越多,終于變成一大顆刷地落下來,妹妹瞬間也紅了眼,兩行清淚隨之流淌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