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并不是出爾反爾的小人,他說收兵就是真的收兵。一聲令下,不遠處的便響起了北晉大軍收兵的號角聲。北晉大軍令行禁止,果然漸漸地開始往后撤退。楚凌自然也不會真想在這個時候惹毛了拓跋,雖然如果蕭艨能趁機殺掉一個副將對他們來說是一件好事。但是如果拓跋遵守承諾而她卻出爾反爾的話,后果是什么卻不好預料了。
“蕭艨,住手。”蕭艨的劍已經將要落到副將的脖子上,聽到楚凌的聲音卻還是住了手,飛身落回了楚凌身邊眼神警惕地盯著對面的拓跋。逃過一劫的副將也是驚魂未定,快步走到拓跋面前,“王爺……”
拓跋沉聲道:“今晚先收兵。”
副將有些不甘,卻不能違背拓跋的命令。只是心有不甘地打量著楚凌和蕭艨,如果能夠留下神佑公主的話,也是一件好事。有了神佑公主在手,還怕永嘉帝不肯就范么?
楚凌和蕭艨自然都看到了他的眼神,楚凌甚至還很有禮貌的朝他點點頭笑了笑。副將暗暗咬牙,低聲道:“王爺,若是能留下神佑公主……”
拓跋沒有理會他的話,而是看向楚凌,“你想過,你自己要怎么逃走么?”楚凌混不在意,笑道:“大不了再打一架唄,沈王請么?”拓跋低頭看了一眼側首看了一眼自己后肩,楚凌確實沒有手下留情,肩膀后面被她一刀捅出了一個血洞,差一點就直接對穿到前面來了。即便是當時立刻就點了穴道,卻還是能感覺到有鮮血在慢慢往外滲出。
若是再打一架,說不定整個胳膊就要廢了。
相比之下,受了內傷的楚凌雖然傷勢比較麻煩,但至少面子卻好看多了。不知真相的人,說不定還以為這一戰是楚凌贏了。實際上,大概就是殺敵一千自損一千一。不過……
“你還能打?”拓跋問道。
楚凌笑道:“該拼命的時候就只能拼命,誰管你能不能?不能也得能啊。何況…我是不太行了,不是還有蕭艨么?交換一下,我干掉你這位副將,蕭艨干掉你應該不難吧?”拓跋沉默了片刻,道:“算了,你們走吧。”
這個時候,再不走就是傻子。
楚凌當下也不再猶豫,對蕭艨點了點頭兩人一掠而起飛快的朝著滄云城的方向而去。那副將氣得直皺眉頭,“王爺,為什么放他們走?”他們是收兵了沒錯,但是可沒說就一定要放走那兩個人。只要王爺一聲令下,那兩個人插翅也難逃。拓跋沉默了半晌,方才淡淡道:“你未必殺得了她。”
副將不以為然,那神佑公主明顯受了內傷,又不是鐵鑄的人,難不成還能逃過貊族的上千將士不成?聽說當年先帝因為天啟靈犀公主的事情而冷落了沈王殿下好幾年,就是因為覺得他為了一個女人兒女情長難成大器,如今難不成先帝的擔憂真的要實現了不成?
拓跋抬頭看向楚凌和蕭艨離去的方向。
為什么要放她離開?他也不知道。但是不管是為了什么,這都是最后一次了!
眼看著兩人消失在夜色中,副將也不好再多說什么,只是有些遺憾地嘆了口氣,“王爺現在收兵,豈不是讓之前的計劃功虧一簣?”拓跋淡淡道:“急什么?休息一下,明早再攻城!滄云軍一夜戒備防守,總不會休息的比我們好。”
“是,王爺。”
楚凌和蕭艨回到城中的時候都不由得松了口氣,如果拓跋真的鐵了心要留下他們,倒也不是完全沒有把握逃離,但是要付出的代價肯定是會讓他們相當肉疼的。蕭艨忍不住道:“這位北晉沈王,倒是一個正人君子。”楚凌苦笑,道:“沈王的人品確實還算不錯。不過…我估計也就這一次了,以后可千萬不能再落到他手里了。”
楚凌不確定拓跋到底為什么手下留情,不過多少能猜到幾分。但楚拂衣這個理由也不是那么好用的,能讓拓跋放過她們這一次,覺不會有第二次。拓跋若真是那么心慈手軟愛屋及烏的人,這仗他也不用打了,早早離開中原回關外去隱居才是上上之策。
“蕭將軍辛苦了,快回去休息吧。北晉人不會等太久的。”楚凌道。
蕭艨點頭,看著楚凌道:“公主還不回去?”楚凌搖搖頭,抬頭看了一眼跟前的城樓道:“我還有事。”明萱還有那一群姑娘還被丟在上面呢,也不知道剛剛那一戰那些丫頭是不是一個個都嚇破了膽子。
楚凌走到她先前安置那群姑娘的地方的時候,并沒有看到一群姑娘相互抱團淚流滿臉的情景。發誓看到一雙雙閃閃發亮地盯著自己的眼睛,將她嚇得愣了一下。敵軍才剛剛退去,站在城頭眺望都還能看到不遠處人影晃動的北晉大營。顯然貊族兵馬都還沒有全部歸營,因此滄云軍將士自然也不能休息,只能隨時警惕著。
楚凌將這一群姑娘放在這里,就是確定了這個地方基本上不會有什么危險的。但事實卻出乎她的意料,領頭的幾個姑娘都顯得有些狼狽,在她們不遠處躺著四具貊族人的尸體。
只是四個人,若是讓楚凌來做的話只怕一滴多余的血都不會流出來。但是此時這一片地方卻倒是都是血跡和打斗過的痕跡。滿地狼藉和血痕讓人不得不懷疑這地方是不是剛剛發生過一場大戰,只是其余的尸體都被人偷偷處理掉了只剩下這四個了。
這當然是不可能的,因為地上的四具尸體上同樣傷痕累累,而且大多數都沒中要害。甚至還有被石頭砸傷的這種,其中一個人腦門上一個不小的血洞,楚凌就懷疑這人應該是被石頭砸死而不是身上的任何一道傷痕弄死的。
再看看這些姑娘,武功最高的明萱看著有些狼狽卻沒有什么明顯的傷痕,其中幾個姑娘卻都帶上了傷痕。最嚴重的一個姑娘正靠著城墻坐著,右肩上的傷已經被包好了,只是白色的紗布上依然有血跡在慢慢地擴大。
楚凌走過去手指飛快地點了她傷口附近的幾處穴道,那姑娘看起來才十六七歲的模樣,雖然臉色蒼白額邊布滿了冷汗,看著楚凌卻依然帶著歡喜地笑容,“夫人,我殺了一個貊族人。”
楚凌伸手摸摸她青紫了一片的額邊,輕聲道:“做得很好,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眼睛亮了亮道:“我叫秋蓉,姓秋,叫秋容。”
楚凌道:“做得很好,大家都做得很好。”聽到楚凌的夸獎,眾人都歡喜起來,連第一次上戰場之后的惶恐的忘記了。
是的,在這些姑娘的心中,她們已經是上過戰場的人了。很多事情不去做永遠不知道自己能夠做到,當她們剛剛看到那幾個避開了守城的滄云軍沖過來的貊族人的時候并不是真的不害怕的。
她們之前練手的都是南軍,貊族人在她們的心目中依然是相當可怕的存在。明萱跟著明諾在外面行走過,年紀不小見識也不少,應付一兩個貊族人倒是不難。但是其他姑娘卻頓時亂了手腳。
幸好她們人多,最后終于還是齊心協力將人給殺死了,雖然她們至少有一半的人或多或少都受了點傷。
真的拼起命來,害怕什么的也就忘記了。但是過后那種夾雜著恐懼和興奮的感覺讓她們手足無措。知道此事聽到楚凌一聲“做得很好”所有人都不由得松了口氣,原本緊張的心情似乎一下子就放松了下來。
楚凌站起身來,拍拍明萱的肩膀道:“已經很晚了,大家都回去休息吧。受傷的趕緊去上藥,好好養傷。”
一個握著刀的姑娘忍不住問道:“夫人,我們明天還可以來么?”
楚凌看了看她們,輕笑了一聲道:“想來就可以來,受傷的還是要在家里好好養著,別著急。”
“是,夫人!”
打發了一群姑娘們回去休息,楚凌又在城樓上巡視了一圈。明諾辦事的效率相當高,已經有不少青壯男子上了城樓幫忙。他們或許還不能上陣殺敵守城,但是幫忙打掃戰場,修復城樓的防御卻還是很利落的。而且有他們在,也不用擔心北晉人趁夜偷襲,守城的士兵也可以稍微休息一下。
遠遠地,便看到云行月正蹲在地上替一個士兵包扎傷口。他醫術卓絕,處理起這些尋常外傷來也干脆利落。滄云城并不缺大夫,滄云軍也不缺軍醫,城樓上人來人往忙忙碌碌,云行月替那個士兵包扎好傷口之后便站起身來看看四周沒有需要自己幫忙的地方才嘆了口氣拍了拍衣袖準備離開。
“云公子。”楚凌漫步走過去道。
云行月看到楚凌頓時松了口氣,快步迎了上來道:“我正要去找你...
要去找你,有沒有受傷?”
楚凌笑了笑,道:“沒什么大礙。”
云行月眼眸為沉,伸手拉過她的手腕就把脈,片刻后臉色也越發陰沉起來。瞪著楚凌看了好一會兒,方才沉默地從袖中掏出一個藥瓶道:“吃了,好好養傷。”竟然一反常態的沒有嘮叨了。
楚凌倒是對他的安靜十分滿意,畢竟她現在也非常的不舒服,并不想要聽到有人在自己耳邊碎碎念。倒出一顆藥丸了吞了下去,楚凌頓時覺得舒服了許多。點點頭笑道:“多謝云公子,藥效不錯。”
云行月翻了個白眼,一臉“不想跟你說話”的表情。顯然是對這個不遵醫囑的病人已經麻木了。
“如果明天滄云城就破了,你打算怎么辦?”云行月問道。
楚凌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道:“云公子怎么總是喜歡問這種為難人的問題?”
云行月道:“這不是為難,這是現實。你我都清楚,你能逼拓跋退兵一次,但是絕對不可能有第二次。滄云軍擋不住北晉大軍的下一次進宮了。我若是拓跋,回去休息一會兒起來就該一鼓作氣攻下滄云城了。”楚凌沉默了半晌,方才點頭道:“你說的不錯。”
“所以?”
楚凌側首打量著云行月問道:“你希望我怎么做?”
云行月道:“現在離開滄云城。”
“臨陣脫逃?”楚凌挑眉道。
云行月道:“這不是我的意思…這是君無歡的意思。”
楚凌望著云行月良久,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云行月不悅地道:“你笑什么!”楚凌搖搖頭道:“我知道云公子是一片好意,不過…君無歡是不會說這種話的。”云行月皺眉道:“你認為君無歡應該說什么話?城主夫人與滄云城共存亡?你覺得君無歡有這么大方?”滄云城和神佑公主在君無歡心目中到底孰輕孰重,云行月不敢保證。但是君無歡絕對不可能希望神佑公主為已經注定了結局的滄云城陪葬。更何況,這次滄云城的事情認真算來應該是君無歡的失誤,如果楚凌出了什么事云行月簡直不敢想象君無歡會怎么樣。
看著云行月嚴肅的神色,楚凌有些無奈地笑道:“云公子,不要這么嚴肅,你這樣很容易嚇到人的。而且……也跟你的畫風不太搭啊。”
云行月懶得理會她的調侃,盯著她道:“你有辦法?”
楚凌苦笑道:“這次真的沒有,滄云城這個位置…我能有什么辦法?連想要跟北晉人同歸于盡都辦不到。”滄云城這地方確實是易守難攻,但如果真的被攻下了的話,卻也很難讓人有辦法翻盤。而比起面對面的打硬仗,楚凌其實也更擅長運籌帷幄掌控大方向。守城…她真的沒什么好辦法。
云行月有些失望,“那你打算怎么辦?”
楚凌聳聳肩道:“照先前說得,收到最后一刻啊。你放心,我也不是活得不耐煩了,不會自己去找死地。這要是別的地方,我說不定就打算帶著人棄城撤退了。但是現在,你看看我們能撤到哪里去?進出滄云城就這么一條路,除了守著還能怎么辦?”
云行月沉默良久,方才嘆了口氣道:“大概是這幾年習慣了看著的那么厲害,都忘記了……”這世上,真的有很多無能為力的事情。
君無歡啊君無歡,再不回來你媳婦兒說不定就真要沒了。
天色還未亮的時候,北晉大軍再一次撲了上來。這一次的攻勢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猛烈。很顯然拓跋是打算這次一口氣將他們拿下。貊族騎兵南軍……清晨依然漆黑的夜幕中,十幾萬人黑壓壓的一片幾乎讓人看不到頭。貊族大營方向剛剛傳來動靜,坐在城樓中閉目養神的楚凌就立刻睜開了眼睛掠到了城墻擺上。神色淡漠地看著那如黑色的潮水一般朝著城樓下撲來的北晉大軍沒有說話。
“終于來了啊。”
“夫人,貊族人沖上來了!”
楚凌沉聲道:“戰。”
“戰!”
城樓上戰鼓齊響,守城的滄云軍齊聲吼道。
無數的箭雨從城樓上射向城下撲上來地北晉兵馬,但是很快就有更多的人撲了上來。這一次拓跋甚至沒有單純的讓南軍在前面充當炮灰,而是讓貊族人和南軍一起攻城。
貊族士兵顯然比南軍更加訓練有素,在以南軍的生命為代價地掩護下,更多的貊族士兵順利地沖到了城樓下。巨大的沖車也跟著朝城門口推進,投石機遠遠地開始往城樓上拋投石頭。
“難怪拓跋這些天攻勢一直持續卻不盡全力。只怕是在等這些東西。”蕭艨站在楚凌身邊,沉聲道。滄云城這樣的地方城池,確實需要這樣重型的攻城器械才能打開。只靠普通的投石機和云梯攀爬純粹是拿人命填。當然,這些天拓跋也確實填了不少人命進滄云城。可惜多半都是南軍,貊族人只能是少數。
楚凌嘆了口氣,道:“我這輩子,也算是殺孽深重了。”
蕭艨有些詫異地側首看向楚凌,“公主還信這個么?”
楚凌抬手,道:“算不上信不信,殺人…總歸是不那么讓人舒服就是了。”
蕭艨道:“可惜,我不殺人,人必殺我。總不能如當年那樣……繼續逃吧,更何況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楚凌點頭道:“你說得對,所以…還是讓別人去死吧。”
話音未落,楚凌抬手抓過身邊一個弓箭手手中的弓箭,搭箭,開弓,放箭一氣呵成!
羽箭并沒有射向戰場上的任何一個人,甚至除了在北晉大軍后方觀戰的拓跋,都沒有人注意到楚凌的這一箭。
拓跋自然注意到了,但是他并不明白。
“她想做什么?”拓跋皺眉。
下一刻,楚凌羽箭射向的地方突然串氣一道火光。火光迅速的變成了大火,然后飛快地朝著一個方向綿延而去,仿佛一條火蛇飛快地在地上滑動。楚凌沒有停下,又是連續三箭射向不同的地方,每一箭之后,都有火焰竄起迅速蔓延。足有一丈寬的火龍從四個點開始飛快蔓延,很快拓跋就發現了這些火龍最后將會圍成一個圈兒,正好將攻城北晉大軍主力圍困在了中央。
這種開闊平坦的地方,憑著一把火就想攔住十幾萬人?
異想天開!
拓跋身邊的副將冷笑一聲,厲聲吩咐道:“讓人滅火,先不用管!繼續攻城!”
北晉大軍后面的催促進宮的號聲再次響起,也確實并沒有多少人在意這樣的火。這么多人,就算是用人碾也能將火給碾滅了。
然而,城樓上的人顯然不是這樣想的。
楚凌一聲令下,“投下去!”
無數穿著尋常百姓服飾的人出現在了城樓上,他們捧著許多東西毫不猶豫地砸向了正在云梯上往上攀爬的人。被砸落在地上的人不少正好跌落到火圈旁邊,整個人立刻就燃了起來。城樓上的投石機也開始不停地往外面拋擲東西,但是卻并不是石頭,而是各種泛著奇怪味道的東西。
硫磺,桐油,清油甚至是柴火。
但是,這或許能夠造成北晉大軍暫時的混亂,想要有足夠的殺傷力卻還是不夠的。
大軍之后,拓跋皺起了眉頭。
楚卿衣,到底想要做什么?
戰場上的火并沒有立刻被人撲滅,因為很快就有人發現靠近火焰的人都倒在了地上。
沒有人是真的不怕死的,在沒有命令的情況下即便是士兵也會規避對自己有生命危險的事務。然而就是這片刻間地猶豫,當楚凌又一箭射向戰場的時候,仿佛有什么東西突然被硬爆了一般,戰場上傳來一陣驚天的巨響。
同時火光大盛,一瞬間就已經綿延成了一整片火海。
而戰場上的士兵卻依然在連續不斷猶如驚雷的巨響和濃煙中震駭得分不清天南地北。
“怎么回事?!”大軍后方,副將驚駭地道。
拓跋越過戰場,盯著站在城樓上的女子沉默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