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0年,7月10日,印度南部,注輦國。
“轟轟轟……”
當大炮轟亂了注輦國最后一支成建制的戰象部隊之后,西洋同盟軍兩翼的大食騎兵趁機掩殺了出去,而陣中的北條時宗不甘人后,果斷帶領手下的日本武士發動了最后的突擊。
“突刺該擊!”
武士們都拿著西洋公司“賒銷”給他們的鳥槍,這些年來,他們早已習慣并喜歡上了這種犀利的武器。他們也不講什么陣法,只是一窩蜂沖鋒出去,沖到那些印度兵面前就開上一槍,然后趁機沖上去用刺刀搏殺,殺完了再裝填,裝填完了再沖。
在這種不講理的打法面前,注輦國最后的武士們兵潰如山倒,但在同盟軍的三面合圍之下,也不知道該往哪逃,只能紛紛往南邊的高韋里河跳下去了……
北方的指揮臺上,西洋公司總經理高川對這場勝利毫不意外,反而覺得無趣打了個哈欠,隨手一擺道:“好了,收容俘虜吧。休息一天,明天渡江,趕在潘迪亞國之前拿下歐賴宇爾!”
注輦國,又稱朱羅帝國,是印度地區南部一個歷史極為悠久的文明古國,傳承到現在足有一千五百年了。
人們常說印度是“征服者的樂園”,從西邊開伯爾山口入侵的外來民族一波接一波,但實際上這些征服者通常只能征服北印度的印度河恒河流域,很少能染指到南印度。南印度在地理上被德干高原所分割,且氣候更炎熱潮濕,所以北方入侵者很難侵入進來。歷史上要一直等到從海上過來的英國人露出獠牙,整個印度才會被捏在一起。
雖說如此,但實際上南印度的農業條件還不錯,平原廣闊,有大河縱橫,并且受益于西部山脈阻擋了一部分季風,使得當地降雨量并不特別的多,不至于被過度的雨水沖走土壤中的養分。
而在這片區域中,位置最優渥的無疑就是印度次大陸東南角的高韋里河流域一帶。
這條大河發源于西北邊的高原地區,從西到東流延三百余公里,沿岸盡是肥沃的平原。河流不但提供了灌溉所需的水源,還作為通航的河道溝通了沿岸地區,使得這一帶融為一體,被稱作“母親河”也不為過。
注輦國就是龍興于這片高韋里河流域,以此為王霸之基,一度興盛數個世代。該國不但牢牢占據了整個印度南部,還一度把領土擴張到了錫蘭島和孟加拉一帶,甚至曾經跨海打到了龍牙半島和蘇門島,可真是西洋一霸了。不僅于此,該國不但在軍事上強盛,在文化和商業上也非常發達,在阿拉伯海商興起之前,他們就是溝通東西海貿的主要參與者,他們的印度教文化也對南洋地區產生了重大影響。對于中國來說,注輦國也是世代交往的老朋友,多部史書上都有記載……
俱往矣!
和所有老大帝國一樣,注輦國在經過千年繁盛之后,最后還是不可避免地腐朽衰落了。在最近的一百年中,注輦國的版圖不斷萎縮,幾十年前,它甚至被南洋小國三佛齊給來了一次跨海遠征,被按在地上狠狠摩擦一通。而南方馬杜賴地區的潘迪亞國獨立之后咄咄逼人,更是加劇了注輦的衰退。到了現在,注輦國的領土也就只剩高韋里河流域這片核心地區了。
如果沒有意外的話,注輦國會在十年內被潘迪亞國所滅亡——可是現在意外就發生了!
由于東海人的意外闖入,這個時空注輦國的命運發生了大改變,不過悲催的是,他們不是被強行續命,而是被提前滅亡了!
他們的命運本來可以改變的。
之前西洋公司在澳門和華羅城站穩腳跟后,再接再厲,決定在南印度東岸獲取一個穩固的中繼基地。當時高川他們可沒想著滅亡注輦國什么的,那多麻煩啊?能在高韋里河口設置一個商站做做生意、雇傭移民那就夠了,甚至還可以幫助國王穩定統治呢。
但是沒想到注輦國王羅貞陀羅·注輦三世目中無人,他手下的那幫婆羅門和剎帝利食古不化,一個個都不識抬舉,愣是不肯行個方便。西洋公司現在也膨脹了,遇到這種事還能忍?所以就謀劃著給他們個教訓了。
原本,公司沒打算這么快就打過來,還準備調兵遣將醞釀醞釀呢。不過今年本土遭遇旱災,各類農業品都減產,一通電報過來,讓西洋公司“適當”多運些棉花和糧食回去。所以,盛產這兩樣東西的注輦國就提前倒霉了。
這次被西洋公司調來“干涉”注輦國的主力是被流放到西洋地區的日本人。他們大多是上次日本干涉戰爭的失敗者,仍以北條家為首領,被西洋公司安置在古里南部,這些年也作為公司的打手出了不少力。他們都有很好的武藝基礎,在拋離了迂腐的戰爭禮儀并拿上了火器之后,成為了公司手上一支犀利的力量。不過隨著此岸郡往這邊送來越來越多的日本人,西洋公司也覺得監管起來有些吃力,干脆全拉來打注輦國,打贏滅外敵,打輸除內患,左右都是勝利。
當然,除了這些日本人,還有一個西洋公司編練的合成營壓陣,此外又有一批從龍牙都護府借調的雇傭兵,還有一些從大食地區運來的騎兵。加起來,這支同盟軍差不多有五千之眾,成分太雜,組織度一般,但對付行將就木的注輦國是綽綽有余了。
實際上,當公司的艦隊沖入高韋里河口之后,戰爭進展之順利甚至超過了他們的預期。在一條配發給龍牙都護府的江級“岷江號”的先頭打擊下,注輦國的軍隊如同豆腐一般不堪一擊,打到國都歐賴宇爾這里根本沒費什么力氣。
最大的阻礙只是炎熱的氣候和疫病,但同盟軍中大部分人都在熱帶生活習慣了,減員也不多,只是阿曼騎兵病倒了不少。
這一天,他們在北岸擊敗了注輦國最后一支趕來勤王的軍隊,第二天,他們便渡過了高韋里河,將歐賴宇爾這座巨城團團圍住。
歐賴宇爾作為千年帝國的首都,自然不會是個小角色。實際上,它內內外外足有七重城墻,全部用石材砌成,堅固異常,絕不容易攻占。但是,正如所有城池一樣,真正的憑依在于人而非城墻,當人在飛濺的彈丸下無法自保的時候,還如何強求城墻能守住呢?
在七天之內,這七重城墻便全部被攻破,羅貞陀羅王當場被俘虜,宣告了這個千年帝國的正式滅亡。
“北條君,你們這次表現得不錯啊。”
在注輦王宮中,高川饒有趣味地看著歷代注輦王的那些珍奇收藏,同時召見了北條時宗。
這次,時宗帶領那些日本武士打得不錯,往往炮擊一停止便沖上城頭,將守軍殺得屁滾尿流,確實當得上首功。
北條時宗現在漢語說得更加流暢了:“不敢,但求盡心而已。而且攻城更有賴于火炮的支援,我們不過是賣個苦力罷了。”
他年少離家,在海外經過了多年的顛簸流離,現在更成熟了,也更清晰地認識到了東海人的力量——光是西洋公司這么點人,就能攪動出如此大的風云,那么本土近三百萬東海人,又該有多么恐怖的力量?
北條家當初居然試圖與這樣的力量對抗,實在是太自不量力了。所以,他現在對東海人是恭順得很。
高川哈哈一笑,把他帶到一副南印度地形圖面前:“我們現在拿下了注輦國都,但其實只是一小步。注輦國這么大好一片地方,恐怕千萬人都是有的,其中必然有不服我們的。你說,我們該怎么治理這片地方好呢?”
北條時宗聽了他的問題,面上沒什么表情,但心里卻翻江倒海起來。
這是什么意思?難不成是在諷刺我日本嗎?看著不像,或許是真心提問?可是為什么要問我,難道是試探我有沒有異心?那么我該怎么回答呢?答的若是不合高總心意,未來的路可不好走啊……
他盤算了一會兒,還是拿不定主意,于是反過來問道:“想知道如何種地,得先知道種的是什么才行。高總您對注輦國的土地是怎么規劃的呢?”
高川“嗯”了一聲,其實他對此也不是很確定。
原本他的目的只是在這一帶通商,這個目的在現在已經可以達成了,但是得隴望蜀,在滅掉注輦國后,他又盯上了經營這片土地本身的收益——高韋里河流域農業條件極好、人口眾多,又有河流通航,簡直是印度小江南,若是能好好經營,怕不是能取得好幾百萬的稅賦,簡直是太誘人了。
說起來,這心態的演變,倒是跟當初的日本干涉戰爭如出一轍——最初都是想著打贏了通商就行,結果真打贏了就大了胃口,想著割地了。
不過情況不同的是,東海人在日本撕下來的關東平原人口并不多,人種和文化又相近,所以可以進行真正意義上的殖民。而注輦國這里人口實在是太多了,又有悠久的歷史和強大的印度教文化,幾乎是不可能同化的,所以東海人注定在這里只是個過客。
這倒也無所謂,反正印度人民被征服習慣了,換個主子也沒什么,統治怎么也能持續個幾十上百年,到時候早就刮了一大筆錢走了。但是高川現在年紀漸長,也有點愛惜羽毛,不光想著搞錢,還想著身后事身后名,想著百年之后注輦民族意識覺醒之時,東海勢力能夠體面退場,兩國繼續進行友好的商貿交往,每年把他的生日和這個解放日作為節日慶賀……這就有點難度了。
“我是有三個想法,”高川斟酌著開始說道,“一是見好就收,既然達成目的,那就從注輦王族中扶持一人作為新王,我們專心做生意就好了;二是取而代之,也就是我們替代舊注輦王的作用,保持注輦國的舊體制,這樣不折騰,也能收到不少稅賦;三嘛,就是仿照中原體制,全面推行郡縣制,派遣流官治理城池收取稅賦,這樣能收取的稅賦就多多了,但必然也會引發舊勢力的抵抗。你覺得呢?”
北條時宗聽了他的問題,也感覺有些頭疼,思考了一會兒,說道:“之前,我聽日向座下的元平和尚說過,本地的印度教其實頗為精深,于思辨一道甚至比佛學更進一步,也難怪當地人篤信如此之深了。一般民人修來生而不修今世,對婆羅門和尚是言聽計從,若是被他們蠱惑,恐怕鬧起來不會小啊。”
跟著西洋公司和日本移民過來的,還有不少日向宗的日本和尚和天臺宗的中國和尚。他們在古里一帶開設佛教寺廟,把佛祖的教誨重新傳播到了印度次大陸上。有多少成果先不論,他們的存在至少幫助西洋公司對印度教有了更深的了解,畢竟佛教和印度教同樣發源于印度,有區別也有相似之處,和尚們的思維方式也更能對這個對手進行理解。
高川笑了一下:“你是怕那些婆羅門鬧事?”
北條時宗搖了搖頭:“他們再鬧,還能鬧得過火槍大炮?不過,我們西洋公司來這邊,首先是要來做生意的,而他們一旦抵抗起來,雖然在軍事上造成不了什么麻煩,可生意也就做不了了。這么算下來,恐怕就得不償失了。”
“有道理,”高川點點頭,“那么你認為我們應該妥協了?”
北條時宗又想了想,說道:“這事也真像做生意一樣,有多少本才能賺多少錢。我們該怎么做,還是取決于我們能在注輦國投入多少力量,而現在我們沒法把太多兵力一直耗在這里,所以就只能先妥協了。不過,現在妥協,未必以后也需要妥協……”
他猶豫了一下,又繼續說道:“據我觀察,注輦國的國體其實和日本很像,都是在底下有一個個的莊園,莊園里面有一些民人種地,然后上面的強人只跟地頭收稅、征兵,不問莊園里的事務。既然如此,那也好辦,現在先認了他們,等以后再一個個把地頭替換成我們的人就是了……”
印度的土地制度確實有類似的特點,這后來在莫臥兒王朝時期發展成為著名的“柴達明爾制”,一個柴達明爾就是一個大莊園,皇帝將其封賞給有功之人,莊園主要承擔稅賦。實際上這也是封建時期普遍存在的土地制度,畢竟在信息不夠發達的那時候,這算是最優解之一了。
有些諷刺的是,這種土地制度往往是外來統治者用得最好。因為在本土政權中,地主們很容易滲透到統治階級中,而他們怎么會收自己的稅?時間長了,就使得地主階級人人自肥而中央政權卻沒什么錢,因此也就沒法抵抗外來入侵者。而外來者變成統治階級之后,那可就不會給你客氣了,要是今年的稅收不夠的話,那就換人去收吧。
歷史上,英國人就是把封建的柴達明爾制發揚光大,變成了自由競標的包稅制,哪個包稅人出的價高就可以去當地主。這樣自由競爭之下,收稅效率達到了驚人的高度,甚至有些柴達明爾90的地租都進了英國人口袋里,每年英國在印度可以收取千萬英鎊級別的稅賦。而新興的包稅人階層也因此成為了英國人的堅定狗腿子,印度因此而成了大英帝國最重要的部分。
現在在東海人經營的關東地區也出現了類似的情況,當年北條家死活收不上來的稅,此岸郡卻可以輕松收到——不交稅就換個地頭,誰敢不交啊?而新換上去的地頭在承擔更多稅賦的同時卻對東海人更忠心,原本他可是一點都分享不到地頭的好處的,現在再少也是有一點啊!
高川聽了他的話,開心地笑了出來,果然還是同行懂同行啊,封建制的注輦就得讓封建制的日本人來治嘛。“好,說得好,就該這么辦!這下我心里就有底了。既然如此……”
他又指著地圖右下角的一條河說道:“時宗,你們日本部這幾年也出力不少,既然如此,維拉爾河這一帶的土地,就分封給你們建國吧!國內事務,你們自己安排,每年按例給公司上繳一定的稅賦即可。嗯,既然在西邊,那就叫西瀛國吧!”
北條時宗聽了,眼睛都禁不住瞪大了起來,終于可以建國了!
維拉爾河在高韋里河以南50100km處,條件也不錯,但是臨近新崛起的潘迪亞國,高川把他們封在那里,顯然是有讓他們擋住這個麻煩的意思。不過管他呢,有了自己的國家,難道還怕打仗?
驚喜過后,北條時宗連忙跪了下來:“多謝總經理成全,臣一定為東海和西洋公司看好西瀛國,收取稅賦、抵御外敵,絕無二心!”
信你個鬼啊,高川心里吐槽道,但是臉上依然笑呵呵的:“那就辛苦你們了。”
然后他又轉頭看向了地圖。南印度這么大片大好的平原,還是應該多幾個封國,熱鬧一點才好啊,惡人也可以讓他們去做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