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間低檐陋屋內，燈影晃動，閃爍著墻上布滿的織網，照亮溝壑縱橫的泥墻。
整個驛站看起來都荒廢了很久，楊慕不禁想到，應該很久沒人踏足這里了吧？
楊慕吸了吸鼻子，感覺有些心酸，雙手抱著膝蓋，又想到當日宴會另一名侍女說的，像她們這樣的人，或許真的過兩年會嫁給院子里的雜役。然后過著相夫教子的生活？
“怎么了？”涂北山注意到楊慕的異常。
“沒什么。”楊慕身子抽動了一下。
“顧少江讓你送去的是什么禮物？”涂北山看著楊慕背著的長長的包裹，不由有些好奇。
“我也不知道，顧元帥說到了宴會上，才能打開。”
涂北山點了點頭，心里卻是想著究竟是何寶物。
同時又有很多疑惑，比如為什么要派楊慕去，而不是顧少江的親信。按理說這種重要的事情，交給一個弱女子，長途跋涉去，有些不明智。
涂北山突然想到了一個可能，若是楊慕攜帶的東西，不是賀禮，而是讓涂墨平憤怒的東西，涂墨平一定會殺了楊慕泄憤，那么顧少江不派親信去送死也是說得通的。
還有一種可能，不過看起來十分荒謬，不過涂北山一齊問了出口。
“你覺得顧少江是一個什么樣的人？他對你又怎么樣？”涂北山看著楊慕認真問道。
“我…”楊慕有些慌張，沒想到涂北山會突然這么問。
看著楊慕不知所措的樣子，涂北山隨意說著：“閑來無事，就當著玩。”
“顧元帥我了解的不是很多，我畢竟不是出生在顧府的。是一個嬤嬤將我帶到顧府，說是半路上將我撿回去的。不過嬤嬤前幾年病逝了。”
“這樣啊…”涂北山點了點頭。
兩人都不再說話，楊慕一手撐著臉，一手拿著細木棍，心煩意亂撥弄著火苗，看起來悶悶不樂。
“怎么了？”
“突然沒聊的了，挺無聊的。”楊慕看著涂北山說著：“看你白天一路上那么多故事，講點故事來聽聽啊？我最喜歡聽故事了。”
涂北山正襟危坐，雙手放在膝蓋上，眼眸平靜道：“我哪有什么故事，在師傅那里修行，都沒有一個同齡人，一般都是自己找書看。”
楊慕雙眼閃閃發光：“將書里的故事最好呀，可比你自己的故事好聽多了。”
涂北山嘆口氣，“是你自己要聽的。”
看著涂北山這副模樣，楊慕突然心里有種不祥的預感。
“我在一本老書上，看到有關鬼節的描述。”
“傳說鬼節這天，冥界大門開放，幽冥地獄中的厲鬼出行，凡人不敢夜晚在外面晃蕩，將道路留給鬼魂。”
“而這一天常常會點上白蠟燭，給予鬼魂指引，以防他們四處亂串。”
“在王朝中，地方官府還命令寺廟的和尚道士設孤魂道場，以祭奠陣亡的軍士。”
“而每座城池的護城河，由于里面埋藏的尸體太多，被稱為鬼河，傳說人為陽，鬼為陰；陸為陽，水為陰。人們會在河上放水燈，水燈朝著遠處漂去，水下神秘昏黑，使人想到傳說中的幽冥地獄，鬼魂就在那里沉淪。”涂北山心有余悸說道。
“所以到了這一天，民間以路邊點火、河中放燈、提供鞋子等辦法，滿足鬼出門活動的需要，以免它們連基本的需求都得不到滿足，無法出行而在原地為非作歹，當然，點燈引路等辦法更是希望野鬼能夠‘遠走他鄉’！”
“哼！”楊慕惱羞不已，沒想到涂北山說這些來嚇自己，當下氣哼哼道：“你是不是經常使用這一招，想讓女孩子嚇得躲進你懷里？”
涂北山聞言，湊到楊慕面前，感受到涂北山灼熱的氣息，視線肆無忌憚在自己面前掃過，楊慕抓緊了衣服，顫巍巍道：“你…你想要干嘛？”
“你想多了！”涂北山抽回身子，若無其事道：“我想要什么樣的女人沒有？何需用這等伎倆？”
“是是是！你最厲害了！”楊慕白了涂北山一眼，心里卻是想著從來沒有見過這樣自戀的人。
本以為事情就這樣過去了，楊慕靠近火堆，有些睡意，卻聽到涂北山冷不丁道：“聽說你喜歡我？”
楊慕一時間睡意全無，沒想到涂北山這么直白，哪有這么直接問別人的啊！
“是…是又怎么樣！”楊慕剛開口，又覺得不能太軟弱，腦子一熱索性直直看著涂北山。
“那你喜歡我什么？”
楊慕猛然站了起來，指著涂北山細數道：“喜歡你什么？你這點自知之明都沒有嗎？當然是喜歡你長得好看，武功又高強，你以為我喜歡你什么啊！”
楊慕一股腦說出來，心里感覺輕松多了，也沒有出現想象中尷尬的樣子，反而氣勢洶洶的看著涂北山。
涂北山輕笑一聲，“如此直爽，我倒要敬你幾分坦誠了。”
“你可真夠自戀的！”楊慕打擊涂北山道：“我只是沒見過世面，聽說前面就是錦繡繁華的夜郡，風流才子數不勝數，你可省省吧。”
涂北山依舊笑著，并未反駁，楊慕偷偷瞥了一眼，又不知道涂北山心里在想些什么。
同時心里又為剛才的沖動懊悔著。
自己算不算已經暴露了？這可怎么辦呀？
同時又狠狠瞪了涂北山一眼，看到涂北山看著火堆一言不發，心中更是來氣了。
這算什么啊！問了別人又不給一點反應，也不表態，氣得楊慕牙癢癢的。
“誒，你就這么一個故事嗎？沒有類似于牛郎織女的愛情故事？”
漸漸的，楊慕感覺自己的臉逐漸發燙，全身也不舒服，越來越覺得窘迫了，索性找了個話題。
“自然是有的，不過”，涂北山看了楊慕一眼：“你的臉為什么這么紅。”
“說你的故事就行了，管那么多干嘛啊！”楊慕趕緊捂住臉龐：“被火烤的。”
“你是第一個活著對我大呼小叫的，其他人的墳頭草已經半丈高了。”
聽到涂北山不悅的聲音，楊慕咽下口水，低著頭，不敢再說話。
看著楊慕乖巧坐在一旁，涂北山這才開口講起：“朝夢令記載：傳說天上有一位劍仙，遭人暗算，被廢了仙體，流落人間。星星輪回了不知多少次，此時的劍仙沒有了修為，也會挨餓，也會生病，也會衰老。”
“路過凡間小村時，常常有少女見劍仙生的俊朗，又孤身一人，想要留他住下來。”
“山路曲折，風雨飄搖，何不住下來，沉醉美人鄉？”
劍仙一律笑著拒絕：“愿過荒村野橋，尋世外古道。”
“有女如茶，有女如云，心有所思，則雖如云，匪我思存。”
楊慕皺著眉頭：“聽起來倒是有幾分悲涼，不過那劍仙心有所屬了嗎？”
涂北山點點頭：“是的，對方也是一位女仙人，不過一人在天上，一人流落人間，終究天隔一方，劍仙鬢已成霜，也未能見到心上人一面。”
“待到劍仙再次回到那個小村時，已經沒有少女招呼自己了，只有角落幾個曬太陽的老嫗。劍仙這才發現自己已經垂垂老矣，而當年的少女也成了老婦人。”
“這么凄涼？”楊慕為書中的劍仙感到難過。
“書中最后寫了一句：扶桑一夢夢幾重，寒雨朝來幾回眸。”
“扶桑一夢…夢幾重？”楊慕喃喃道，“什么意思？”
“書的最后一面配有一副插圖，在太陽能夠照耀的地方，在一顆大樹上，有著兩個人，相擁而坐。”
“什么意思？到底兩人在一起沒有？”楊慕只覺得那副插圖十分寓意深刻，“不是說劍仙已經老死了嗎？”
涂北山也有著相同的疑惑，“我對比著那樹的模樣，查到了那顆樹名為扶桑。”
“傳說日出于扶桑之下，拂其樹杪而升，因謂為日出處。多生林木，葉如桑。又有椹，樹長者二千丈，大二千馀圍。樹兩兩同根偶生，更相依倚，是以名為扶桑也。”
楊慕聽到涂北山細說著那顆大樹，自己卻是撐著臉，有些傷感道：“不管怎么樣，我還是希望最后那兩個人是劍仙和他心愛的人。”
“不過最后兩句詩，似乎別有所指呀？”楊慕又突然想到結尾的那兩句話。
“我也問過師傅，不過師傅卻和我說，真的到了那天，自己就明白那個故事是什么意思了。”涂北山苦笑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