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2:第四百零五回退回親祖孫
季善見楊柳說著都快哭了,手里的匣子也燙手似的,一副恨不能隨時扔出去的樣子。
本來該惱的,卻是忽然忍不住,笑了起來,“好了,你別急,我知道不是你的錯,追又追不上,也不可能不經我的同意,便直接把這匣子給扔了,除了拿進來,還能怎么著?我不怪你。且先把匣子拿過來,我瞧瞧里面到底裝了什么吧。”
楊柳聽得季善不怪她,臉色這才好看了幾分,忙捧了匣子上前,就要遞給季善。
一旁程大奶奶卻是道:“妹妹,還是我先看過,你再看吧,萬一我們猜錯了,里面是什么有危險的東西呢?我可不能讓你來涉這個險……你這丫頭還愣著做什么,給我呀!”
說著乘楊柳還沒反應過來,已探身一把拿過匣子,打開了,季善阻止都來不及,“若真有危險,也不能讓大嫂涉險啊……哎,大嫂怎么動作這么快?”
程大奶奶已笑道:“看來是我草木皆兵了,果然是銀票,看樣子還是很大一筆,喏,妹妹自己看吧。”
一面將匣子推給季善看。
季善偏頭一看,匣子里果然厚厚一摞銀票,面上的一張是一千兩的,估摸著下面的應該也都是這個面值,皺眉道:“看樣子,應該有五萬兩左右吧?楊柳,你點一點。”
楊柳應了“是”,上前點起銀票來,很快點完了,道:“大奶奶真是看得太準了,不多不少,剛好五萬兩。”
季善點點頭,“你去忙吧,有事我自會叫你。”
待楊柳屈膝一禮出去后,方與程大奶奶道:“大嫂,當年裴瑤的嫁妝有五萬兩嗎?”
程大奶奶默算了下,道:“沒有,應該有兩萬多,接近三萬兩吧,但已經算是一份很拿得出手的嫁妝了,不過這些年她那些莊子鋪子的肯定也有收益,應該至少能余下一萬兩了吧?也說不準,她當初不是被敲詐過兩次嗎,平日里開銷又大,但保本兒肯定是不難的。”
頓了頓,“就當她的嫁妝如今價值三萬兩,那徐大公子也自己貼了兩萬兩,且這么短的時間里,又是大年下的,他縱要變賣裴家的嫁妝,也來不及,也不知是怎么在瞞著豫章長公主的情況下,湊足了這整整五萬兩的?這么看來,他也算有誠心了。”
季善皺眉道:“是啊,這么看來,他也不只是為了能讓自己安心,應當也是真心想要補償。可他真心想要補償,我就該接受嗎?別回頭因他不知是怎么湊來的這筆銀子,再生出事端來,于我們來說,可就是無妄之災了。且等相公和大哥回來,與他們說過這事兒后,讓他們盡快給退回去吧。”
別說如今她已經不缺銀子了,就算是早年她缺的時候,裴家與豫章長公主府的銀子,她也一文都不會沾!
程大奶奶想了想,道:“就怕你大哥和妹夫給他退回去,他也不肯要,不過他若實在不肯要,還可以退給豫章長公主,倒也不必太擔心。”
季善點頭道:“且先等大哥和相公回來吧。大嫂要不去看看驥哥兒?你不是說,要去看他寫大字吧,再不過去他只怕都該寫完了。倒不想他那么個小人兒,竟然有那副心性,大過年的,也能沉下心來讀書寫字,將來沒準兒比他姑父還厲害,能中狀元呢!”
程大奶奶忙笑道:“妹妹就別夸他了,他有幾斤幾兩我當娘的還不知道么,將來能考個秀才舉人的,我已經燒高香了,怎么敢奢求狀元,他姑父又豈是誰想比肩,就能比肩的?不過我也沒指望他怎樣出息,主要還是想著他多讀了些書后,能多明白些道理。”
季善很是贊同這話,“讀書明理,有條件的情況下,是要盡可能的多讀書才是。”
程大奶奶又道:“就是馬上就元宵了,元宵一過,年也算過完了,我卻還不知道該送他去哪里念書的好,想找個先生在家里教他吧,一時半會兒間又哪兒輕易能找到合適的,我如今最犯愁的,就是這事兒了。”
之前驥哥兒主要是在裴家的家學念書,因裴二老爺注重兒孫和族中子弟的學業,裴家家學的先生便也不是別家那樣濫竽充數的,而是重金延請了一位舉人并一位秀才。
如今急忙之間,卻是哪里好再找一位秀才舉人去?把兒子送到京畿一帶久負盛名的幾家書院吧,又得母子骨肉分離,怕是一月才能見一次,程大奶奶又委實舍不得。
季善忙道:“這可是大事,大嫂怎么不早些與我說呢?等相公回來,我讓他幫著大哥大嫂到處打聽一下,看有沒有合適的人選啊。算來明年又是大比之年了,肯定多的是提前進京來趕考的舉子們,只要我們心誠,就不信尋不到一位學問人品都俱佳的先生了。”
程大奶奶忙道:“可這會不會太給妹夫添麻煩了,我就是想著妹夫本來就忙,哪還顧得上這些個小事,才沒好意思開口的……”
話沒說完,已讓季善嗔斷了,“看來大嫂打心眼兒里就沒拿我和相公當骨肉至親,才會說出這樣生分的話來。我往后也只能凡事都與大哥大嫂客客氣氣的,再不敢似之前那般隨便、沒分寸了。”
“妹妹,我沒那個意思,真的……都怪我失言,我給妹妹賠不是,以后也再不說這般生分的話了,好不好?”
“好吧,我這次就不跟大嫂計較了啊,可要是再有下一次,我就真要惱了,反正都知道有孕之人最是小氣的,大嫂自己看著辦吧……”
當下姑嫂兩個又說了一會兒話,本來一個也有些后悔自己太見外,一個則不是真惱,自然很快恢復了方才的溫馨。
程大奶奶便去了驥哥兒房里,余下季善看著桌上裝銀票的匣子,則是再次皺起了眉頭。
不到萬不得已,她還是不愿直接退給豫章長公主的,徐佩瑜終歸是一番好心,她總不能真做得那么絕,可若徐佩瑜說什么都不肯收回去……早知道那日她和大哥就不該進那個亭子的!
下午,沈恒先回了家來。
季善忙把上午徐佩瑜來過的事說與了他知道,隨即奉上那個匣子,“喏,銀票都在這里了,你看想個什么法子,給他退回去吧,我是一刻也不愿它在我們房里多留了。”
沈恒聽得眉頭緊皺,道:“他既有那個閑錢,又有這個閑心,怎么不直接把銀子送去育嬰堂和濟民所呢?今年比往年冷,育嬰堂的棄嬰比往年多了兩成都不止,濟民所日日施粥也是不到午時就沒了,聽說粥已經熬得比平常更稀了,五萬兩銀子,可以買多少糧食了?定能讓所有棄嬰和貧苦百姓都過一段時間的好日子,豈不才是真正的贖罪,他豈不也能才更心安?”
季善聽得忙道:“你怎么知道育嬰堂和濟民所的情況的?……也是,只要有心打聽,怎么可能打聽不到。讓你這么一說,我這會兒都有種若我們把銀子退回去,他卻不肯要,我們便直接給送去育嬰堂和濟民所的沖動了,反正是他自己不要的,也沒落到我們手里,回頭便豫章長公主遷怒起來,我們也無愧于心!”
沈恒道:“還是先盡量退給他吧,不然回頭豫章長公主非要說是我們拿了這銀子,我們可就說不清了。馬上我又得忙起來了,善善你如今也操心不得,我們哪來的那個精力與他們胡攪蠻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至于那些棄嬰和貧苦百姓,殿下已經在想法子安頓解決了,且待朝中開了印,與戶部的大人們商量過,再稟過皇上后,應當就能付諸于行動了。”
季善這才松了一口氣,“這種事憑個人的力量還是太微薄,可有朝廷和官府的介入就不一樣了,殿下果然宅心仁厚,一心為民。”
沈恒點頭道:“是啊,這也正是殿下最可貴的地方,某些人還有臉說殿下這是在沽名釣譽,就算殿下真是沽名釣譽,至少殿下肯去做,他們連做都不肯做,又哪來的資格說殿下呢?”
一面說,一面收了匣子,“我明兒設法還給他吧,善善你就別管這事兒了。”
季善應了“好”,“我就不管了,只安心吃了睡,睡了吃啊。我真擔心再這樣下去,我都得有雙下巴、三下巴,衣裳也都不能穿了。”
沈恒笑起來,“可善善你跟之前一點差別都沒有,還是那么窈窕,那么漂亮啊……真的,我干嘛騙你,我說的都是實話。”
季善嬌嗔道:“你就睜著眼睛說瞎話吧,不過雖然知道你是哄我的,我也開心。……我好像聽見大哥的聲音了,應該是大哥回來了吧?我們看看去呢,正好讓我走動走動,今兒除了早上去過一趟我娘屋里,還沒出過門呢。”
“我扶你。”沈恒便扶了她,夫妻兩個一邊說著話兒,一邊去了程夫人他們的院子。
果然是程欽回來了,換過衣裳也到了程夫人屋里問安,瞧得季善與沈恒,因笑道:“方才是聽說妹夫先回來了。新宅子那邊,已經打掃修葺得差不多了,不過有幾處還需要好生布置一下,尤其待客的花廳和書房里,我打算添幾幅字畫,這就得請妹夫去替我掌眼了。”
沈恒聽得笑道:“我于字畫上很是尋常,大哥找我,可就真是找錯人了。不過我有一位交好的同僚,卻頗精于此道,回頭我邀了他一起,為大哥掌眼啊。”
程欽笑道:“那敢情好。本來你們大嫂陪嫁里也有幾幅好字畫,但我想著,還是將來留給兩個孩子吧。”
季善失笑道:“大哥這也想得太長遠了吧,兩個孩子都還小呢。倒是說到孩子,驥哥兒尋先生的事,大哥怎么不早些告訴我和相公呢?要不是今兒聽大嫂提起,我還不知道,大哥什么意思呢!”
沈恒忙笑道:“大哥大嫂還不是不想善善你操心啊,你就別小心眼兒了。大哥大嫂放心,我會幫忙替驥哥兒打聽先生的,便暫時尋不下合適的來,等我晚間下衙回了家,不也可以先指點驥哥兒嗎?”
程欽夫婦自然要道謝,“妹夫自己都這么忙,還要替驥哥兒打聽先生,還要親自指點他,也就只有自家的至親,才能這般毫不保留了。”
程夫人也在一旁道:“等我回頭再寫一封信送回真定去,讓你們舅舅表兄們也替驥哥兒打探尋訪一下,人多力量大,總能找到合適的先生。算著時間,他們應該已經收到我的第一封信了,肯定早則出了正月,遲則開了春,定會進京一趟的,到時候若有了合適的人選,正好一并帶進京城來。”
娘兒幾個又說了一會兒話,算著時間該擺晚膳了,便都一道去了花廳里。
次日,沈恒只帶了煥生一個人,去了一趟豫章長公主府。
他可沒那個閑心與徐佩瑜歪纏,便索性沒求見他,直接把匣子給了長公主府的門房,讓他們把匣子轉交給徐佩瑜,“若貴府大爺暫時不在家,也可交給長公主,或是長公主跟前兒的詹嬤嬤。此事干系重大,還請眾位不要耽擱了,不然回頭長公主或是貴府的大爺怪罪下來,吃虧的可就是眾位了。另外,請給貴府的大爺再帶句話,‘不要再為了自我感動自我安心,就給別人帶去麻煩和困擾’。”
煥生則與沈恒的滿臉嚴肅完全相反,滿臉都是笑的遞了個沉甸甸的荷包給門子里明顯打頭的那個,“這是我們爺請眾位大哥吃茶的,還請千萬笑納。”
如此總算把匣子給還了回去,主仆兩個方都松了一口氣,轉身離開了。
余下長公主府的門子們是既怕匣子里真的裝了很重要的東西,萬一回頭誤了豫章長公主和徐佩瑜的大事,他們少不了吃不了兜著走,所以才會權衡一番后,不得不收下匣子;
又怕萬一匣子里的東西有危險,回頭真送了豫章長公主和徐佩瑜面前,傷了主子,他們更是只余死路一條。
正好徐佩瑜不在家,一早便進宮接淼淼去了,門子們想來想去,只得把匣子幾經輾轉,先送到了詹嬤嬤手上。
自然豫章長公主也知道了,再讓人去問了門子一回沈恒的長相,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氣得立時便拂了桌上的茶具到地上去,恨聲與詹嬤嬤道:“本宮怎么就生了這么個不爭氣的東西?他是惟恐整件事情遮掩得太好,沒有疑點,恨不能讓所有人都知道此事內有蹊蹺,恨不能把事情徹底鬧開,讓滿京城的人都知道是不是!本宮當日是如何忍辱負重,才把事情給平了的,他不知道么?這些日子本宮又是如何心力交瘁的粉飾太平,如何氣得吃不下睡不著的,他也不知道么?”
“不為本宮分憂解勞也就罷了,還要拖本宮的后腿。五萬兩銀子夠做多少事了?倉促之間,他到底是怎么弄來這么多銀票的?他對自己的父母可曾這般盡心盡力過?真是氣死本宮了,老的一天天只會混天度日,小的也是個沒腦子的,整個家里大事小事都得本宮來操心,本宮天生欠了他們,天生欠了姓徐的嗎!”
詹嬤嬤見豫章長公主氣得雙目赤紅,渾身直顫,忙心疼的給她順起氣來。
一面道:“長公主別氣了,大爺宅心仁厚也是好事,總比那黑心爛肝,成日里只會給父母家族惹事生分的好十倍吧?況大爺一直有您護著,才會這般純善的,又還年輕,難免閱歷不夠,您往后慢慢兒教他也就是了,可千萬不能白白氣壞了自己的身體才是。”
豫章長公主氣道:“他都馬上三十的人了,還年輕什么?還沒老嗎!都是本宮素日承擔得太多,把他護得太好了,他才會這般天真可笑!兩邊都已是不死不休了,他還補償那季氏什么?人家也不稀罕他的補償,這不轉眼就給他送了回來?”
“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想的,當初他要娶那賤婢,本宮便不同意,結果為家里惹來多大的事兒?都已經到了這個地步,還不知悔改,不想著等他接了女兒回來,要怎么與淼淼說;賤婢既是淼淼的生母,淼淼既是賤婢唯一的孩子,那賤婢的嫁妝理當都是淼淼的,他又憑什么做主,都給了那季氏?呼……本宮心口好痛,快給本宮揉揉……”
唬得詹嬤嬤忙要叫人去請太醫。
卻讓豫章長公主擺著手,弱聲制止了,“本宮緩緩就好了,別折騰了。便太醫來了,也不過就是讓本宮靜養,少操心罷了,可本宮眼下哪能靜養?本宮待會兒去小佛堂靜靜心便罷了。”
頓了頓,“他們父女大概什么時候能回來?淼淼回來見不到賤婢,肯定要鬧一場的,本宮可得先養好了精神才是,不然指望徐佩瑜與她說不成?還是指望本宮那個百無用處的駙馬爺?當初本宮真是瞎了眼,才會下嫁給了他!”
詹嬤嬤讓她說得紅了眼圈,“長公主真是太不容易了,偏這事兒還不能讓二少夫人知道,二爺又不在京中……不過縣主是個聰明乖巧的,只要咱們好生與她說,與她分析利害關系,相信她一定能明白的。”
豫章長公主咬牙道:“她最好一說就明白配合,否則,就別怪本宮給她罰酒吃了!要不是她如今還有大用,就憑她那個賤婢娘,憑她身上流著那般卑賤的血液,本宮都不想再見到她,定要將她遠遠送走,這輩子再不看她一眼!”
詹嬤嬤低道:“長公主千萬別說氣話,您自來多疼縣主,旁人不知道,奴婢卻是都知道的,這話讓奴婢聽了還沒什么,要是不慎傳到縣主耳朵里,白壞了祖孫之間的情分,豈非就虧大了?不然老奴扶了您先去床上躺一會兒吧?”
“本宮既敢說這話,就不怕傳到她耳朵里去!”
豫章長公主冷笑,“就算她知道了,又能把本宮怎么樣,便是將來她真當上了太子妃,當上了皇后,本宮也還是她的祖母,本宮說什么她就得聽什么,本宮讓她怎么樣,她就得怎么樣!”
詹嬤嬤小聲道:“自然的,長公主這輩子都為尊為長,縣主定不敢忘本的。只是凡事不怕一萬,只怕萬一,終究還是小心一點的好……”
豫章長公主吐了一口氣:“你說得也對,凡事都得有備無患才是,等真死到臨頭了再來后悔,可就遲了!這樣,你去把本宮床頭暗格最深處的那個瓶子取出來,待會兒淼淼到家后,給她上一碗杏仁露……記得別加多了,往后隔個三四個月的,就在她的吃食里加上一點點,將來她自然就會聽話,絕不敢有半點違逆本宮的心了!她那賤婢娘連親兄弟侄兒都能殺,有其母必有其女,本宮不得不防!”
“可是……”詹嬤嬤滿臉的驚訝,她本意只是想勸一勸豫章長公主別把話說太過了,明明心里就不是那樣想的,到時候就壞事上在一張嘴上,豈不是太吃虧了?
誰知道長公主卻誤會了,還、還要對縣主下藥,這可是至親的祖孫啊,縣主也還那么小……但見豫章長公主滿臉的冷戾,再想到她這么多年手上沾的那些血,想到宮里和他們這樣的人家,從來哪里有真正的小孩子,詹嬤嬤也不敢再多說,——她本來就是長公主的人,當然該只聽長公主一個人的!
到底還是應了,“奴婢理會得了,長公主只管放心。那這銀票……”
豫章長公主冷聲道:“自然得告訴那個不爭氣的東西,讓他拿了去把該平的賬平了,誰知道他從哪里弄來的銀子?都怪季氏那賤人和姓沈的,要不是他們咄咄逼人,不依不饒,本宮豈能這般煩躁?竟敢逼本宮,等著吧,將來本宮定不會放過他們,一個都不會放過!”
“還有賜婚的事,也得盡快定下來,以免夜長夢多才是!本宮后日進宮陪母后過節時,定要設法兒讓母后來開這個口,只要母后開了口,便是皇兄,也只有聽命的份兒……就這么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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