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井明從桑拿房里走了出來,新鮮的汗液終于隨著修復的皮膚毛囊排了出來,從氤氳里走出的簡直就是一個血人,渾身都流淌著褐紅色的液體。
他走向了洗浴室打開水龍頭,滾燙的熱水灑下將修復好的毛囊盡可能地擴張開,讓那些之前因為燒傷而無法排出的汗液全部順著熱水流下,血痂和脫落的皮膚角質層也漸漸脫落,露出了下面隱藏著青黑色血液如同蛇一般的血管。
血泉的治療效果意外的好,聽說也是那位大人的杰作,言靈學和煉金學的結合,除了作為猛鬼眾干部維定自身的血統和修養傷勢以外,也作為對外權貴開放的聚寶盆。如果是猛鬼眾以外的人,恐怕得付出終生為猛鬼眾賣命的代價才能來到這座療養院進行理療,可作為猛鬼眾的核心人員,這里不過是櫻井明可以每天都來的休息室。
在將所有的污濁全部順著水流沖到下水道后,水溫又被調到最低,冰冷的水流順著頭頂沖下,櫻井明雙手撐著瓷磚的墻壁低頭,渾身的皮膚和血管都在收縮,比鋼鐵還要堅硬的肌肉在冷水的刺激下不正常地抽搐擰動著。
即使浴室里很安靜,櫻井明也能聽見自己血管中不斷低嚎的屬于“鬼”的血統,這恐怕就是升變的代價吧?今后的一生他都會受到這種影響而變得暴躁容易失控——可作為代價,他一點也不覺得殘酷,反倒是覺得這是莫大的幸運。
不需要變成失去理性的惡鬼,只是性情會受到影響,就能得到最大限度的自由,這在他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可那位大人卻輕易做到了這種事情。
在關愛學校那混亂而血腥的那段日子里,他帶領著那群掙脫鐐銬后瘋狂的囚徒闖進了教堂的地下室,那也是他第一次見到那位大人。
那位大人是多么的美麗,就像櫻井明曾經睡夢中無數次夢見的“姐姐”一樣,有著他所向往的一切的美好。
當時接近失控的他在見到如此美好的事物時,本應該遵從本能撲上去嘗試撕碎后揉進懷抱里,放進嘴里撕咬,可那時候在看見對方的瞳眸時,那雙暗燃的熔火色的美麗瞳眸時,他卻停下了。
對方向他說了一句話,在聽見那句話后,他選擇相信并且跟隨對方。
那位大人的饋贈是偉大的,或許是這個世紀最偉大的發明沒有之一,能將人變成鬼,也能將鬼變成比鬼更可怕的東西,而櫻井明便是完成了這個過程。
關愛學院的崩潰是因為有人向自來水源投入了大量刺激龍血的化學藥劑,這是將櫻井明從人變成鬼的導火索,而他在那個地下室里得到了將自己從鬼變成現在這般模樣的寶物。
不過用那位大人的話來說,進化藥不過是一個機會,能否真正的升變成更偉大的生物,終究還是要看個體本身。而她認為,櫻井明或許是最有機會成為那個成功的例子。
沒有原因,那位大人直視櫻井明說出這句話時,櫻井明幾乎毫不猶豫就將那甚至沒有臨床試驗的藥劑打進了自己的脖頸動脈,就只因為對方認為他能成功,這也是世界上唯一一個認為他能成功的人,所以他還以了最大的信任和回報。
的確,他現在已經成功將名為階梯的進化藥劑注射到Ⅴ型,達成了‘酒吞’的等級,但縱觀猛鬼眾中的試藥體,他并不是唯一一個達到‘酒吞’的猛鬼。
每一個‘酒吞’都能在正面的戰場上碾壓本家的精英執法人,雖然無法抵擋住那位天照命,但如果只是牽制和逃命倒也是綽綽有余了。
可這又能做到什么了?
冷水之中,櫻井明低頭注視著赤裸的上身上新長出的肌肉和皮膚,不由想起了給他留下這個創傷的男人,路明非,在那位大人重點的特記戰力簿上。
擁有部分青銅與火之王的權柄
在翻開有關路明非的情報頁上,就這一條就足夠讓人肅然起敬。即使一般混血種之間的廝殺都會以信息差來決定絕對的優劣勢,可櫻井明在看完路明非的情報后,只覺得這份情報不會給閱讀的人任何自信,只會讓人感覺到絕望。
在那個VIC的包廂里,櫻井明只中了路明非一招,他沒法認清那到底是什么言靈,因為對方沒有詠唱,直接抬手就完成了完整的釋放,隨后他的眼前就只有烈火和光,好在最后因為自己的底牌躲過了必死的局面才得以完全牽制后全身而退。
現在回想起來,他可以肯定,如果正面和路明非進行捉單的廝殺,他必死無疑。
沒有什么可自卑的,他們本就是世間不能容忍的怪物,身為鬼的你,想要望其項背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找到自己真正想要追逐的東西。
那位大人是這么教誨他的。
對上路明非都讓他如此無力,就更不要提對上林年了。
在六本木事件之前,櫻井明瞞了所有人去了一趟新宿,遠遠地看到了本部的幾個人蹲在便利店邊喝水吃東西,那時候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大著膽子跟在前往便利店的林年身后一起走了進去,隔著一個貨架,他拿起了罐頭借著縫隙去看對方的臉。
就在那個瞬間,他們的視線對上了,也就是剎那,他明白了這是一個他無論如何都無法戰勝的敵人,于是打消了所有念頭,沉默著離開了便利店。
這個世界上總有你無法觸及的高度。
櫻井明從小就很討厭血統論,認為本家的執法人不過是運氣好得到了應有的培養罷了,可直到在便利店看到那個男人,驚鴻一瞥,他體內瞬間冰冷的龍血,被進化藥一度強化到極限的殺戮之心瞬間如冰封般沉寂,他大概就知道了有些高高在上的東西,的確是地上卑劣的蟲子無法企及的。
他不厭惡林年,也不厭惡那位本家的天照命。
他只厭惡卑微如螻蟻的自己。
越是憤怒,就越是對力量渴求,所以對那位大人,他才越發的尊敬。
他很清楚的知道,現在自己雖然被稱為階梯藥劑的完美作品,可這卻不是進化藥的極限。
在‘酒吞’之后還有一個等級,而那個等級卻無法依靠進化藥去達到。
這個秘密只有他知道,因為那位大人只告訴過他一個人,而這么做的理由,櫻井明也從來都深信不疑。
停下了水龍頭。
櫻井明離開浴室,穿上了浴袍,赤足走到休息室門前,還沒推開門內就傳來了活潑的女孩聲音不耐煩的喊叫,“太慢了啊!為什么我們都要等你洗完澡啊!”
推開門,就見到戴著兜帽的三島由乃躺在休息室內的沙發上,雙手攬著沙發靠背翹著二郎腿,一副不良少女的模樣——即使她連耳洞都沒有打。
櫻井明瞥了一眼休息室其他的位置,蓮規規矩矩地坐在角落,看見自己進來,有些唯諾地抬手算是打了個招呼,隨后又把頭低了下去。在另外的一張椅子上坐著一個如同木偶般的銀發女孩——如果是第一面見到她的人,大概一定會以為她是木偶而非是一個真正的活人,她的皮膚是素白的,不比蓮那種如陶瓷般的白,而是病態的白,就像一張紙,覺得稱不上好看,再聯系她的頭發和白色的瞳孔會讓人覺得她是一個白化病患者。
“怎么這么遲!”三島由乃看著櫻井明走了進來,不滿地抱怨,“打輸了為什么沒直接死在那兒!還回來干什么!”
櫻井明甚至不想搭理她,一句話沒說,坐在了自己的位置,拿起手上的毛巾擦拭沒干的頭發。
休息室里陷入了安靜,倒也正常,他們四個很少聚在一起,雖然都是猛鬼眾中的同一個“機構”,但極少集合,基本都是在整個日本奔波完成屬于自己的任務很少碰面。
所以今天碰面應該就是有特別重要的事情了,他丟掉了手中的濕帕子,轉頭看向那個人偶般的銀發女孩開口,“彌生,上面有什么特別的指令派下來了么?”
彌生,全名朝霧彌生的女孩抬起頭,用那發白的瞳眸看向櫻井明,視線仿佛沒有焦點,但卻給人一種被凝視的森冷感,“是姐姐大人的指令,讓我們集合。”
“這樣么。”櫻井明并不稀奇這個女孩稱呼那位大人為姐姐,在朝霧彌生被救出那個殘酷的家庭的時候,那位大人恐怕就已經成為她心中真正不可割舍的家人了吧?所以才會一直以姐姐相稱。
“你現在這樣還能完成任務么?要不你干脆回去放假個幾個月吧,等我們搞定本部和蛇岐八家后你再出來喝慶功酒得了。”三島由乃仰躺在沙發上望著天花板懶洋洋地說道。
櫻井明照樣沒有搭理三島由乃,蓮左看看右看看想說什么,但還是抿了抿嘴唇沒說話,視線留在櫻井明的側臉有些怯懦的味道。
休息室的門忽然被敲響了,櫻井明回頭看了一眼門的方向淡淡地說,“門沒鎖。”
門打開,進來的人是之前接待小野寺康弘的女侍,她此時換了一身和服,跪坐在門前,身邊則是放著一個托盤盛著一瓶清酒和一份密封的文件,“皇帝大人的指示,休息室內四位大人到齊之后送給各位。”
在四人的注視下,女侍將托盤端進來放在了茶幾上,打開了清酒的瓶塞后微微鞠躬再退去離開,帶上了房門。
三島由乃一下子就從沙發上坐起,伸手想去拿那個密封的文件,但動作慢了一步,櫻井明已經拿到手里打開了,在對方的白眼之中,櫻井明掃了一眼里面的內容,眼眸略微一閃,隨后不動聲色地過目起了細節。
“皇帝要我們做什么?快給我看看。”三島由乃想從沙發上跳起來去抓文件,櫻井明卻是將之攤開放在了桌上,其余三個視線看向桌上,看到了幾張人臉的照片。
“這是一份暗殺名單。”櫻井明平緩地說,“那位大人希望我們能在未來一個星期內殺掉這些人,不惜一切代價。”
“咦?帥哥誒,要殺掉嗎?這么可惜!”三島由乃抽了一張掃了一眼評價道。
她手中拿著的照片是一個金發的意大利男子,有著海藍色的瞳眸與三月陽光般的溫暖,姓名那一欄則是:愷撒·加圖索。
櫻井明拿過一張,三島由乃伸長脖子看了一眼,“還有美女誒,喂,燭牙,你不會喜歡這種類型吧?”
櫻井明看著手里的照片,里面是一個金發性感的西班牙女人,拍攝地點大概是在邁阿密的某個街頭,夕陽下穿著短T和熱褲在椰子樹下跟某個黑人的神秘商店討價還價,嘴角還帶著令人討厭的壞笑。他的目光挪移到了姓名那一欄目,知道了這個女人的名字:曼蒂·岡薩雷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