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華長燈這里還沒結束,徐小受所說的死神之鐮,也尚未扔出。
桂折舊址處,北槐橫插一腳,突然沖進來,抱住鬼佛就啃了一口。
雖說曹一漢及時錘走了這條瘋狗。
八尊諳卻能瞧得出來,事態儼然失控,局勢變得無比棘手。
“五域,即將失守!”
這一口,咬的可不僅僅是無袖的禿頭。
鬼佛一傷,還不是輕傷,代表著半年前布下的“結界”,全盤崩潰。
圣神大陸各地被封鎖、隱藏的時間、空間節點,全部暴露。
本來境外三祖,只有硬闖天梯舊址、強登時境裂縫這兩條路。
結界一破,祂們可以在東域、西域、南域、北域、中域任何地方,以各種手段,或明面、或從暗處進場。
防得住的,防不住的,全都可以進來。
如若真想,甚至能直接出現在死浮屠之城,進入十字街角,集中火力,猛攻一個點。
強如神亦,都不一定接得住魔、藥、祟三祖聯手,拖到救援到來。
時值此刻,唯一還能從這盤失控棋局中找到的于圣奴有利的點,只剩下三祖并非一條心聯盟,而是各懷鬼胎。
“徐小受,你有得忙了。”
心頭一嘆,八尊諳不敢再多想。
那是之后的事情,也是棋手間的交鋒,與他無關。
當務之急,他唯一要解決的一件事、一個人,不是境外三祖,不是北槐,也不是其他,而是……華長燈!
“還差一點。”
“就差一點!”
劍光逼至,眼底已然映出暴掠而來的身影,八尊諳寸步未動。
平波心湖,無人可見,其下深藏的滔天波涌。
“死!”
玄妙的霞光在北域盛綻。
璀璨的祖神光華,卻在中域靈榆山巔暈染而開。
北槐的突然進場、魁雷漢的假面一錘,震撼了局外所有人,令人心神頻錯,不知何方才是正面戰場。
可那等波動,連一絲一毫,都沒能動搖到華長燈執著的念想!
他手執狩鬼,攜劍鬼三劍強勢殺來。
一劍逼至,在北域主動跌下圣帝的祖神之境,在中域重新燃起了熊熊焰光。
境界是跌下來了。
華長燈的戰力沒掉,反而硬靠死靈輪回的力量,推上更高。
還沒完!
“三羅鬼陣……”
劍貼臉,力窮盡。
劍鬼三劍,在最后時刻化作圖紋,印入狩鬼劍身,再將這一劍刺道的攻擊,升華又一個檔次。
“靈渡!”
撕裂之聲,在靈榆高空炸響。
早前被魁雷漢壓迫型徹神念震趴下的無數觀戰者,驚撼回眸。
戰局中二人,不說平分秋色,那完完全全就是單方面的碾壓。
靈意殘虛的八尊諳……
燃燒殆盡的華長燈……
這真無異于螢火之光,之于皓月清輝!
最關鍵的,在這般絕對攻擊照面后,八尊諳甚至虛弱到了連召喚劍海萬劍、名劍二十一來做簡單防御,都做不到。
不滅劍體一破,他體內萬劍,散落靈榆漫山遍野。
靈意更如風中殘燭,奄奄一息,似連思考、行動都難,遑論再戰?
“嗤……”
萬眾矚目下,烙印劍鬼三劍圖紋的狩鬼強勢一擊,毫無任何阻礙的,刺進了八尊諳靈體之間。
從劍尖、劍身,一寸寸沒入。
沒有切膚之痛,可那刺穿靈魂的苦痛,隨著狩鬼一點點刺入,五域修道者,感同身受。
“毫無抵抗之力?”
“八尊諳失神了?”
“還是說,他已完全放棄了掙扎,只剩靈意的他,再也興不起任何波浪?”
這和預想中的畫面截然不同。
前面連兩劍玄妙都開了,眾人對第八劍仙的期待,拉到了最高。
可現在……
他站著不動,選擇受死?
“嘭!”
華長燈沒有給任何機會。
狩鬼刺穿八尊諳靈體,橫向狠狠一扯。
瞬間,虛空蕩開狂暴幽青色力波,粉碎了方圓之地全部靈魂生息。
八尊諳……
既“身”滅之后,“靈”也被斬除了!
“小八……”
伏桑城下,月宮奴腳步微一踉蹌,思緒只剩一片空白。
她當然看得出來,八尊諳那不是失神,不是無能為力,而是不想防御。
他圖的是,破而后立?
可身靈意三道盡破后,還有得立嗎?
就算冒險能立成,道基怎么辦,壽元怎么辦,未來怎么辦?
縱使最后封神稱祖,八尊諳贏得了此戰勝利,可以寫進青史,為后人所傳頌。
“贏?”
贏又如何,贏有那么重要么?
所有人都在等待一個戰果,月宮奴從未想過輸和贏。
她想看到的,是一個無論戰敗,還是戰勝后,完好無損的八尊諳。
他可以一身狼籍。
他可以遍體鱗傷。
他可以身中一萬劍,但不能戰后,多了一身不治之傷!
“救不回來了……”
可前圣帝傳人的眼界,又令月宮奴輕易看出,本來煉制締嬰圣株,就能修補的傷勢。
當“靈”也被斬滅后,再難恢復。
若連“意”都舍沒了,縱使還能活著,還能贏下此戰……
八尊諳,還剩下多少呢?
月宮奴張了張嘴,往前半步,試圖喊停。
她沒能發出任何聲音,眼前“叮”一聲掉落在地的,是那夜道穹蒼拋出的黃色銅錢。
那枚代表命運,代表變數的銅錢,她猜了三次,沒能猜中。
而背對自己的不變結果,寫的永遠都是……
“出局。”
“哈哈哈哈!”
狩鬼一劍拔出,華長燈癲狂大笑。
他舔舐著劍身上美味的靈血,環顧四方。
他篤定八尊諳殘識還在此地,卻沒有立刻動劍,而是大聲咆哮著:
“晚了!”
“都晚了!”
“八尊諳,我知道你要做什么……破而后立?浴火重生?沒用!全都沒用!”
華長燈不理智嗎?
是的,他不理智。
從祖神境界,被打到跌落圣帝,誰能保持理智,華長燈已經瘋了!
可他徹底失去意識到了嗎?
沒有,他尚存執念。
合道狀態打斷,他索性不用瞻前顧后,不必因此自縛手腳,可以徹底放開施為。
祖神環伺太危險?而今他已不復祖神,不想未來,只圖活著,只圖在大局中殺出一條生路。
那么,戰便是了!
全心全意的一戰,給自己最后一個交代,便是了!
誰都想徒手搏狼,只身無傷,可誰都做不到十全十美的贏,那么付出代價,就是應該的。
他華長燈付出了代價。
他舍棄了前程、大道、所有。
他清楚八尊諳和自己同一類人,不甘于此,定有后手,可是……
“晚了!”
“你,沒有機會!”
狩鬼在手中一翻,懸提于胸前,澎湃力量,瘋涌而出。
華長燈目眥欲裂,背生鬼眼,卻猶自能定定作聲,劍式不亂:
“三天心眼,洞照萬識。”
腳下劍道奧義陣圖一漾,轉瞬即逝。
那恢弘的靈魂之力,瞬間淹沒方圓萬里,以心劍術的方式,“照”出了領域內殘識。
“這是……”
圍觀眾人,頓時觸目驚心。
置虛為實,心劍術的特殊,巳人先生、受爺等,早已給五域煉靈師呈現了太多。
可每一次照出來的,大多是戰后殘余之意,沒剩多少。
諸如受爺斬劍仙饒妖妖時,一劍般若無,追殺的也只是一道殘念。
可華長燈此刻心眼照出的,方圓萬里范圍內,竟密密麻麻,全是銀色劍念!
“八尊諳身靈盡滅,其意居然不傷分毫?”
“這個質、這個量……”
“天吶,僅憑此意,再出一劍,受爺除外,當世還有誰能擋得住八尊諳……不,三分之一個八尊諳的一劍?”
華長燈可以!
倒懸于胸前的狩鬼,輕輕往下一刺。
心湖漣漪蕩開,瞬間波及領域范圍內所有銀色劍念,惹得劍念驚顫。
“拔出來!”
華長燈心聲咆哮。
這一劍般若無拔起、斬出,他有絕對信心,清空放逐領域范圍內,八尊諳所有殘識。
再強之人,只剩劍念殘意如此。
于外人而言,那亦是可以造就身消神隕的恐怖力量。
可對擁有祖神級戰力的華長燈來說,這些不算什么,更何況八尊諳從始至終,都沒有反抗的念頭。
可是!
拔出來嗎?
一息……
兩息……
三息……
足足隔了十息時間,華長燈一劍刺入心湖,旨在范圍內所有劍念殘識,卻遲遲無法出劍。
“晚了!”
華長燈突兀抬起頭,嘶聲咆哮:“你不可能!”
華祖,猶豫了……
所有人都看出來了遲疑,他在猶豫什么?
那被般若無恐怖氣息鎖定的劍念,同樣嗡嗡顫顫,像是戰戰兢兢,卻匯聚交錯,化出了一張惟妙惟肖的人臉。
八尊諳輕笑著,眼神帶著幾分戲謔:
“華兄,你怕了。”
華長燈執握狩鬼的手,猛地一顫。
“怕?”
“哈哈哈哈!”
他大聲狂笑著,笑得眼淚都要掉出來,笑罷,卻沒能再有半句話出來。
靈榆山周,飛雪浸染。
氣氛,變得無比凝固,以及尷尬。
八尊諳殘意匯聚的那張人臉,跟著失去了所有表情,語氣都變得不咸不淡:
“華兄,和你一樣,我沒有時間了。”
“置之死地而后生,是我唯一的選擇。”
他話鋒一轉,言辭間多了此刻華長燈所不具有的狂傲:
“可華兄,井底之蛙,不知天高,不識海闊。”
“你想象不到破而后立之我,會有多強,正如此前你無從預料得到,在劍我之道跟前,三境玄妙,亦只是基礎中的基礎。”
“他之高山,我之門檻。”
“叩門入道,風云再新。”
那張人臉口出狂言,卻驚得五域古劍修,羞愧難當。
他竟說,三境玄妙,只是他八尊諳求道的墊腳石,只是一個輕易可以邁過去的門檻?
那我們呢?
我們算什么!
就算我們不算什么,華祖呢?
華長燈怒火中燒,眉宇間盡是羞辱,可手中劍遲遲還是未能抬起。
八尊諳目光落到顫顫巍巍的狩鬼劍身上,看到了軟弱、無能,以及既定的失敗。
他以十二分篤定的口吻,娓娓道來:
“因而這一劍,這最后一劍,華兄,你不敢拔出,也不敢斬我。”
“兩劍玄妙過后,‘八尊諳’已成你目下神佛,為你此生最大執念、夢魘。”
“一劍般若無,可拔除我意。”
“然你心中夢魘,亦將原地蘇醒,斬我,還是斬‘我’,兩條路……”
八尊諳一字一頓:“華長燈,你都不敢!”
激將法?
妥妥的激將法!
可是,在兩劍玄妙過后,面對只剩殘意,依舊狂氣沖天的八尊諳,誰又能保證……
他說的,全部為虛呢?
一劍般若無當真斬出,八尊諳破而后立,原地封神稱祖,合二歸一,甚至歸零,又當如何呢?
一萬雙眼睛,盯著華長燈。
整個世界的焦點,落在狩鬼的選擇之上。
有似月宮奴無聲祈禱“到此為止”的,有似茍無月置身事外等待“劍之真諦”的,有似魔祖、祟陰萬般期待只求一眼“風云再新”的……
“嗒。”
心湖,一滴汗水滴下。
不屈劍吟之漪,從靈榆漾起,頃刻唱響五域。
“八尊諳!”
“你!不!可!能!”
華長燈撕裂一聲吼,手中狩鬼,從心湖間拔出。
劍意撕裂空間,方圓萬里放逐世界,如桌布般被扯碎,力量融匯進狩鬼劍身中。
“心劍術·般若無。”
華長燈一劍橫掃,幽青色劍光從身前斬出,波及萬里。
靈榆高空,飛雪清盡。
那連一絲一毫抵抗之意都無的八尊諳人臉,在劍光掃過之后,炸成紛飛銀花,零落漫天。
“不……”
月宮奴掩住紅唇,淚眼婆娑。
破而后立,成功與否,她看不見。
她看見的,只有不變結局:挽回不了了……
“哈哈哈哈!”
一劍斬除八尊諳。
身靈意三道全消,再無翻盤之機。
華長燈心魔既除,玄妙霞光,染透全身。
他沒有半分遲疑,將狩鬼反肘旋來,徐徐插入腰間劍鞘之中,旋即雙目閉上。
“嗡!”
澎湃道韻,波涌而出。
華長燈身周,閃逝萬千光景。
有兒時求道之初的云山帝境,有佩劍下山敗過的一切對手,有桂折圣山下的華八之戰,有屏風燭地的垂垂自歇……
陡然一瞬,他睜開雙眼,目中精光爆射,道心通明。
起身。
一步往前踏出。
狩鬼從劍鞘掠出,浮于頭頂,重聚三花。
身周劍鬼三劍旋起,一進天,一入地,一破虛空,燕返而來,刺喉融身。
“藏劍三十余載……”
華長燈再出一步,腳下劍道奧義陣圖展開。
不止鬼劍術,那里頭每一個模塊,都道紋璀璨,分明九大劍術,齊頭并進,屬鬼劍術為最,而非專精鬼劍術!
是時,天、地、人,三劍輝光,與腳下劍道奧義陣圖交相輝映。
道成于一,歸并自我。
華長燈衣袂飄飄,揚聲長喝:
“以無欲妄為施歸一心劍,盡萬九之道合三才陣名,于無根鬼蜮求虛實法相。”
“此劍,意歸天,靈歸地,身歸人,三道歸一,劍鬼開齊。”
他一伸手。
狩鬼從頂上掠入掌心。
名劍蒙塵不復,變得清澈通明。
“狩鬼·天解!”
嘹亮一聲劍吟,華長燈斜劍而立。
周身祖神之力再生,瞬息囊括五域,將整個世界鎖定、放逐,置入新生神庭之內。
“道成!”
轟隆一聲,頂上劫音轟鳴,卻無劫雷降下。
虛化圣神大陸,吞并神庭陰曹,滋養無根鬼蜮——自我神庭“無根鬼蜮”一出,華長燈再入祖神之境!
而這個時候……
八尊諳確實還有一息尚存。
殘意蕩除之地,憑空凝塑劍我。
那像是一道從時間長河中走出來的過去身影,白衣如舊,風華正茂,眉宇間傲氣尚未被時間磨減,如那翱擊長空的雄鷹,雙眼寫滿狂妄桀驁。
可是……
無根鬼蜮,封死五域。
劍鬼三劍,切斷后路。
華祖視下,八尊諳劍我,分明渺如螻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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