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知道有從安南入蜀的那條小路的前提下,忽必烈的戰略意圖十分明確。
把趙維困在巴蜀盆地和阿難答相互制衡,他便可以放開手腳進軍扶桑。
那是一片未知之地,也是一片多寶之地。
從趙維帶回來那么多白銀,那么多糧種,還有那么多新奇之物看來,就足以讓忽必烈一個自稱圣天子的不世之君生出征服的欲望。
但是,也正因為忽必烈不知道那條小路的存在,才犯下了一個他平生最大的錯誤,給了趙維難得的喘息之機。
江浙,羅平縣。
就在川東大捷傳遍天下的同一時間,羅平正經歷著一場聲勢浩大的農民起義。
之前說過,元朝自立國之初就沒消停過。
國祚九十余年,平均下來,一年得有個三五場叫得上號的農民起義。
而元初之時,叛民義軍揭竿而起之事,尤為嚴重。
說到底,還是元朝軍事貴族對漢地百姓的壓迫過為嚴苛,百姓受不住,自然要反。
羅平國便是元初農民義軍之中,最為強大的一支。
可以說,自大宋滅亡之后,羅平百姓就一直不服從元朝統治,已經抗爭了數年。
而且是轉戰大山之間,不死不休,尤為頑強。
數年下來,不但未被元軍剿滅,反而廣招有識之士,已經聚集數萬之眾。
然而,歷代農民起義都面臨相同的問題,那就是:
初時聲勢浩大,攻城拔寨無往不利。可是人數越多,越往后,組織不利、后勤不足等等問題,便一一顯現。
大多數都難成氣候。
更何況,羅平義軍的主帥乃是一個女人。在這個男權至上的時代,更是苦苦支撐,處處艱難。
此時,羅平義軍之中,一個只有二十出頭的年青人,正對著一個四十左右歲的婦人說話。
“嫂嫂,會是真的嗎?寧王真的在四川大敗元軍?還奪回六城?”
那婦人滿面風霜,苦笑一聲:“叔叔莫要當真,就算寧王真于四川起事,也距我等太過遙遠,借不上力的。”
說話的二人,乃是叔嫂關系。
婦人名叫蘇錦娘,正是羅平起義的發起者。男的叫陳空崖,是蘇錦娘丈夫的親弟。
川東大捷傳至江浙,自是振奮人心。
這幾日,義軍之中無不在議論此事,更言大宋復興在望。
可是,遠隔千山萬水,又有元軍層層阻攔,卻也只是振奮人心而已。
然而正在這時,山下有義民來報,說是有個元商求見,自稱是寧王屬臣。
蘇錦娘一怔,隨之皺眉,“寧王身處四川,怎么會有屬臣來找咱們?不會是元人的詭計吧?”
“叫什么名字?”
“自稱叫馬南寶的,還說”
“還說什么?”
“還說可以提供一批糧草,讓我們跟著他走。有一條入蜀的通路,可以讓咱們與寧王匯合。”
廣東,德慶。
連綿起伏的丘陵山地之中,潛藏著另外一支萬人義軍。
與羅平義軍不同的是,這支軍隊并非義民舉事,而是一支正規軍。乃是舊宋廣州行營的將士們,自宋亡之前,便于此地經營數年。
由江鉦之弟江璆(qiú)帶領,依托德慶十三村堡,抗擊元朝。
然而,萬里江山只余幾座堡壘,又怎能挽天傾于國難呢?
德慶之軍敗亡,只不過是時間問題。
說句難聽的,之所以留到現在,不是德慶宋軍戰力有多強,而是駐守湖廣的阿里海牙抱著和阿難答一樣的心思。
留著德慶,就是留自己手里的兵權。所以,他們只不過是元人博弈的一顆棋子罷了。
總之,德慶宋軍的日子并不好過,缺衣少糧,勉強支撐。至于能支撐多久,江璆這個主帥都不知道。
這一日,江璆迎來了一位老朋友,乃是成王留在宋地暗探的總指揮——冉安國。
“你說什么!?”
冉安國帶來的消息讓江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文相與張君玉皆已逃出大都?寧王...寧王四川大敗元軍?”
江璆被困在這深山之中,與外界完全隔絕,以至于到現在還什么都不知道呢。
對此,冉安國也只能是心痛江璆一會兒了。
“江帥久不出山自是不知,如今已經天下皆信,獨君不醒了啊!”
江璆聞罷,眼眸漸亮。
“太好了!若我等德慶之軍可殺入巴蜀,也可助寧王一臂之力。”
冉安國,“某今日前來,正為此事。”
“江帥立令三軍收拾行裝,待接應羅平義軍之后,一道潛入南安密林,再借道入蜀。”
趙維這還不知道羅平和德慶的兩股生力軍已經合兵一處,向巴蜀而來。
他現在每天看著越來越空的銀庫,頭皮正發麻呢!
“這可咋整?撐不住了呀!”
時近二月,只過完年這一個月,巴蜀各地就有近十萬百姓涌入六城。
趙維的銀庫省著花省著花,也又去了八十萬兩白銀。
而且,還在源源不斷的進人,源源不斷的花錢。
趙孟禧那邊兒都已經快要瘋了,他甄別不過來啊,誰知道這里面混雜了多少元人細作?
后來實在沒辦法,張玨給趙孟禧出了個主意,你也別甄別了,能累死你。
所有外來之民,全部分派到青居、牛頭和禮義城,一個也不能進釣魚城和神臂城。
你只要保證這兩個地方沒有元人眼線,就問題不大。
至于那三座城,本身就是糧城,沒有太多秘密可言。
而且,那里大多都是農奴翻身,引來元軍不用宋軍怎么樣,城里的百姓就不答應。
所以說,有細作就有細作吧,頂破大天偷幾個土豆兒唄!
可是,趙孟禧的問題解決了,趙維這卻撓頭。
這光看見往出花錢,也不見來錢,不是個辦法啊?
而且,隨著六城人口的暴增,各方面的問題就一一顯現了出來。
那就是,除了土豆和銀子泛濫,其它的,什么都缺!
只拿釣魚城來說,如今城里的糧食已經收了兩季,不值錢了,土豆堆積如山。
可是,布匹、鐵料的價格卻是一個天文數字,一斤鐵的價格都快趕上一斤銀子了,趙維要趕緊想辦法弄物資才行。
可是物資...還得花錢。
說到底,就是錢錢錢!
可是,怎么弄呢?
城里除了土豆,還是土豆。你總不能把土豆拉到重慶去換錢吧?
把趙維愁的啊,天天罵海娃,天天罵美洲的那些船工和船匠。
“你們他娘的能不能干點事兒!?去了都四年多了,居然連一條新航線都沒開出來,一群廢物!”
他現在急需美洲白銀來壯膽兒啊!
這天,趙維閑著沒事兒,換了便裝,到城北民街瞎轉悠,想看看物價又有何變化。
在民街轉了一圈兒,入眼都是糟心的事兒。
布價又長了,油價也不便宜。因為都是看到商機的百姓,冒著生命危險從元占區,越過重重關卡背回來的。
倒是鹽價,因為青居便產井鹽的緣故,回落了不少,算是唯一的好消息。
趙維琢磨著,回去要和趙孟禧商量商量,利用錦衣衛從重慶弄點油和布回來,評議物價。
對了,還有各式調料、針線這些生活所需,也要想辦法。
反正趙維現在是當了家才知道當家的難,什么事都要考慮,比他抄一天的《公羊傳》都累上百倍。
看的差不多,正準備回去,結果在一家人滿為患的早點鋪子門口,邁不動步了。
那里面傳出來的香味啊,把趙維的魂兒都勾走了。
進到內里一看,眼珠子沒掉出來,趙維差點沒哭一鼻子。
一般人絕對理解不了他當時的心情。
就像你無法想象啃了一年煮土豆、烤土豆的人,見到一碗熱氣騰騰的豬肉土豆粉兒是什么心情一樣。
“老板,來五碗,加肉!”
把早點鋪子的老板沒嚇著,心說,哪來的餓漢,五碗?吃得了嗎你?
趙維可不管那么多,幾乎是從老板手里搶過,抱著碗狂塞。
一大碗粉,頃刻間就下了肚。
隨后,魂兒都飄出來了。接過第二碗之后,才一臉滿足地說了一句,“就是這個味!”
偏頭看向那個老板,“行啊,老板!把這玩意都鼓搗出來了。”
這就是后世的土豆粉條,分毫不差。
卻不想,賣粉的老板聽了夸贊,卻是一點都不見笑臉。
“掙點辛苦錢。客官不知道,這東西好是好,可難做得很。耗時耗工的,還賣不上價錢。”
釣魚城現在,只要是吃的東西都賣不上價錢。老百姓能吃飽就行,追求口味卻不是時候。
“哦。”趙維瞬間了然,還是土豆鬧的,吃的東西反而不值錢。
可這確實是好東西,土豆深加工,創新品種。
趙維也曾讓帥府的廚子研究過土豆粉和土豆粉條,但卻沒有成功。
眼珠子一轉,“老板啊,你看這樣行不行?回頭,我給你一千兩銀子,你把這個土豆粉的秘方拿出來。”
把老板和吃粉的食客們說的都是一怔,目光全都集中到了趙維身上。
有見過趙維的,立時認了出來,“這不是寧王殿下嗎!?”
得,趙維的身份一下就暴露了。
食客和老板趕緊上來拜見,弄的趙維想好好享用第二碗粉卻是不行了。
“殿下...殿下要咱這配方做甚?”
等見完了禮,老板才問出心中疑問,難道寧王也要賣粉不成。
卻聞趙維道:“買你的配方,不是給我自己,你只要把這做粉的工藝傳給城里的百姓就行了。大伙兒啃了一年的土豆了,也好改一改口味。”
說完,囑咐老板回頭去帥府領銀子,他就不多留了。
實在是門口的人越聚越多,趙維怕再晚一點就走不了了。
出了早點鋪子,繞了幾繞,一直快到校場的時候才算把人群甩開,趙維才算松了口氣。
結果,正準備穿過校場回帥府,無意間卻見校場小門邊上聚集著幾個士卒,正圍著一個老漢似乎在買什么東西.。
而且,離的老遠,趙維就能聞見一股神奇的味道自那邊飄過來。
這讓趙維眸子一瞇,邁步靠了過去。
一直到近前,圍攏的士卒才發現有人過來。
抬頭一看,寧王殿下!嚇的往后退了兩步,“殿”
卻是趙維做了個噤聲的手示,讓他們閉嘴了。
士卒們哪還敢說話,一個個在邊兒上站的筆直,大氣都不敢喘。
趙維搭眼看向那賣貨的老漢。
老漢坐在地上,懷里抱著個壇子,見趙維站到眼前,也沒發現士卒的異樣。
“這位郎君,也來買貨?”
趙維看著他懷里的壇子,更加確定心中的判斷,挑眉問道:“什么貨啊?”
老漢一愣,“這么說,郎君是第一回光顧小老兒?”
把壇子往前湊了湊,“好東西!”
趙維似笑非笑,“什么東西?”
老漢:“酒!!”
“酒?”趙維想樂,你敢在老子面前賣酒?也是嫌命長了。
釣魚城除了土豆,別的糧食都是緊缺物資,哪有余量給你釀酒?
所以,正是趙維親自下的禁酒令。
這老頭敢在城里賣酒?還拿到軍營邊上來賣,那不是找死嗎?
可是,老漢不知道眼前的就是寧王,還以為來了生意。
左右看看除了這小郎君沒有外人,干脆掀開壇蓋兒,用小碗舀出一個碗底兒遞給趙維,“郎君嘗嘗,好酒!”
趙維一看,還真不錯,酒液清亮,有如甘泉,而且酒味也大,否則他也不會離著老遠就聞著味過來了。
只不過,這酒看著怎么這么眼熟呢?
這一點也不像這個時代的米酒、黃酒。
暫時把老漢賣酒的罪過放到一邊兒,端起碗來湊到鼻前細細聞了聞。
嗯,更熟了,仰頭就灌了下去。
登時瞳孔放大,脫口而出:
“哦操,真是小鳥兒伏特加兌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