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幼微之前當著眾人的面,講好了去約見暗城的人,結果一轉眼,什么都沒交代,就出門去了,將這件事給撂在了后腦勺,讓人家生母如何不怨!
母親不是言而無信的人,她突然離開,一定有比鳳靜初和鳳若素兩條人命更重要的事去辦。
眼下趙氏和羅氏能指望的人,也只有鳳乘鸞了,而若她能力所及,便絕對不會袖手旁觀。
她目光投向跪在地上的陳媽,“陳媽,你將剛才所言,再仔仔細細說一遍來。”
陳媽慌忙磕頭,“哎!是,三小姐。我的那個不肖子,在染病之前,曾撈了幾日的偏門,我有一日偶爾聽他提及,說在百花城的第一賭坊銷金窩里,尋了那里的暗線,替他們做事,就能賺到黑金。當時我還狠狠揍了他一頓,叫他莫要去賺那些不仁不義的人血錢,可他不聽,跑出去好多天都沒回來。后來過了半個多月,人雖然回來了,卻染了一身的怪病,整日咳血不止,到現在都半死不活的。”
鳳乘鸞顏色一厲,手掌朝桌上不輕不重地一拍,“陳媽,你到底知不知道,鳳家向來不用不干不凈的人,今日你既然親口供認,自己的兒子與暗城有染,那么,鳳家便再不能留你。”
陳媽抬頭,怯怯地瞅瞅鳳乘鸞,再瞅瞅趙氏,之后重重磕了個響頭,“小姐,我明白啊,可今日在門口,無意間聽到趙姨娘在房中哭得傷心,實在是忍不住。姨娘這十多年來,待我如一家人,只要能幫到姨娘,就算今日被逐出門去,也無怨無悔。”
“嗯,也算是個忠心的。”鳳乘鸞招呼立在旁邊的尹正,“老尹,去賬房給她撥三個月的月錢,打發了。”
尹正一聽,舍不得,將老臉一扭,“小姐,這家中有人私通暗城,不管是何苦衷,她不主動坦誠,就是有錯在先,如今被逐出門戶,卻還給什么月錢!不能給。”
“你說的也有道理。”鳳乘鸞指尖輕敲,“那么這樣好了,趙姨娘用人不察,陳媽又護主心切,主動坦白,可以從寬發落,這月錢,就從趙姨娘的賬上劃撥好了。”
趙姨娘:“……”
“哎,好。”尹正頷首,暗暗一笑,三小姐做事,倒是有幾分夫人的風范。
等將陳媽打發出去,羅氏便趕緊急切切地問,“小姐,按照陳媽所言,該是在銷金窩能找到暗城的人!我們可以帶人去將他們抓來,嚴加審問,說不定能問出靜初她們的去向。”
鳳乘鸞眉頭一擰,“暗城的人,我見過,不是鳳府的家丁能對付的,硬闖,只會更麻煩。”
趙氏眼珠子一轉,“那咱們就尋幾個高手,混進去,打探一番!”
鳳乘鸞眼光動了動,去銷金窩找暗城的人牽線,這種事,鳳家上下,誰能去?
趙氏無非是想要她親自走一趟罷了。
她剛要開口,就聽外面一聲吼,“哪兒那么容易!”
詩聽從外面闖進來,張開兩只胳膊,將鳳乘鸞給擋住,“小姐,您別聽她們忽悠,她們就是自己沒本事,想哄著你去出頭給她們救女兒!您千萬不能去,您身份貴重,銷金窩那種全是牛鬼蛇神的地方,絕對不能去!”
然而,兩個時辰之后,入夜,詩聽生無可戀地陪著鳳乘鸞,站在了銷金窩門口。
她一身書童打扮,鳳乘鸞則一副紈绔子弟模樣,兩人身后,還站著個黑著臉的尹丹青。
鳳乘鸞穿了一身大紅的袍子,手中的鑲金邊兒折扇搖得嘩嘩作響,“錢都帶好了嗎?”
詩聽將懷中裝了銀票的小錦匣抱緊,“尹管家說了,這筆錢算在趙姨娘和羅姨娘未來十年的月錢賬上,您要是都輸光了,府里還要額外劃撥她倆的飯錢。”
鳳乘鸞打量著銷金窩金光閃閃的匾額,觀察門口進進出出的賭客,用扇子遮了半張臉,“對了,怎么一整天都沒見到我的藍染?”
一提到藍染,詩聽就頭大!門口偷聽來的那個天大的秘密,她還沒空說呢。
可眼下,她們要勇闖銷金窩,絕對不能在這個時候說這種大事來亂小姐的心神。
“估計他知道您傷勢無礙,找地方蹲著去了吧。”她胡亂搪塞一通。
“哦。”鳳乘鸞有點失落,“我想他了。”
“沒羞!”
“嘿嘿。”
三個人在街對面看了半天,鳳乘鸞就琢磨出了點門道。
這銷金窩跟一般的賭場不一樣,不是隨便什么人都能進去的。
那守門的兩大漢中間,站著個消瘦的男子,會對每一個進去的人都仔細審視,而且他似乎認識每一個人,稍有面生,客氣點的,拒之門外,不客氣的,扔到街上,暴揍一頓。
所以,這些賭客,必是都是經熟人介紹來的,而非隨隨便便揣了錢,就能混進去。
麻煩!
鳳乘鸞在陰影中觀察了良久,左右思量,也想不到特別好的辦法,索性將扇子唰地一收。
厚著臉皮去試試,若是進不去,再說!
“丹青,你在外面候著,我很快出來。”
“不行!”尹丹青橫出一步,“我不放心小姐。”
鳳乘鸞用扇子啪地敲了他的頭,“賭個錢而已,這種地方,也沒什么大不了的,放心吧,我有分寸,不會打架的。”
“那也不行。”尹丹青不放心,他家小姐,說話沒譜的。
詩聽這個時候覺得,自己能跟小姐一起去冒險,是一種榮耀,于是眼珠兒一轉,“丹青,你這就不懂了,小姐讓你留在外面,是做個接應,萬一真的有什么危險,有你在,咱們也不至于全軍覆沒對吧。”
啪!鳳乘鸞的扇子又敲在她頭上,“烏鴉嘴!不過……,她說的也對!”
尹丹青揉了揉額頭,皺眉看著這兩個小丫頭,十分不放心,“那……,反正不行!就是不行!”
他就是不讓開。
鳳乘鸞生得沒他高,長得沒他粗,被他身形一堵墻一樣擋住去路,又不敢動靜太大,免得驚動對面銷金窩的人,正在為難時,遠處,一乘黑轎穿過街市燈火,緩緩而來。
不知為什么,明明只是一乘十分普通的涼轎,卻分外地惹眼,大概是燈火下,那黑色的輕紗帷幕中,透出的男子的身影,實在是太令人心頭漏跳。
黑轎在銷金窩門口落下,轎簾掀起,里面出來的人,一襲黑色錦袍,長發如水,剛好轉身向鳳乘鸞所在的陰影處微微一笑。
那面容,如黑夜中魅惑人心的妖靈。
溫卿墨。
他向鳳乘鸞走來,深藍色的雙眼,與夜色融為一體,猶如一雙魔瞳,將她一身大紅的袍子打量一番,聲音依然如更深露重的夜晚里的一滴冰涼的水,“鳳小姐,這么晚了,站在這里,是做什么?”
“啊,內個……”鳳乘鸞不知該怎么回答。
說她鳳大元帥家的正牌小姐,大晚上的想混進銷金窩?傳出去被街頭巷尾那么一說,娘回來了,又要罵死她!
“東郎太子殿下,您這么晚了,又是來做什么?”
溫卿墨淺淺一笑,答得甚是坦然,“來銷金窩這種地方,自然是尋歡,難道你也是?”
鳳乘鸞眨眨眼,“你這么敗家,你家公主知道嗎?”
言下之意,你們東郎那么窮,你身為監國太子,出個門都窮到要去錦繡樓賣藝,還有錢在這種地方揮霍嗎?八成是用的我們南淵公主的私房錢吧?
溫卿墨卻似乎對她這種鄙視全然不察,嗓音清涼溫潤,字字如崩珠般落下,居然還帶了幾分傲然,“我,是東郎的太子,不是南淵的駙馬。這種事,無需驚動公主。”
“哦——,原來你是偷偷出來的……”
溫卿墨:“……”
鳳乘鸞齜牙滿臉都是笑,把柄不算大,但是拿了也是拿了,“太子殿下看樣子是這里的熟客,不如……”,她勾勾手指,“不如,殿下帶我進去開開眼界吧?我可以替你保守秘密。”
溫卿墨將頭一偏,“這個,不好吧,鳳小姐也說了這么晚了,況且我還是有婚約在身的人。”
他又拿他那門子陳年的婚約說事兒!
鳳乘鸞當即翻臉,“磨嘰!你幫不幫?今天這個忙,你若是不幫,我就把你故意撕了我的裙子,還在鹿苑里被我抱過,連帶今晚你出來賭錢的破事兒,全都抖出去,反正我鳳乘鸞是個臉皮厚的,不知道你東郎太子是不是?”
這句話說完,旁邊的詩聽“啊”地叫了一聲,“什么?小姐?你在鹿苑里都干什么了啊?”
鳳乘鸞:“閉嘴!”
溫卿墨似是遲疑了一下,“鳳小姐這倒是為難我了,其實,也不是我不想幫你,只是這銷金窩帶陌生人進去,總要有個由頭,我與鳳小姐萍水相逢,非親非故,就這么帶進去,只怕說不過去。”
“你就說我是你朋友咯!”
“朋友多了去了,但是,不是什么朋友都值得安危相托,這銷金窩里,都不是善類,你進去之后,若是不乖,連累我被人剁了手指也未可知啊!”溫卿墨笑吟吟地輕撫了一下自己的手,“我若是殘了,娶不到公主,兩國婚約解除,這件事,可就大了……”
“……”鳳乘鸞明知他在故意刁難自己,可也沒別的辦法,“那你說怎么辦?”
溫卿墨終于聽到了他想聽的,欣然一笑之后故作思考,“辦法倒是有兩個,要么,鳳小姐既然抱過我,就對我負責,逢人便說,我是你的人。要么,鳳小姐心甘情愿,做我那日在鹿苑中撿來的獵物,逢人就說,你是我的人。”
他說完,一攤手,“怎么樣?你自己選,很公平。”
詩聽湊近鳳乘鸞耳根子,“小姐,這個什么東郎太子,生得像個妖精,內里也沒安好心。”
鳳乘鸞戒備地將手臂抱在胸前,她來這銷金窩本是臨時起意,可溫卿墨卻將時間掐得剛剛好,只怕他今日,是沖她來的。
“都說銷金窩里的人絕非善類,我看,眼下這最不善的,怕是東郎太子殿下您了。”
“呵呵呵,”溫卿墨笑得一如妖艷的妖靈,“我從來沒說過自己是好人啊,怎么,鳳小姐,你怕了?”
“我會怕?”鳳乘鸞手中折扇唰地甩開,使勁在身前搖了兩下,“走吧,從現在開始,你是我的人。”
溫卿墨笑得兩眼彎彎,“好。”
他回手,不知用的什么手法,沒等詩聽反應過來,就將她懷中抱著的銀票匣子給端到了手中,“他們兩個不必跟著了,鳳小姐,請。”
詩聽和尹丹青哪里肯答應,一個張開兩只小手攔住去路,另一個就按住了刀鞘,異口同聲:“小姐去哪兒,我們去哪兒!”
鳳乘鸞當即收了方才的嬉皮笑臉,沉聲道:“好了,不要鬧了,眼前這位,乃是東郎國監國太子溫卿墨殿下,他如今做客我南淵皇都,總不會拐了南淵兵馬大元帥的女兒,去賣了換錢吧?”
她按了按詩聽的肩頭,“丹青在這里等我,詩聽回去給老尹說,讓他莫要著急,若是明早外公來了還不見我,那就是我輸的連家都回不去了,到時候請他老人家帶錢來接我便是。”
詩聽當下心領神會,“好的,小姐,我知道了,您放心。”
她的小心思動了動,咬咬牙,又將白日間聽見的那一大堆秘密給壓了下去。
小姐現在要辦正經事,不能說這些亂她的心神。
鳳乘鸞如此搬出龍太師相威脅,溫卿墨全當沒聽懂,“好了,鳳小姐,走吧,良宵苦短,銀子,可不等人。”
兩人一前一后,在詩聽眼巴巴地目送下,走向銷金窩大門。